第四十一章 謀權者與籌碼

世界就是這樣，每一個同樣的時刻，都有人歡喜,有人愁慮。

在另外一端的紐約，洛克希德大廈頂層圓形辦公室。

瑪琳休森()踏著沉穩的步伐走了進來，這位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剛剛被福布斯雜志評為全球最具權力女性榜29位，僅次于澳大利亞總理茱莉亞杰拉德，她也是唯一一位以女軍火商身份上榜的人。

年近六旬的瑪琳休森依舊容光煥發，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至少年輕十歲。即便是現在，依舊被稱為“鐵血美女”，從這個稱呼，已經可以大約知道她是一位怎樣的女性。黑色高跟鞋敲擊在光滑的微晶石地面，發出清脆響聲，迅速吸引到大辦公室內所有人目光。

“晚上好，休森女士。”如同影子守護在羅威爾洛克希德身旁的查爾斯坎貝爾快速轉身，微微低頭向她問好。

“辛苦了，查爾斯。有你照顧主席先生，我們就放心多了。”盡管話語溫和，瑪琳休森的臉色卻平靜無波，修整到勻稱細長的眉頭紋絲不動，說話的時候根本沒有正眼看他，而是目光落到躺在病床上的羅威爾身上。“先生，今天休息的還好嗎？”

羅威爾洛克希德示意護士搖起病床靠背，抬頭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女人，眼中閃爍著幽深光彩，露出和藹笑容：“親愛的瑪琳。今天怎么會有空來探望我，公司一切還好嗎？”

瑪琳休森1982年進入防務公司，她的職業生涯從工程師開始，多年來一級一級逐漸晉升，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自律和決心而取得成功的。當然。這也離不開羅威爾對她的賞識，所以在身體欠佳的時候，他選擇把公司的經營交給了這個女人。

正因為了解，所以才信任。

他非常清楚，瑪琳休森雖然因為親切熱情、善于融洽關系名聲在外，但本質上卻是一個現實主義者。面對任何情況都隨時準備采取強硬、直接的手段，深明取舍之道，是一名合格的掌舵人。

唯一讓他沒有想到的就是，這個女人竟然會如此迫不及待，自己尚未辭世。她就已經開始在股東當中串聯，急著把自己從董事會主席的位置上擠開了。兩個同樣極富權力欲的人，不可能擁有太久的蜜月期，盡管知道新老交替不可避免，瑪琳休森這樣的做法仍然讓羅威爾極為不滿，可惜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延續生命、茍延殘喘上面，根本無暇顧及了。

大約這就是瑪琳的想法吧，反正都回天乏術。何必賴在位置上，擋住自己真正成為洛克希德的主宰者。

羅威爾心中冷笑。

面對自己的老上司，瑪琳休森臉上泛起微笑。眼角細密的魚尾紋變得異常顯眼，俯身用和煦關切的語氣問候：“先生，公司的事情太忙了，好不容于有點空暇，就想到來探望您了，感覺怎么樣？”

羅威爾有些隨意地擺了擺手。臉色比平常好看了一些：“還是老樣子，都習慣了。新舊更替、從健壯到衰老。都是自然規律，看得透了。也就沒什么了。”

“您永遠是公司的支柱。”瑪琳休森顯然聽出了他話里的含義，卻仍然笑容不改，沒有半點異狀，只是言辭之間也有了轉折。“我們唯一擔心的就是您的身體狀況，很多股東都認為不能再讓公司的瑣事影響您療養，埋怨我還不能夠獨當一面，早該讓你放心休息了。”

羅威爾身軀一震，用手支撐微微坐起，昏黃的眼珠一動不動望住瑪琳休森，面無表情道：“是嗎？不知道哪些老朋友這么擔心我。親愛的瑪琳，你應該提醒他們多來看看我，我還精神得很呢，就是少有人陪我聊天。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這么關心我，就不會發生這樣的誤會了，你說是嗎？。”

瑪琳休森像是完全沒有看到羅威爾冷厲的眼神，面帶微笑幫他把蓋在身上的毛毯往上拉了一點。“先生，你還是躺下吧，小心受涼。我也是這樣告訴股東們的，不過話雖這樣說，他們畢竟是出于好意，我們也應該理解他們的心情，對嗎？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

她沒有再給羅威爾說話的機會，轉過身來，笑容斂去，脖頸高昂著道：“查爾斯，你可要照顧好先生。”

查爾斯坎貝爾始終低垂著腦袋，目光垂落地面，沉聲應道：“會的，休森女士。”

瑪琳休森點點頭，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掃了掃查爾斯，見他始終不敢與自己對視，沉默了片刻，高跟鞋與地面清脆的敲擊聲再次響起，很快走出了辦公室。由始自終，她的神情都是那么淡定從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走出門外的時候，嘴角更泛起一絲隱秘笑意。

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誰都無法抗衡。即便是曾經不可一世的羅威爾洛克希德，又還能再撐幾天呢？

羅威爾目光牢牢盯住這個女人的后背，直到她身影徹底消失，才疲倦地躺了回去，眼皮合上，臉色瞬間黯淡。就像一頭瘦骨嶙峋的老狼王，永遠不會在覬覦王座的后來者面前顯露出虛弱。

他不說話，整個房間立即陷入沉寂，沒有一絲聲響。

“鈴”

不知道過了多久，放在巨大辦公桌上的一臺紅色專線電話響起。羅威爾身軀陡然一震，眼睛重新睜開，煥發出異樣神采。

查爾斯坎貝爾揮了揮手，看到護士們全都離開房間，這才接起電話，低聲交談了幾分鐘。掛斷。面沉如水望向躺在病床上的羅威爾洛克希德，后者眼中亮起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艱難地出聲：“他們怎么說？”

“黑巢已經把傭金退了回來，根據中間人的說法是——對方戰斗力超乎想象，他們的突擊分隊全部陣亡、無一生還。由于特殊原因，放棄這一單委托。”查爾斯坎貝爾臉上寫滿震驚、疑惑還有不解。那個年輕人的保鏢能有多出色，居然能完勝黑巢的特別突擊分隊？！所謂的特殊原因又是什么？

聽到這句話的羅威爾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勉力抬起枯瘦的手臂，從床邊拿起手帕，捂住了嘴。許久之后才微微平復，放下手腕，潔白的手帕上面一片殷虹，觸目驚心。

然而他和查爾斯兩人卻視若無睹，顯然已經司空見慣。這是腎癌血運肺轉移的后期主要癥狀。簡單來說，就是癌細胞侵犯靜脈，從毛細血管、腎內靜脈至腎靜脈，在靜脈內形成瘤栓，接著進一步深入下腔靜脈到達右心房，并向肺、骨骼和其他臟器，引起廣泛的血運轉移。

醫生已經否決了切除病灶的方案，因為這反而會讓羅威爾自身的免疫力更加低下。導致癌細胞擴散速度加快，只能建議盡量通過其他手段延長他的生命——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實際上就是回天乏術的另外一種說法。

查爾斯輕車熟路地從病床旁柜子上拿下一只白色藥瓶，擰開倒出兩粒喂食羅威爾服下。再服侍他喝了一口水，這才繼續說道：“也許我們應該再考慮一下其他幾家研究所，好像mit（麻省理工學院）那邊又有了一些新進展。”

羅威爾勉力咽下凈水，咳嗽兩聲，面色一片灰敗：“新進展，新進展。我一次次寄予厚望，他們卻一次次讓我失望而歸。全都是廢物。查爾斯，你相信他們嗎？”

查爾斯雙手垂下。默然不語，無聲的態度足以說明一切。

羅威爾冷笑連連：“這些家伙巴不得我再去治療，繼續用那些毫無用處的手段敷衍我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然后又可以拿到更多的研發經費。反倒是布魯斯李，雖然我不太喜歡這個小子，但他卻是我最看不透的年輕人。如果他也像其他研究所一樣無能，那為什么沒有半點邀請我的意思？至少可以嘗試一把，沒有人會嫌錢多！”

“也許他之前不過是交了好運，現在怕把自己的無能暴露出來，又或者不愿因為治療不利而得罪你。”查爾斯坎貝爾說完搖了搖頭，顯然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通，確實就像先生所說的，李杰的態度讓人捉摸不透。

“不不不，如果按照之前那個研究員透露的消息，他的實驗室治療手段肯定是有效果的。還有一點，我們做了這么多手腳，照常理來說，布魯斯李應該早就有所警覺和反應了，為什么他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沒有聯系過我們？”羅威爾苦思良久，總覺得對方的反應完全不合邏輯，透著捉摸不透的古怪意味。

“他并沒有想到是我們做的？還是因為忌憚不敢聲張，畢竟與我們相比，他還差得遠。”查爾斯臉上露出幾分自矜的傲意，在他看來，布魯斯李雖然是個天才人物、新晉富豪，但是與洛克希德公司這樣的龐然大物完全不能相比，悶聲吃虧也很正常。

“查爾斯，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輕易小看對手。”羅威爾胸口劇烈起伏，對這位助手的回答并不滿意。“正因為我們是龐然大物，所以早就被別人注意到，一舉一動都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反倒是那些后來者，我們往往對其一無所知，這就是他們的優勢。”

查爾斯不敢辯駁，微微垂下頭顱，露出沉思神色。

“如果他真是那么弱小，為什么我們始終沒辦法捏住他的要害？為什么不見他向我們求饒？我不相信一個弱者能夠接二連三化解我們的手段。”身體上的病痛錐心蝕骨，蠢蠢欲動的謀權者虎視眈眈，就像是一劑猛藥，雖然讓羅威爾痛苦不堪，同時卻也刺激得他求生更加強烈，大腦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高速運轉起來。

“對方明知道手里有我們想要的東西，為什么要隱藏起來？”羅威爾原本渾濁的眼神突然變得越來越清明，他終于想到一個可以說得通的解釋。“確實不想給我們？這不可能，捂在手里毫無意義，他也得不到任何好處。除非他在等，他知道我沒有時間，等得越久，我就越急切。等到我們無計可施，終究還是要去找他，那樣他就可以開出自己想要的價碼了！”

那個年輕人，真的從一開始就想到這一點了嗎？那他實在太可怕了！羅威爾腦中閃過李杰平靜無波的面容。

查爾斯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他有點難以置信，在自己眼中，李杰只是一個有些優秀的年輕人，會有這樣深沉的心機？

“那么，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方到底會開出什么樣的價碼？”羅威爾并沒有因為猜出李杰的態度而欣喜，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個對手比自己料想中難纏得多。不過他沒得選擇，因為從一開始，這好像就是一場不對等的交易。

思忖再三，羅威爾終于還是艱難地提起電話。

“你好，布魯斯。”

惡魔在紐約 第四十一章 謀權者與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