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啟蒙教派

尼達姆腳下一個踉蹌，不過并沒有太大反應，甚至沒聽清那個人道歉的聲音。不過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般邁開腳步，穿過人行道向著馬路對面走去。

他今天是要去參加一個伊萊特門啟蒙教派的活動，這是一個在此之前他從未聽過的教派。在詢問了很多朋友之后，他們都表示沒有接觸過，建議讓尼達姆慎重考慮。因此，甚至在今天早上出門之前，尼達姆仍然還在猶豫是否要嘗試一下，顯然最終他還是決定來看一眼。反正看看也不會有什么損失，如果沒意思，就離開好了，尼達姆這樣安慰自己。

而這一切的起因，還要從上周五說起。

尼達姆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咨詢師，經常會有客戶要求上門服務。那天早晨，曼哈頓的街頭就像9月里的其他日子一樣炎熱，尼達姆剛好從客戶公司出來，路過曼哈頓中城時代廣場。在西47大街，他忽然看到一群年輕貌美的男女，扎堆站在鄰近的街角分發傳單，他們身后打著醒目的標語：為行人提供免費“壓力測試”。

這些俊美少年的年紀普遍在20歲上下，但是給人的感覺和時下的年輕人截然不同——他們沒有亂七八糟顏色的頭發，也沒有鼻環、耳環、肚臍環、爆炸頭，甚至幾乎沒有任何化妝或紋身。他們穿著非常合身、樣式整齊的服裝。英氣中透著幾分莊重，就跟年輕的銀行高管一樣保守。

這些看起來充滿陽光溫和氣質，同時又年輕漂亮的男女們成群結隊在街頭出現，穿著統一的著裝，自然很容易吸引路人的眼球。正當尼達姆好奇地放慢腳步觀望的時候，其中一個年輕人走到他跟前。

“嗨！你好，我是艾米特。”他的眼神非常清澈，面帶微笑地對尼達姆說。“能耽誤你一分鐘嗎？”

“在街那頭，是伊萊特門啟蒙教派的大樓，我們正在組織一個小小的咨詢會。”艾米特說著。從手里握著的一疊整齊的、明信片大小的傳單中隨手抽出一張遞了過來。“主題是減緩壓力、完善自我，你想去聽聽嗎？”

尼達姆剛好忙完，并不趕時間，聽到之后拿著傳單在手中翻看，顯得有些好奇。艾米特顯然看出了他的遲疑。繼續用他那爽朗的聲音說道：“我只是提個建議，相信我，那很不錯。當然，決定權在你。”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友善地笑了笑，并沒有繼續堅持勸下去，而是走開了。艾米特這樣毫不拖泥帶水的態度反而讓尼達姆產生了興趣，這些人看起來似乎不像壞人。那個“減緩壓力、完善自我”的主題聽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于是他看了看時間還早，就朝著那個年輕人艾米特說的方向走過去。到了街道的盡頭，果然看見一座由石灰巖、花崗巖和大理石建成的建筑。這棟中層建筑位于曼哈頓中城時代廣場西北面的西47大街228號。它與周圍那些百老匯劇院、餐館和酒店非常融洽地聚集在一起，絲毫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同。盡管有七層那么高，并且外面還搭建了一個巨大的金屬遮陽篷，上面用金字標明了“啟蒙教派”的名稱，但仍然不是特別顯眼，很容易就讓路人忽視過去。

走上高高的臺階。進入教派大堂，兩個穿著潔白長裙的年輕女孩站在前臺。跟外面發傳單的那些年輕人一樣。她們大約也就20來歲，一頭金發。身上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真是美麗動人、清新純真，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這有點讓尼達姆想到了那些摩門教的傳教士，不過這些年輕人更加陽光、更加令人親近。其中一位女孩微笑領著尼達姆繞到后面的甬道，走進了大廳，那里非常寬敞亮堂，裝飾簡潔卻賞心悅目，擺放著一排又一排的座位，燈光將一切都鍍上了閃亮的玫瑰金色。

大廳面積非常大，里面已經有近百人坐著，卻絲毫不顯得擁擠。那些人各自三兩成群地交談著，聲音都放得很輕，一點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吵鬧與喧嘩。

不多時，一個高挑纖瘦的女人向著尼達姆走了過來，坐到了他的身邊。女人自我介紹說叫勞拉，她看起來應該接近50歲，和尼達姆一路上見到的所有人一樣，謙和有禮、陽光整潔，穿著統一的制式服裝，只是舉止更加穩重、富有親和力。尼達姆注意到，勞拉的制服胸前有三道絲線縫制的金色圓環標志，小巧卻又引人注目。

勞拉說起宣傳詞的時候，態度很誠懇：“跟我說說你自己吧，是什么讓你對啟蒙教派產生興趣的？”

在接下來的那半個多小時里，勞拉問了尼達姆一連串問題：你結婚了嗎？你的家庭和睦嗎？你覺得幸福嗎？你的目標是什么？你覺得自己發揮了所有潛力嗎？

盡管問了很多問題，但是她給尼達姆的感覺很溫暖、和藹，一點都不咄咄逼人，也沒有半點讓人不適的強迫意味。讓尼達姆有點始料不及的是，他竟然不自覺地向她敞開心扉，跟她說起了跟女友之間的感情，以及想要戒煙的愿望。

在聊天的時候，勞拉始終沒有半點不耐煩，眼神專注地看著尼達姆，讓他感覺到對方非常認真地在傾聽，并且給予了回應。這讓尼達姆感覺到非常放松，幾乎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最后，勞拉問他是否有興趣參加啟蒙教派的入門輔導：一小時的討論會。

尼達姆心想，終于來了，還是要推銷那些所謂的“入門套餐”。他聽不少朋友都說過，很多教派都是看起來挺好，但是最終目的還是軟性推銷，那些入門套餐、教派咨詢，這些可都是要收費的，數十美元到數百美元不等，最后甚至可能是高達數千美元的套餐。

什么？你說這看起來不太靠譜？也許吧，但是仍舊有很多人愿意嘗試。基于興盛的自由主義，和減緩壓力的目的，太多的美國人需要尋找一些精神寄托。在紐約，專業心理咨詢師提供的45分鐘心理咨詢，標準價位是160到280美元，換算下來，參加這些各種教派的活動還要更加劃算一點。

但是尼達姆心里依舊有些失望，畢竟在此之前，他對這個啟蒙教派的一切都充滿了好感。這里無論環境、氛圍還是人們的交談與打扮，都給他一種積極向上、充滿陽光的感覺，而且讓人非常放松，能過拋下世俗紛擾，幾乎不想離開。

正因為如此，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并沒有立刻拒絕。

而勞拉接下來說的價格讓尼達姆驚訝了：

10美元。

這個價格遠遠低于他的想象，以至于他幾乎以為聽錯了，露出錯愕的表情愣了一愣，然后看了看大廳里面簡潔卻不失細節、一看就耗費不小的裝飾——這難道是慈善組織不成。

“我們是真誠地希望能夠帶動更多的人，感受啟蒙教派的教義，了解自我、解放自我、完善自我。所有的項目都只是收取維持運轉的成本，并不從中盈利。”勞拉顯然對他這樣的反應并不意外，立刻解釋道。

“斯摩萊特先生，當然您并不是一定非要參加這個。”勞拉露出溫和的微笑，輕輕拍了拍尼達姆的胳膊。“我只是感覺它會對你有幫助。”

這個教派看起來簡直棒極了，尼達姆心里這樣對自己說。即便離開之后，他也一直在惦記著，哪怕是朋友們都勸他仔細考慮，他仍然忍不住想要來看看，反正也就10美元而已，自己也談不上有多大損失。

于是，今天尼達姆再次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從地鐵口出來之后，他沒走多遠就再次看到了那些陽光的年輕人們，依舊是同樣的制服和微笑，只是人數沒有上次那么多。不過那個自稱艾米特的年輕人恰好還在，他正在同一位佝僂脊背的老太太交談，顯然也認出了尼達姆，還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盡管只是一個眼神的交匯，卻仿佛給了尼達姆莫大的鼓勵。他按照上次勞拉告訴自己的，進入教派之后走到了另外一個小房間里，里面已經到了大概10個人左右。似乎大部分人相互都是認識的，聊得很融洽。這讓尼達姆感到有點拘束，不過其他人很熱情，有兩個人還主動同他打招呼。

尼達姆稍微提前了一點時間，所以并不是來得最晚的。在他之后，陸陸續續又進來了三四個人，男女都有，年齡也有老有少。

這看起來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尼達姆心里想著。(

惡魔在紐約 第十章 啟蒙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