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煉神一念說返虛

從初鳳回答獨孤鳳的問題，到獨孤鳳拈花微笑，將萬劫情絲寄托于初鳳，看似過了許久，其實只是一轉眼的事情。

情絲相系，意態融融。獨孤鳳仿佛喝了一大口醇酒一般，神意之中帶起幾分熏熏然、懶洋洋的憊懶之感。

人心翻波，七情六欲之于獨孤鳳，就如酸甜苦辣食材五味之與凡人，大有品味之處。而從初鳳心靈中傳遞而來比凡人濃烈上千百倍的淳淳親情，自然是一杯醇酒，讓獨孤鳳醺醺欲醉。

獨孤鳳側身斜坐，姿態慵懶的閉上眼睛，將注意力從初鳳身上轉移到葉繽處來。對于修為到了她這個層次的人來說，閉不閉上眼睛，對感知來說，并無任何影響。單憑氣機交感，神意交觸，她就能將整個光明境的一絲一毫，一微一末都盡收心底。

放棄了直觀上的五感觀察，只憑神意捕捉，葉繽的風姿儀容、一顰一笑，甚至情緒變化的細微之處，都在獨孤鳳的心靈之中勾勒出來，就如之前憑空勾勒出倚天劍一般，來自氣機交感、神意捕捉的信息，源源不斷的投入到獨孤鳳的心靈之中，漸漸的補完著葉繽在獨孤鳳心中的形象，豐滿著其中的神韻。

在獨孤鳳的感知的精神意識的層次，葉繽的心靈意志就如同一座萬載不變的極地冰川，寂然無聲的懸浮在人間億萬眾生意識匯聚的紅塵之海中，冰川寂然不動，將一切情思變幻都封鎖在冰雪之中，并無半點外泄，更不會在紅塵之海中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紅塵之海，是眾生意識的匯聚之地，倒影的是眾生最真實的一面。只是修者與凡人不同，凡人渾渾噩噩，不知攝伏雜念，收斂心神，一舉一動、一心一念都明白無誤的投射到紅塵之中，一覽無余，毫無秘密可言。

而修者入定存思，純化意念，將散亂的意念統攝為一個整體，不再如凡人一般毫無遮掩的向外界傳遞著信息，而修為高深到散仙地仙的層次，更可以通過種種法門，為自己的心靈意志加上層次密碼，甚至可以營造出雷達迷宮之流，用來感應、欺騙、誘導他人的窺視探尋。

葉繽的心靈修為，能在獨孤鳳的感知之中，抽象為一座不動冰山，冰封塵念，不起半點波紋，毫無疑問，十分的高深。不過這份冰封隔絕之力，對獨孤鳳來說并無多大意義，只要不是心靈修為達到了寄托虛空的層次，一切生靈的情思變幻都逃不過獨孤鳳唯心神域的掌控。

葉繽秀眉微皺，螓首低垂，沉思冥想之際，自有一股恬淡清高之意。

氣為何物，于葉繽來說，并無多少猶疑。只是在初見到獨孤鳳時，受到她以劍意驅動元氣的法門觸動，讓她也突然若有所悟，思慮起更多的東西來。

不知過了多久，葉繽驀然抬頭，雙眸清湛如湖，嘴角蕩漾出一絲微笑：“剛剛初鳳道友所言，是為氣之名，誠為天地至理，我亦不用復言。只是我也略有一得，可稱為氣之用。”

“氣之用？”

這個說法新鮮，獨孤鳳頓時來了興趣，她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一掃先前的慵懶，興致勃勃的盯著葉繽，期待著她有什么全新的見解。

葉繽嘴角含笑，伸出素白的手掌，在空中虛劃一記，只見一抹清淡若無的水煙，在空中裊裊升起。

“佛家有四大，云地水火風，道門有五行，金木水火土。然而究其根本，不過是繁盛興衰，成住壞空的不同過程，所以佛家說因緣，道家講變易，萬物一體，太虛一氣，之所以有諸般萬象，森羅大千，其實只在于動靜變化之中而已……”

“氣流為水……”葉繽玉指輕點，微微一觸，那一抹清淡若無的煙氣，頓時有淡轉濃，猛然化為一道清泉，噴涌而出……

“氣動為風……”葉繽再次伸手一點，不斷噴涌的清泉陡然一變，化為一道猛烈旋轉的龍卷風……

“氣盛為火……”葉繽曲指再彈，猛烈旋轉的龍卷風又陡然化為沖天的火柱……

“氣聚為土……”沖天的火柱猛然凝聚，又變成一座筆直向上的石柱……

“氣激為雷……”

“氣定為金……”

彈指之間，葉繽演繹了水火風雷的種種元氣變化，讓獨孤鳳大受啟發，頓生豁然開朗之感。

葉繽演繹水火風雷的手法并不如何高深，但是其中蘊含的視角與思路，卻是讓獨孤鳳耳目一心。受限于出身和經歷，縱然本身修行的道路是武力側，但是獨孤鳳觀察分析天地宇宙的角度更接近于科技側，對于世界的認知上雖然邏輯推演和哲學思辨并重，但是畢竟不是純正的仙俠世界土著，沒有從東方玄學的角度來看待世界的視角。

而葉繽這一番演示，清晰的向獨孤鳳展示了一個正統的仙道修士是如何認識世界，觀察世界的。

在葉繽的理解之中，天地萬象的種種異同皆是由氣的變易所化生，氣盛為火，氣流為水，氣動為風，氣聚為土，氣激為雷，氣息為生，氣停為死，氣消為空，氣散為壞，氣發為成，氣結為住，氣盤為輪，氣囊為界……

這是一套完全不同于科學側的世界觀，卻也同樣的完備與自洽，能夠完整的解釋世界。

也許正是世界觀的微妙差異，才導致獨孤鳳一直沒有尋找到那突破“氣關”的契機。如果是普通人，不同的世界觀帶來的只是交流上的麻煩，對生活影響不大，但是對于獨孤鳳這等層次的人來說，所知所感即是真實，世界觀正代表的是其生活的世界范圍，每一種世界觀都相當于一個獨立的世界。

轉換世界觀，對于一般人來說或許有難度，但是對擁有唯心神域的獨孤鳳來說，卻并不是個問題。心靈如杯，知識如水，轉換世界觀，只要將舊水倒出，換上新水即可。

獨孤鳳微微端坐，閉上眼睛。

片刻之后，葉繽和初鳳三人幾乎同時發現，獨孤鳳的氣息正以十分驚人的速度消失，與此同時，在肉眼可見的范圍之內，獨孤鳳的身軀暮然變得透明起來，起初還是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但是漸漸的卻越來越淡，由半透明的水晶變為全透明的玻璃，又有玻璃化為水影，最終如被擦去的黑白素描一般，徹底的消失于天地之中。

然而，葉繽等人還沒來得及驚訝，卻又突然發現虛空如水波一般微微泛起漣漪，而就在這片漣漪之中，獨孤鳳的身影又悄然浮現。只是這一次出現之后，她的全身都散發著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異色光暈，給人一種“鮮艷”無比的詭異感覺。

她的容顏清晰無比，肌膚如先前一般瑩潤，給人一種無比飽滿真實的直觀質感。然而正是這種“鮮艷”“鮮活”的質感，給所有的旁觀著一種十分怪異難受的感覺，就仿佛突然在一個水墨山水畫之中插入了一個濃彩重抹的油畫一般。

獨孤鳳的身體周圍籠罩著一種奇異的力場，若遠若近，使她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抽離出去一般，但是又同時清清楚楚的出現在你跟前，無論是目視耳聞的普通五感，還是神念氣息的超感探查，都明白的告訴旁觀者，她確確實實的存在于這個世界。

獨孤鳳身體狀態不斷的“水墨山水畫”和“濃墨油彩畫”之間轉換，如此循環反復，一直持續了七次，才徹底消失不見。

葉繽和初鳳相似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異。獨孤鳳的這種狀態轉化和天仙寄托虛空時，元神由實返虛，又由虛返實類似，但是天仙的狀態轉換只是用于作用于元神，從來沒有聽說過能夠連肉身一塊轉換的。

傳說中的金仙是以肉身飛升，能夠以肉身做到虛實轉換、聚散無常。如今獨孤鳳展現的這種類似金仙的狀態，莫非是她已經觸摸到金仙境界了？這實在有些駭人聽聞了。

葉繽等人的所思所想自然瞞不過獨孤鳳的感知，但是她現在卻顧不過關注她們。她現在正處于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

原本她的設想是先暫時忘卻自己的認知體系，載入這個世界土著的世界觀，以純粹土著的視角來觀察世界。然而在這個過程中間確實稍稍出了點差錯，現在的獨孤鳳，元氣元神已經高度統一，在甚深層次緊密結合為一體，忘卻自己的認知體系，就等于抹消自己的存在。

獨孤鳳自然不會干自殺的事情，所以她只能選擇一種折衷的方法，以天仙寄托元神之法，將元神寄托于虛空，這種寂寥無名，恍恍惚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狀態，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忘卻。

無盡破碎 第九十八章 煉神一念說返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