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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吳承恩
西游記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
《西游記》第七十六回心神居舍魔歸性木母同降怪體真話表孫大圣在老魔肚里支吾一會,那魔頭倒在塵埃,無聲無氣,若不言語,想是死了,卻又把手放放。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圣菩薩!”行者聽見道:“兒子,莫廢工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妖魔惜命,真個叫:“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差二誤吞了你,你如今卻反害我。萬望大圣慈悲,可憐螻蟻貪生之意,饒了我命,愿送你師父過山也。”大圣雖英雄,甚為唐僧進步。他見妖魔哀告,好奉承的人,也就回了善念,叫道:“妖怪,我饒你,你怎么送我師父?”老魔道:“我這里也沒甚么金銀珠翠、瑪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之寶相送;我兄弟三個,抬一乘香藤轎兒,把你師父送過此山。”行者笑道:“既是抬轎相送,強如要寶。你張開口,我出來。”那魔頭真個就張開口。那三魔走近前,悄悄的對老魔道:“大哥,等他出來時,把口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咽下肚,卻不得磨害你了。”原來行者在里面聽得,便不先出去。卻把金箍棒伸出,試他一試。那怪果往下一口,喳的一聲,把個門牙都迸碎了。行者抽回棒道:“好妖怪我倒饒你性命出來,你反咬我,要害我命我不出來,活活的只弄殺你。不出來,不出來!”老魔報怨三魔道:“兄弟,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且是請他出來好了,你卻教我咬他。他倒不曾咬著,卻迸得我牙齦疼痛。這是怎么起的!”三魔見老魔怪他,他又作個激將法,厲聲高叫道:“孫行者,聞你名如轟雷貫耳,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靈霄殿下逞勢;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原來是個小輩的猴頭!”行者道:“我何為小輩?”三怪道:“‘好漢千里客,萬里去傳名’。你出來,我與你賭斗,才是好漢;怎么在人肚里做勾當非小輩而何?”行者聞言,心中暗想道:“是,是,是我若如今扯斷他腸,破他肝,弄殺這怪,有何難哉但真是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你張口,我出來與你比并。但只是你這洞口窄逼,不好使家火,須往寬處去。”三魔聞說,即點大小怪,前前后后,有三萬多精,都執著精銳器械,出洞擺開一個三才陣勢,專等行者出口,一齊上陣。那二怪攙著老魔,徑至門外,叫道:“孫行者,好漢出來此間有戰場,好斗!”大圣在他肚里,聞得外面鴉鳴鵲噪,鶴唳風聲,知道是寬闊之處。卻想著:“我不出去,是失信與他;若出去,這妖精人面獸心:先時說送我師父,哄我出來咬我,今又調兵在此。也罷,也罷與他個兩全其美:出去便出去,還與他肚里生下一個根兒。”即轉手,將尾上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一條繩兒,只有頭發粗細,倒有四十丈長短。那繩兒理出去,見風就長粗了。把一頭拴著妖怪的心肝系上,打做個活扣兒。那扣兒不扯不緊,扯緊就痛。卻拿著一頭,笑道:“這一出去,他送我師父便罷;如若不送,亂動刀兵,我也沒工夫與他打,只消扯此繩兒,就如我在肚里一般!”又將身子變得小小的,往外爬;爬到咽喉之下,見妖精大張著方口,上下鋼牙,排如利刃,忽思量道:“不好,不好若從口里出去扯這繩兒,他怕疼,往下一嚼,卻不咬斷了我打他沒牙齒的所在出去。”好大圣,理著繩兒,從他那上腭子往前爬,爬到他鼻孔里。那老魔鼻子發癢,“阿”的一聲,打了個噴嚏,卻迸出行者。行者見了風,把腰躬一躬,就長了有三丈長短,一只手扯著繩兒,一只手拿著鐵棒。那魔頭不知好歹,見他出來了,就舉鋼刀,劈臉來砍。這大圣一只手使鐵棒相迎。又見那二怪使槍,三怪使戟,沒頭沒臉的亂上。大圣放松了繩,收了鐵棒,急縱身駕云走了。原來怕那伙小妖圍繞,不好干事。他卻跳出營外,去那空闊山頭上,落下云,雙手把繩盡力一扯,老魔心里才疼。他害疼,往上一掙,大圣復往下一扯。眾小妖遠遠看見,齊聲高叫道:“大王,莫惹他讓他去罷這猴兒不按時景:清明還未到,他卻那里放風箏也!”大圣聞言,著力氣蹬了一蹬,那老魔從空中,拍刺刺,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塵埃。就把那山坡下死硬的黃土跌做個二尺淺深之坑。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云頭,上前拿住繩兒,跪在坡下,哀告道:“大圣啊,只說你是個寬洪海量之仙,誰知是個鼠腹蝸腸之輩。實實的哄你出來,與你見陣,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行者笑道:“你這伙潑魔,十分無禮前番哄我出去便就咬我,這番哄我出來,卻又擺陣敵我。似這幾萬妖兵,戰我一個,理上也不通。扯了去,扯了去見我師父!”那怪一齊叩頭道:“大圣慈悲,饒我性命,愿送老師父過山。”行者笑道:“你要性命,只消拿刀把繩子割斷罷了。”老魔道:“爺爺呀,割斷外邊的,這里邊的拴在心上,喉嚨里又的惡心,怎生是好?”行者道:“既如此,張開口,等我再進去解出繩來。”老魔慌了道:“這一進去,又不肯出來,卻難也,卻難也!”行者道:“我有本事外邊就可以解得里面繩頭也。解了可實實的送我師父么?”老魔道:“但解就送,決不敢打誑語。”大圣審得是實,即便將身一抖,收了毫毛,那怪的心就不疼了。這是孫大圣掩樣的法兒,使毫毛拴著他的心;收了毫毛,所以就不害疼也。三個妖縱身而起,謝道:“大圣請回,上復唐僧,收拾下行李,我們就抬轎來送。”眾怪偃干戈,盡皆歸洞。大圣收繩子,徑轉山東,遠遠的看見唐僧睡在地下打滾痛哭;豬八戒與沙僧解了包袱,將行李搭分兒,在那里分哩。行者暗暗嗟嘆道:“不消講了。這定是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師父舍不得我,痛哭,那呆子卻分東西散火哩。咦不知可是此意,且等我叫他一聲看。”落下云頭,叫道:“師父!”沙僧聽見,報怨八戒道:“你是個‘棺材座子,專一害人’師兄不曾死,你卻說他死了,在這里干這個勾當那里不叫將來了?”八戒道:“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一口吞了。想是日辰不好,那猴子來顯魂哩。”行者到跟前,一把撾住八戒臉,一個巴掌打了個踉蹌,道:“夯貨我顯甚么魂?”呆子侮著臉道:“哥哥,你實是那怪吃了,你……你怎么又活了?”行者道:“像你這個不濟事的膿包他吃了我,我就抓他腸,捏他肺,又把這條繩兒穿住他的心,扯他疼痛難禁,一個個叩頭哀告,我才饒了他性命。如今抬轎來送我師父過山也。”那三藏聞言,一骨魯爬起來,對行者躬身道:“徒弟啊,累殺你了若信悟能之言,我已絕矣!”行者輪拳打著八戒罵道:“這個馕糠的呆子,十分懈怠,甚不成人師父,你切莫惱。那怪就來送你也。”沙僧也甚生慚愧。連忙遮掩,收拾行李,扣背馬匹,都在途中等候不題。卻說三個魔頭,帥群精回洞。二怪道:“哥哥,我只道是個九頭八尾的孫行者,原來是恁的個小小猴兒你不該吞他,只與他斗時,他那里斗得過你我洞里這幾萬妖精,吐唾沫也可殺他。你卻將他吞在肚里,他便弄起法來,教你受苦,怎么敢與他比較才自說送唐僧,都是假意,實為兄長性命要緊,所以哄他出來。決不送他!”老魔道:“賢弟不送之故,何也?”二怪道:“你與我三千小妖,擺開陣勢,我有本事拿住這個猴頭!”老魔道:“莫說三千,憑你起老營去;只是拿住他,便大家有功。”那二魔即點三千小妖,徑到大路旁擺開,著一個藍旗手往來傳報,教:“孫行者趕早出來,與我二大王爺爺交戰!”八戒聽見,笑道:“哥啊,常言道:‘說謊不瞞當鄉人。’就來弄虛頭,搗鬼怎么說降了妖精,就抬轎來送師父,卻又來叫戰,何也?”行者道:“老怪已被我降了,不敢出頭,聞著個‘孫’字兒,也害頭疼。這定是二妖魔不伏氣送我們,故此叫戰。我道兄弟,這妖精有弟兄三個,這般義氣;我弟兄也是三個,就沒些義氣。我已降了大魔,二魔出來,你就與他戰戰,未為不可。”八戒道:“怕他怎的等我去打他一仗來!”行者道:“要去便去罷。”八戒笑道:“哥啊,去便去,你把那繩兒借與我使使。”行者道:“你要怎的你又沒本事鉆在肚里,你又沒本事拴在他心上,要他何用?”八戒道:“我要扣在這腰間,做個救命索。你與沙僧扯住后手,放我出去,與他交戰。估著贏了他,你便放松,我把他拿住;若是輸與他,你把我扯回來,莫教他拉了去。”真個行者暗笑道:“也是捉弄呆子一番!”就把繩兒扣在他腰里,撮弄他出戰。那呆子舉釘鈀跑上山崖,叫道:“妖精,出來與你豬祖宗打來!”那藍旗手急報道:“大王,有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來了!”二怪即出營,見了八戒,更不打話,挺槍劈面刺來。這呆子舉鈀上前迎住。他兩個在山坡前搭上手,斗不上七八回合,呆子手軟,架不得妖魔,急回頭叫:“師兄,不好了扯扯救命索,扯扯救命索!”這壁廂大圣聞言,轉把繩子放松了,拋將去。那呆子敗了陣,往后就跑。原來那繩子拖著走,還不覺;轉回來,因松了,倒有些絆腳,自家絆倒了一跌,爬起來又一跌。始初還跌個踵,后面就跌了個嘴搶地。被妖精趕上,開鼻子,就如蛟龍一般,把八戒一鼻子卷住,得勝回洞。眾妖凱歌齊唱,一擁而歸。這坡下三藏看見,又惱行者道:“悟空,怪不得悟能咒你死哩原來你兄弟全無相親相愛之意,專懷相嫉相妒之心他那般說,教你扯扯救命索,你怎么不扯,還將索子丟去如今教他被害,卻如之何?”行者笑道:“師父也忒護短,忒偏心罷了,像老孫拿去時,你略不掛念,左右是舍命之材;這呆子才自遭擒,你就怪我。也教他受些苦惱,方見取經之難。”三藏道:“徒弟啊,你去,我豈不掛念想著你會變化,斷然不至傷身。那呆子生得狼,又不會騰那,這一去,少吉多兇。你還去救他一救。”行者道:“師父不得報怨,等我去救他一救。”急縱身,趕上山,暗中恨道:“這呆子咒我死,且莫與他個快活,且跟去看那妖精怎么擺布他,等他受些罪,再去救他。”即捻訣念起真言,搖身一變,即變做個蟲,飛將去,釘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精到了洞里。二魔帥三千小怪,大吹大打的,至洞口屯下。自將八戒拿入里邊道:“哥哥,我拿了一個來也。”老怪道:“拿來我看。”他把鼻子放松,下八戒道:“這不是?”老怪道:“這廝沒用。”八戒聞言道:“大王,沒用的放出去,尋那有用的捉來吧。”三怪道:“雖是沒用,也是唐僧的徒弟豬八戒。且捆了,送在后邊池塘里浸著。待浸退了毛,破開肚子,使鹽腌了曬干,等天陰下酒。”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撞見那販腌的妖怪也!”眾怪一齊下手,把呆子四馬攢蹄捆住,扛扛抬抬,送至池塘邊,往中間一推,盡皆轉去。大圣卻飛起來看處,那呆子四肢朝上,掘著嘴,半浮半沉,嘴里呼呼的,著然好笑,倒像八九月經霜落了子兒的一個大黑蓮蓬。大圣見他那嘴臉,又恨他,又憐他,說道:“怎的好么他也是龍華會上的一個人。但只恨他動不動分行李散火,又要攛掇師父念緊箍咒咒我。我前日曾聞得沙僧說,他攢了些私房,不知可有否。等我且嚇他一嚇看。”好大圣,飛近他耳邊,假捏聲音,叫道:“豬悟能豬悟能!”八戒慌了道:“晦氣呀我這悟能是觀世音菩薩起的,自跟了唐僧,又呼做八戒,此間怎么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呆子忍不住問道:“是那個叫我的法名?”行者道:“是我。”呆子道:“你是那個?”行者道:“我是勾司人。”那呆子慌了道:“長官,你是那里來的?”行者道:“我是五閻王差來勾你的。”呆子道:“長官,你且回去,上復五閻王,他與我師兄孫悟空交得甚好,教他讓我一日兒,明日來勾罷。”行者道:“胡說‘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四更’趁早跟我去,免得套上繩子扯拉!”呆子道:“長官,那里不是方便,看我這般嘴臉,還想活哩。死是一定死,只等一日,這妖精連我師父們都拿來,會一會,就都了帳也。”行者暗笑道:“也罷,我這批上有三十個人,都在這中前后,等我拘將來就你,便有一日耽閣。你可有盤纏,把些兒我去。”八戒道:“可憐啊出家人那里有甚么盤纏?”行者道:“若無盤纏,索了去,跟著我走!”呆子慌了道:“長官不要索。我曉得你這繩兒叫做‘追命繩’,索上就要斷氣。有,有,有有便有些兒,只是不多。”行者道:“在那里快拿出來!”八戒道:“可憐,可憐我自做了和尚,到如今,有些善信的人家齋僧,見我食腸大,襯錢比他們略多些兒,我拿了攢在這里,零零碎碎有五錢銀子;因不好收拾,前者到城中,央了個銀匠煎在一處,他又沒天理,偷了我幾分,只得四錢六分一塊兒。你拿了去罷。”行者暗笑道:“這呆子褲子也沒得穿,卻藏在何處?”“咄你銀子在那里?”八戒道:“在我左耳朵眼兒里著哩。我捆了拿不得,你自家拿了去罷。”行者聞言,即伸手在耳朵竅中摸出,真個是塊馬鞍兒銀子,足有四錢五六分重;拿在手里,忍不住哈哈的一聲大笑。那呆子認是行者聲音,在水里亂罵道:“天殺的弼馬溫到這們苦處,還來打詐財物哩”行者又笑道:“我把你這馕糟的老孫保師父,不知受了多少苦難,你到攢下私房!”八戒道:“嘴臉這是甚么私房都是牙齒上刮下來的,我不舍得買了嘴吃,留了買匹布兒做件衣服,你卻嚇了我的。還分些兒與我。”行者道:“半分也沒得與你!”八戒罵道:“買命錢讓與你吧,好道也救我出去是。”行者道:“莫發急,等我救你。”將銀子藏了,即現原身,掣鐵棒,把呆子劃攏,用手提著腳,扯上來,解了繩。八戒跳起來,脫下衣裳,整干了水,抖一抖,潮漉漉的披在身上,道:“哥哥,開后門走了罷。”行者道:“后門里走,可是個長進的還打前門上去。”八戒道:“我的腳捆麻了,跑不動。”行者道:“快跟我來。”好大圣,把鐵棒一路丟開解數,打將出去。那呆子忍著麻,只得跟定他。只看見二門下靠著的是他的釘鈀,走上前,推開小妖,撈過來往前亂筑;與行者打出三四層門,不知打殺了多少小妖。那老魔聽見,對二魔道:“拿得好人拿得好人你看孫行者劫了豬八戒,門上打傷小妖也!”那二魔急縱身,綽槍在手,趕出門來,應聲罵道:“潑猢猻這般無禮,怎敢渺視我等!”大圣聽得,即應聲站下。那怪物不容講,使槍便刺。行者正是會家不忙,掣鐵棒,劈面相迎。他兩個在洞門外,這一場好殺:黃牙老象變人形,義結獅王為弟兄。因為大魔來說合,同心計算吃唐僧。齊天大圣神通廣,輔正除邪要滅精。八戒無能遭毒手,悟空拯救出門行。妖王趕上施英猛,槍棒交加各顯能。那一個槍來好似穿林蟒,這一個棒起猶如出海龍。龍出海門云靄靄,蟒穿林樹霧騰騰。算來都為唐和尚,恨苦相持太沒情。那八戒見大圣與妖精交戰,他在山嘴上豎著釘鈀,不來幫打,只管呆呆的看著。那妖精見行者棒重,滿身解數,全無破綻,就把槍架住。開鼻子,要來卷他。行者知道他的勾當,雙手把金箍棒橫起來,往上一舉,被妖精一鼻子卷住腰胯,不曾卷手。你看他兩只手在妖精鼻頭上丟花棒兒耍子。八戒見了,捶胸道:“咦那妖怪晦氣呀卷我這夯的,連手都卷住了,不能得動;卷那們滑的,倒不卷手。他那兩只手拿著棒,只消往鼻里一搠,那孔子里害疼流涕,怎能卷得他住?”行者原無此意,倒是八戒教了他。他就把棒幌一幌,小如雞子,長有丈余,真個往他鼻孔里一搠。那妖精害怕,沙的一聲,把鼻子放,被行者轉手過來,一把撾住,用氣力往前一拉,那妖精護疼,隨著手,舉步跟來。八戒方才敢近,拿釘鈀望妖精胯子上亂筑。行者道:“不好,不好那鈀齒兒尖,恐筑破皮,淌出血來,師父看見,又說我們傷生,只調柄子來打罷。”真個呆子舉鈀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牽著鼻子,就似兩個象奴,牽至坡下。只見三藏凝睛盼望,見他兩個嚷嚷鬧鬧而來,即喚:“悟凈,你看悟空牽的是甚么?”沙僧見了,笑道:“師父,大師兄把妖精揪著鼻子拉來,真愛殺人也!”三藏道:“善哉,善哉,那般大個妖精那般長個鼻子你且問他:他若喜喜歡歡送我等過山呵,饒了他,莫傷他性命。”沙僧急縱前迎著,高聲叫道:“師父說:那怪果送師父過山,教不要傷他命哩。”那怪聞說,連忙跪下,口里嗚嗚的答應。原來被行者揪著鼻子,捏了,就如重傷風一般。叫道:“唐老爺,若肯饒命,即便抬轎相送。”行者道:“我師徒俱是善勝之人,依你言,且饒你命。快抬轎來。如再變卦,拿住決不再饒!”那怪得脫手,磕頭而去。行者同八戒見唐僧,備言前事。八戒慚愧不勝,在坡前晾曬衣服,等候不題。那二魔戰戰兢兢回洞,未到時,已有小妖報知老魔、三魔,說二魔被行者揪著鼻子拉去。老魔悚懼,與三魔帥眾方出,見二魔獨回,又皆接入,問及放回之故。二魔把三藏慈憫善勝之言,對眾說了一遍。一個個面面相覷,更不敢言。二魔道:“哥哥可送唐僧么?”老魔道:“兄弟,你說那里話孫行者是個廣施仁義的猴頭,他先在我肚里,若肯害我性命,一千個也被他弄殺了。卻才揪住你鼻子,若是扯了去不放回,只捏破你的鼻子頭兒,卻也惶恐。快早安排送他去罷。”三魔笑道:“送,送,送!”老魔道:“賢弟這話,卻又像尚氣的了。你不送,我兩個送去罷。”三魔又笑道:“二位兄長在上:那和尚倘不要我們送,只這等瞞過去,還是他的造化;若要送,不知正中了我的‘調虎離山’之計哩。”老怪道:“何為‘調虎離山’?”三怪道:“如今把滿洞群妖,點將起來,萬中選千,千中選百,百中選十六個,又選三十個。”老怪道:“怎么既要十六,又要三十?”三怪道:“要三十個會烹煮的,與他些精米、細面、竹筍、茶芽、香蕈、蘑菇、豆腐、面筋,著他二十里,或三十里,搭下窩鋪,安排茶飯,管待唐僧。”老怪道:“又要十六個何用?”三怪道:“著八個抬,八個喝路。我弟兄相隨左右,送他一程。此去向西四百余里,就是我的城池。我那里自有接應的人馬。若至城邊,如此如此,著他師徒首尾不能相顧。要捉唐僧,全在此十六個鬼成功。”老怪聞言,歡欣不已。真是如醉方醒,似夢方覺。道:“好好好!”即點眾妖,先選三十,與他物件;又選十六,抬一頂香藤轎子。同出門來,又吩咐眾妖:“俱不許上山閑走,孫行者是個多心的猴子,若見汝等往來,他必生疑,識破此計。”老怪遂帥眾至大路旁高叫道:“唐老爺,今日不犯紅沙,請老爺早早過山。”三藏聞言道:“悟空,是甚人叫我?”行者指定道:“那廂是老孫降伏的妖精抬轎來送你哩。”三藏合掌朝天道:“善哉,善哉若不是賢徒如此之能,我怎生得去!”徑直向前,對眾妖作禮道:“多承列位之愛,我弟子取經東回,向長安當傳揚善果也。”眾妖叩首道:“請老爺上轎。”那三藏肉眼凡胎,不知是計;孫大圣又是太乙金仙,忠正之性,只以為擒縱之功,降了妖怪,亦豈期他都有異謀,卻也不曾詳察,盡著師父之意。即命八戒將行囊捎在馬上,與沙僧緊隨。他使鐵棒向前開路,顧盼吉兇。八個抬起轎子,八個一遞一聲喝道。三個妖扶著轎扛。師父喜喜歡歡的端坐轎上。上了高山,依大路而行。此一去,豈知歡喜之間愁又至。經云:“泰極否還生。”時運相逢真太歲,又值喪門吊客星。那伙妖魔,同心合意的,侍衛左右,早晚殷勤。行經三十里獻齋,五十里又齋,未晚請歇,沿路齊齊整整。一日三餐,遂心滿意,良宵一宿,好處安身。西進有四百里余程,忽見城池相近。大圣舉鐵棒,離轎僅有一里之遙,見城池,把他嚇了一跌,掙挫不起。你道他只這般大膽,如何見此著唬原來望見那城中有許多惡氣,乃是:攢攢簇簇妖魔怪,四門都是狼精靈。斑斕老虎為都管,白面雄彪作總兵。丫叉角鹿傳文引,伶俐狐貍當道行。千尺大蟒圍城走,萬丈長蛇占路程。樓下蒼狼呼令使,臺前花豹作人聲。搖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鋪盡山精。狡兔開門弄買賣,野豬挑擔干營生。先年原是天朝國,如今翻作虎狼城。那大圣正當悚懼,只聽得耳后風響,急回頭觀看,原來是三魔雙手舉一柄畫桿方天戟,往大圣頭上打來。大圣急翻身爬起,使金箍棒劈面相迎。他兩個各懷惱怒,氣,更不打話,咬著牙,各要相爭。又見那老魔頭,傳聲號令,舉鋼刀便砍八戒。八戒慌得丟了馬,輪著鈀,向前亂筑。那二魔纏長槍,望沙僧刺來。沙僧使降妖杖支開架子敵住。三個魔頭與三個和尚,一個敵一個,在那山頭舍死忘生苦戰。那十六個小妖卻遵號令,各各效能。搶了白馬、行囊,把三藏一擁,抬著轎子,徑至城邊,高叫道:“大王爺爺定計,已拿得唐僧來了!”那城上大小妖精,一個個跑下,將城門大開,吩咐各營卷旗息鼓,不許吶喊篩鑼,說:“大王原有令在前,不許嚇了唐僧;唐僧禁不得恐嚇,一嚇就肉酸不中吃了。”眾精都歡天喜地邀三藏,控背躬身接主僧。把唐僧一轎子抬上金鑾殿,請他坐在當中,一壁廂獻茶,獻飯,左右旋繞。那長老昏昏沉沉,舉眼無親。畢竟不知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西游記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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