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莊周夢蝶 孰真孰假

極樂真人注視金須奴片刻，突然灑脫一笑。他本是瀟灑自在之人，雖然對金須奴掙脫枷鎖、超然世外的緣由有些好奇，但是并不會窮根問底，自尋煩惱。

贊嘆過金須奴之后，極樂真人又將目光落到東陽仙子夫婦身上，只是微微一掃，就將二人的過去現在一切況了然于胸。

極樂真人本也是至至性之人，這些年雖已修成上乘功果，不滯于，但是看到東陽仙子夫婦的緣糾葛，念及自己昔年未入道時，也是這般孽糾葛，幾欲沉淪，費了好大功夫才超拔而出，頓時對二人升起幾分同之心，因笑道：“你們二人，一為異類，一為仙人，卻能相守千年，真是難能可貴！”

東陽仙子聞，不禁玉頰微紅，不由自主的看向身旁的丈夫一眼。而那墨龍卻是臉色吶吶，也不禁回頭看向自己夫人，不經意間，兩人的目光已經相觸。東陽仙子的目光溫柔而平靜，一如千年來的相守，而墨龍的目光卻頗為復雜，既有身為鱗介異類的自慚形穢，又有對夫人不離不棄的愛慕和感激。

世間修行者，只要是有上進心的，無不視緣為洪水猛獸，東陽仙子夫婦千年苦戀，幾墜輪回，卻從來沒有想到能夠在極樂真人這般玄門高人口中得到贊揚，頓時心中頗為歡喜，連忙上前拜道：“晚輩北海天鏡湖東陽，拜見李老前輩！”

極樂真人坦然受了二人一禮，道：“北海天鏡湖？可是盤犖道友舊居？”

東陽仙子連忙回道：“李前輩法眼無差，愚夫婦所居，正是前輩盤犖仙人遺址！”他們夫妻所居的洞府，也是蜀山中被峨眉預定的寶庫之一，乃是古仙人盤犖所遺留。他們夫妻二人原本是為避仇敵，無意中尋到那處藏寶海眼，因見其中藏有古仙洞府，雖然還未到開啟時機，但是其中禁制頗為玄妙，二人索性借著古仙人的洞府外圍禁制重新布置，一面抵擋仇敵，一面等待古仙人洞府開啟。后來得大荒二老之一的盧嫗指點，知道其中有一十七粒靈丹以及數件法寶，關系到他們的前程，是未來成道之希望，因此更加小心留意。

只是那盤犖仙府不比紫云宮，乃是有主之地。此時的藏寶洞府雖然被仙法封閉，深藏于地竅海眼深處，但是仙府的主人盤犖卻還沒有飛升而去。

昔年仙人盤犖雖然法力高強，所修也是正宗，只是無奈夙孽太重，雖然積有無數善功，天劫仍難避免。因此為了渡劫，他以絕大毅力恒心，將本體肉身連同平生所用法寶、神符、靈丹，一齊藏向兩座寶庫之內。再用諸天禁制，絕大神通，移山換岳，將整座洞府沉入海底泉底泉眼之內。只有本命元靈用太白玄金精氣包沒，藏于洞府第三層深處。

其后他雖渡劫成功，但是本體肉身卻被外魔仇敵所毀，只留有元靈元神在太白玄金精氣中苦修。其后千年時光，他雖然元神煉成嬰兒，神通恢復如初，但是因為立意要花費八百年苦功，煉成天仙之故，所以至今仍在洞府深處閉關苦修。而且他那洞府為了抵御天劫，設下的禁制太過堅固，又一太白玄金精氣封鎖了虛空，除非用上具有時光屬性的子午神光，不然根本沒法打通。

獨孤鳳指點初鳳去尋東陽仙子夫婦，也沒有要將盤犖仙府收入囊中的意思，更多的是想要借東陽仙子夫婦之手提前開啟寶庫，給峨眉的未來布局添點麻煩！

不過東陽仙子夫婦看不出獨孤鳳的用意，極樂真人卻將這一切洞若觀火，修為到了他們與獨孤鳳這等境界，天下一切天機變化幾乎盡在掌握，除了他們這些同等級高手之間的心思變幻難以測度之外，其他的行止布局，除非有意遮蔽天機，不然根本無法隱瞞。因此，他們這等高手之間的布局對決，就如下棋一般，雙方彼此的棋子棋路一目了然，只是勝負還要看誰看的更遠，算計的更精確罷了！

峨眉大興，本是天數，但是因為獨孤鳳的橫空出世，卻突然天機大變，原本峨眉大興的未來沒有改變，但是卻多了與連山大師有所牽扯的紫云宮一脈強勢崛起，原本峨眉一枝獨秀、領袖群倫的未來，突然變成日月齊出，雙峰并秀之局。這么大的變局早已經牽動了天下無數人的心思。

極樂真人雖然不知道獨孤鳳對峨眉派的敵意來自何處，但是卻明白她的一些布局都在隱隱針對峨眉。雖然以他的身份，不好直接介入峨眉和紫云宮間的斗爭，但是這場斗爭卻是隱隱牽扯到玄門與旁門的紛爭，以他玄門巨擘的出身立場，縱然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得！

如此想著，極樂真人不禁又將目光轉回到金須奴身上，笑問道：“相逢即是有緣，道友可有閑暇，與我手談一局！”

“固所愿而，不敢請耳！”

金須奴目光不動，從容一笑，一步踏出，跟著極樂真人一同走到谷中，在一塊大青石上落座。

極樂真人微微一揮手，一座棋盤，縱橫十九道就落在了青石之上。極樂真人自重身份，示意金須奴執黑先行，金須奴也不謙虛退讓，隨手在棋盒中捻起一枚棋子，在棋盤上落下！

仙家棋路，自是與凡俗不同。極樂真人與金須奴二人都是思維迅速敏捷，電光火石間，就已經不知將棋路推演到幾億萬手之后，因此雙方落子飛快，黑白縱橫，很快就填滿了大半個棋盤！

棋盤落子如風，黑白棋子絞殺激烈，不過片刻就已經徹底糾纏到了一起。金須奴所執的黑子起于邊角之地，寸土必爭，寸角必站，攻勢凌厲，已漸成滾雪球之勢。而極樂真人所執白子直占中宮，定鼎天元，不疾不徐，堂堂正正，自有一股積蓄大勢、橫掃碾壓之意。

只是無論棋盤上爭奪圍殺的多么激烈，都難以影響到金須奴的心靈。他此時身在棋盤，心卻早已經跳出了棋局！

小小的棋盤，在旁觀的東陽仙子夫婦眼中是一場激烈的棋局，而在金須奴的眼中，卻是條條枷鎖，絲絲紅線，無窮道德文章人理法天象地理，仿佛一個無形的大網，遍布虛空十方、古今三世，網羅一切眾生，在無形中操弄著無窮的悲歡離合顛倒迷離紅塵萬象。

天地如棋，人生如夢！

曾幾何時，他金須奴也是這顛倒迷離中的一員，在天道羅網的牽動之下而不自知。現如今，他雖然仍舊身在局中，心靈卻已經能夠跳出棋盤，以旁觀者甚至下棋者的視角看待著這一切！

一場游戲一場夢！卻不料一次似真似幻的轉生，竟然真的能夠讓他跳出棋盤，心馳物外，八景幻真之法，端的就是如此神奇嗎？

昔日莊周夢蝶，翩翩不知歸處，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而他呢，到底是蜀山世界中的金須奴在八景幻境中成了金銘鈞，還是金銘鈞在夢境之中來到了蜀山？

前世，今生，后世，輪回，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又真的能夠分清，又有必要分清嗎？

棋子飛速落下，縱橫十九道的線路勾勒出一道難以逃避的羅網。然而金須奴的思緒卻早已飄飛，回憶起在那八景幻真之境中經歷的十八載人生來。

在那個沒有仙法沒有仙術，卻無數智慧火花閃耀而成的科技造物的世界，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員，出身于工薪家庭，有父母關愛，有兄弟拌嘴，十八年的生涯按部就班，毫無波瀾，由小學到初中，由初中而高中，又由高中而大學。普普通通，既沒驚喜，也沒波瀾，只是組成那個世界億萬眾生的普通一員，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然而就是那普普通通的十八年人生，卻帶給了不下于蜀山中數百年人生的巨大影響。開闊的視野，包容的思想，汪洋無盡想象力，以及那名為科學的獨特世界觀，甚至一度占據了他思維模式的主流，讓他以為自己是名為“穿越”的一員。

這種穿越的認知，給他帶來了一種超然的視角，仿佛外來者來到了一個新環境，生物圈還沒來得及為他編織食物鏈，天地羅網還沒來得及將他束縛，卻是給了他超脫這片天地的束縛，以自由覺醒的意志來觀察天地的機會！

只是超越之后，反思過往！金須奴不禁懷疑，那八景幻真之法形成的世界真的只是一個幻境嗎？那歷歷在目的人生細節，那無比生動鮮活的人物，以及那無匹龐大、自成體系的科學世界觀，還有那無數本充滿想象力的網絡小說，以及那本記載了這個世界絕大多數秘密的《蜀山劍俠傳》，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昭示出那個世界不是一個幻影，而是真實存在著那么一個世界。

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這個問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盡破碎 第一百四十五章 莊周夢蝶 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