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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往日秘辛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古龍
劍客行 第十六回 往日秘辛
第十六回往日秘辛

原來展白在“豹突山莊”莊后小孤山上,追那騎驢的絲帛販子,足足追出有四五十里之遙,在一帶密松林之前,忽然失去了騎驢老人的蹤跡。

奇事發生了,那騎驢老人雖然蹤影不見,他那柄“無情碧劍”卻掛在一棵大松樹上。

展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哪里有這樣奇事,失去的寶劍,竟會平白無故地掛在樹上,等著自己來取?

但事實擺在眼前,黃金吞口,綠魚皮鞘,杏黃劍穗隨風微揚,“無情碧劍”明明掛在那里。

展白以為自己眼花了,整天念著那柄失劍,眼前才會出現這種幻像。當即揉了揉眼睛,再抬頭望去,“無情碧劍”還是好好地掛在樹梢。

掛劍的樹梢,距地足有四丈余高,一月余前,“辣手童心”費一童搶去展白的小袋子,把里邊的東西一一丟掉,然后把袋子掛在距地三丈高的枝頭,展白即無法取下,這次掛劍枝頭,距地四丈余高,按理展白決無法躍上,可是,展白心急取劍,并沒有考慮這些,當他證明“無情碧劍”確實掛在那里,立即拔起身形,“嗖!”的一聲,一下子竄起足有四丈余高,半空中身形一折,“蜻蜓抵柱”,伸手抄住劍柄,人也飄身而下。“好身法!”

展白心急取劍,對自己的輕身提縱術,忽然增高了許多,并未留意。但身后傳來一聲喝彩,卻把展白嚇了一跳!

展白手中之物,有兩次被搶的經驗,那真是使人痛不欲生。這次失劍剛一到手,突然身后又現敵蹤,展白幾成驚弓之鳥,腳落地面之后,手握劍柄,指按劍柄卡簧,“嗆瑯!”一聲龍吟,“無情碧劍”出鞘,閃起一溜碧光,展白就撤劍出鞘之勢,反臂后掄,一式“夜戰八方”,無情碧劍在身后劃了一道光弧,然后轉身展眼四顧。

展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原來站在展白身后的,竟是兩個身穿白色麻衣,腰系草繩,長發披肩,面目呆板的毫無一點表情,而且臉色慘白的無點滴血色的兩個怪人。

這兩個怪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展白身后,恍如兩具幽靈,而且,這兩個怪人周身帶著一種鬼氣,從這兩個幽靈般的怪人出現之后,頓使這闃無人跡的密松林,籠罩上一層陰森森的感覺。

雖然是麗日中天,展白卻有恐怖陰森之感,恍如置身地獄,周身汗毛根根發炸。

尤其奇怪的是,這兩個怪人,無論衣著打扮,面貌形狀,無一不同,幾乎如一人分身為二人一般。

就在展白驚怖失神之中,其中一個怪人呲牙一笑。

不過,他這笑容比不笑更嚇人,面上肌肉動都不動,只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

另一個怪人,卻向展白一伸手,陰森森地喝道:“拿來!”

展白退后一步,橫劍當胸,心中暗下決心: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再把父親的遺劍失落,縱然一死,也在所不惜!想罷說道:“在下與二位素不相識,不知二位叫在下拿什么來?”

“咯!咯!咯!……”

兩怪人齊聲怪笑,聲如雞啼。笑得展白周身直起雞皮疙瘩。

“第一要你先拿劍來!”兩個怪人笑罷,仍由其中之一先發言。

“第二你要再把命拿來!二事為一,我看你還是先把劍拿來比較方便,省得你死后,我老人家還得彎腰拾劍!”

這話狂傲已極,直把展白視如無物。展白聽罷,劍眉一軒,激起滿腔怒火,早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冷笑一聲,說道:“二位大言不慚,請報上個萬兒來!我展白劍下也不死無名之鬼!”

二怪人聽展白自報姓名,互相對望了一眼,毫無表情的臉上,竟也聳動了一下,齊聲問道:“怎么!你也姓展!不會是假的吧?”

“豈有此理!”

展白心說:“姓還有假的?”

想罷傲然說道:“是不是二位用的假姓假名,才不敢說出來?”

誰知這話,正觸動了二怪人的隱痛。只見其中之一叱道:“我叫活死人!”

另一個也厲聲叱道:“我叫死活人!”

二人又同聲說道:“我二人還真是無名無姓,但說出名號之際,也就是你死亡降臨之時!”

兩怪人說罷,同時縱起身來,掌、爪兼施,向展白猛撲而至。

展白手中劍一緊,左封右擋,接連施出五六招,才把兩個怪人逼退。

近日來,展白接連會過不少武林頂尖高手,但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招式。

兩個怪人招式出手,似慢漸快,看他掌指緩緩而出,突地狂雨暴風而至;忽然又快而慢,見他閃電追風而至,突地又凝止在眼前,掌指緩緩劃出。

怪人每出一招,展白必須連換三五招,才能擋住,因此,兩人互攻出兩三招,已把展白鬧了個手忙腳亂。

此時,展白完全失卻了與“獨腳飛魔”動手時的從容鎮定。因為“獨腳飛魔”招式再快,總有脈絡可循,如今,這兩怪人施出的手法,卻是毫無跡象可覓。

展白的武功,原就很雜,當初他雖在武學一道上,刻下十數年的苦功,但缺乏名師指點,所學的不過是極普通的武功招式。后來他苦習《鎖骨鎖魂天佛秘笈》佛門正宗心法,內功大增,耳目銳敏,大逾尋常,才達到了修習上乘武功的門徑。可是,對奇奧的劍掌招式,他仍是一竅不通。然后,他接連與高手過招,都是從別人的奇奧招式中,觸動了他的靈思,才學會了三招五式,其中不連接之處,還得由自己臨機應變,設法彌補。

他與“三寸丁”動手時,他的內功潛力,比“三寸丁”高的多,但僅能與“三寸丁”打成平手,就是因為招式不純熟的原因。

如今,在這兩怪人的怪異手法夾攻之下,立刻使展白捉襟見肘,左右支應。

十數招已過,展白已守多攻少,長劍每每遞不到部位,即被兩個怪人強勁掌風逼回。

展白愈來愈感心驚,轉眼四面八方,均是面目陰森的白色人影:有的快如飆風,閃眼撲至眼前;有的凝立面前,渾如不動,屈指伸掌抓向自己。但不管是快還是慢,絲絲勁風,透骨奇寒,拳拳指影,觸膚生痛,而且圍在自己四周的白色怪人,愈來愈多,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成八個,八個變成十六個,十六個變成更多。展白雖然心中明白眼前幻像是由于兩個怪人,身法變幻所致,但已不知哪個是實,哪個是虛,只有把“無情碧劍”舞了個風雨不透,以求自保。

展白的“三才劍法”是極為普通的一套劍法,但由展白手中施展出來,卻又不同凡響,一是“無情碧劍”為武林至寶,二是展白內功真力激增。一套武林習見的“三才劍法”,由展白施展出來,居然寒光滾滾,猶如怒龍鬧海,冷森森的劍氣,撲面生寒,舞到快時,忽忽隆隆,竟然隱挾風雷之聲。

兩個怪人的吃驚,不下于展白,因為弟兄兩個合起手來的“太極兩儀離魂掌”,很少有人能夠在掌下走出十招去,而面前這毫不起眼的少年,竟能力戰十數招而不敗。

晃眼又是五六招過去了。

“活死人”還能沉得住氣,不緊不慢,一招一式地往下打,“死活人”性子急而烈,見久戰展白不下,厲嘯一聲,左掌橫削,右掌豎砍,一式“陰陽異路”,猛罩展白上、中兩路,五處要穴。

這一招凌厲無比,展白被兩個怪人圍困得頭昏眼花,早已不知敵人招式從何而至,只顧奮力把無情碧劍舞個風雨不透,不求傷敵,只求自保,對敵人凌厲殺招渾然不覺。

可以說等于盲人騎瞎馬,走到危險邊緣而不自知……

但“活死人”突然看見展白劍穗上,懸墜一物,心中猛然一震,有意無意之間,出手部位把“死活人”將要傷到展白的殺招,阻了一阻。正當“死活人”要跳腳發脾氣時,“活死人”出手如風,已把展白劍穗上飄墜之物抓到手中,跟著飄身后退。

“死活人”雖然不知“活死人”此舉的用意,但二人向來同進同退,見“活死人”竄出外圈,瞥著一肚子的不高興,也隨后倒躍而出。

展白頓覺壓力一減,四周白色人影倏然而收,忙也收勢停身,橫劍而立。

兩個怪人已經打開一個綢布小包,隨手抓出一團亂發,兩個怪人先自對望了一眼,然后向展白面前一遞,叱問道:“這是什么?”

展白一眼看見兩怪人手中拿的那團亂發,不禁熱血上沖,雙目盡赤。

那不正是“辣手童心”費一童,給自己丟掉,自己苦尋不獲的父親遺物嗎?

“還給我!”

展白厲聲嘶吼。

“你們是從哪里撿來的?”

兩個怪人估不到展白忽然變得這么兇,撇了撇嘴,把那團亂發,向展白面前一丟。同時冷冷地說道:“還你就還你,什么好東西?”

說著又從綢布包里翻出一段絲條,兩怪人又對望了一眼,無表情的臉上,也抹過一絲疑惑之色,轉向展白問道:“這又是什么?”

“快還我!”

展白未留心“活死人”是在自己劍穗上抓去的那個綢布包,只奇怪兩個怪人從何得來父親的遺物?同時,內心又激動萬分,連聲叫道:“那小包的東西都是我的!”

兩個人不理展白叫鬧,把那段絲條丟給展白,又從綢布包內,接連翻出一粒鋼珠,一個青銅鈕扣,一一丟還展白。

最后,那兩個怪人從綢布包內翻出一枚青銅制錢,立刻如觸蛇蝎,猛然跳了起來,狂嘯厲吼,雙手把自己頭上的披肩長發,縷縷抓落,發絲漫空飄揚。

這一回該輪到展白吃驚了,他不知這兩個怪人為什么忽然發起瘋來?

兩個怪人跺腳捶胸,敲自己的腦袋,拔扯自己的頭發,悲嘶慘呼如鬼哭狼嚎,各自發了半天瘋,又互相抱在一起,兩頭互撞,“砰!砰!”發出巨響,樣子竟像是痛不欲生……

展白如墜五里霧中,怔怔地望定兩個忽然發瘋的怪人,莫知所以……

忽的,那兩個怪人出手如風,一邊一個,一個捉住展白的左臂,一個捉住展白的右臂。

一是展白不防,二是兩個怪人出手實在太快了。

展白猛吃一驚,雙臂被抓之處,痛如骨折,但仍然咬牙硬挺住,沒有發出聲來。

“這便是‘無情碧劍’?”

抓住展白右臂的“活死人”悲聲問道。

展白抗聲喊道:“放開我!”

“你是展云天展大俠的后人!”

抓住展白左臂的“死活人”凄慘問道。

展白一陣心悲,凄然不答。

兩個怪人忽然又放開展白,一齊躬身向展白施了一禮,然后“活死人”悲聲呼道:“蒼天有眼,恩人有后!”

“死活人”也悲聲呼道:“蒼天無眼,恩人冤沉海底!”

“不然!”活死人拉住死活人,把手中那枚青銅制錢攤在掌心。

凄慘說道:“兄弟,你看這是什么?”

“嗚——啊!”死活人仰天長聲悲嗥,嗥聲悲壯慘烈,幾可穿石破云。

“你我弟兄,為了恩人死得不明不白,一時又查訪不出仇家,”死活人悲嗥過后,沉痛說道:“恬顏活在世上,所謂‘有恩不報,生不如死’,才隱姓埋名,以‘活死人’‘死活人’自況,如今見了此物……”

“死活人”說著一指“活死人”手中拿的青銅制錢,心情更見悲痛,滿面淚痕,繼續說道:“已知仇人是誰,但卻不能為恩人復仇,你我弟兄還有何顏面,在世上偷生?”

“是呀!”活死人也悲哭起來,跟著反問道:“兄弟!我們還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

兩怪人說罷,又抱頭嗚嗚痛哭起來……

展白想不到兩個幽靈似的怪人,看似陰森冷酷,卻具有如此熱烈的情感,而且,聽二人話里的含意,分明也是父親的故交。此時展白已把初見二人時的反感和厭惡化為烏有,反而覺得跟二人十分親切起來,就如見了父摯輩的親友一般。又見二人哭得悲切,忍不住在一旁勸道:“二位且不必傷心,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二位只要有這一片心,不要說我展白,就是我那過世的先父,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盡了!”

誰知展白不安慰二人還好,這一安慰二人的話剛說完,二人忽然放手分開,淚如泉涌地叫道:“愧見故人!愧見故人……”

叫著叫著,“活死人”猛然埋頭向一棵有兩人合抱的巨松樹干上撞去。

顯然他是悲傷過分,想撞樹自殺。

展白措手不及,想攔沒攔住,而這邊“死活人”也同樣埋頭向另一巨大的松干上撞去。

“咔喳!”

“咔喳!”

先后接連兩聲巨響,跟著“轟通!”“轟通!”兩聲大震,枝濺葉飛,塵涌沙揚。

兩怪人撞樹自殺,不但自殺未成,反把兩棵雙人合圍不攏來的參天巨松給一頭撞倒。

展白見狀暗暗咋舌不已,看這兩個怪人這埋頭一撞,怕不有千鈞力道?

但兩個怪人一頭未把自己撞死,心猶未甘,接連又埋頭撞去。“咔喳!轟通!”

“咔喳!轟通!咔喳——轟通……”

聲聲暴響,接連傳來,兩怪人一頭一頭地撞去,一棵一棵的巨松應聲而倒,把整座密松林,鬧得地覆天翻,塵埃蔽空。如果是在遠處的人,看到這樣的聲勢,還以為這松林里山崩地陷了哩!

大概兩個怪人自己也明白,光是撞樹自殺不了,竟舍下展白不顧,悲天愴地地痛哭哀號著跑去。

只見兩個怪人身形如飛,長發幡揚,聲聲裂帛似的慘號悲嘯,晃眼跑得失去蹤跡。

而聲聲悲嘯還搖曳在天邊,響遍了整個荒野……

展白悵然望著兩怪人去遠,怔忡良久,才收回心神,暗道:“看不出這兩個幽靈似的怪人,倒是至情至性之人。”

“唉!”展白又嘆息一聲,暗自忖道:“聽他二人之言,似已知道自己殺父的仇人是誰,但怎么又說是不能為父親報仇?……”

展白想到這里猛然憬悟,突一跺腳,竟自叫出聲來。“哎呀!我怎么忘了問問他!……”

“娃娃!你忘了問誰?”突然身后有人答了腔。“竟自己跟自己說起話來!”

展白回頭一看,在身后站定的竟是那“辣手童心”費一童。

展白心中一寒,知道此老最是不可理喻,不由地皺了皺眉……

費一童哈哈一笑,樣子是開心已極,瞇著兩只眼睛,說道:“小伙子,你不愿遇到我老人家是不是?”

展白沒有理他。

“可是,偏偏又叫我們遇上了。而且,還是老地方,小伙子,你能說這不是咱爺倆有緣嗎?”

展白這才猛然記起,這座松林原是自己遇到“燕云五霸天”劫鏢之處。舊地重游,想起自己這一個多月來的奇異經歷,真有如隔世之感!

“既是咱爺倆有緣,”費一童不管展白心中感慨萬端,兀自嘻嘻笑道:“那就拿來吧!”

展白一聽,心說:“又來了!”忙自退后一步,苦笑一聲,說道:“老前輩!你把晚輩的東西丟掉,害得晚輩還不夠苦嗎?現在又來要!你要什么?晚輩身無長物……”

“反正這一次,老夫不要你那臭垃圾就是了!”費一童仍然嘻笑著,卻用手一指展白手中“無情碧劍”說道:“把你那柄劍,拿來給老夫看看!”

展白一聽大怒,心想:“難道我展白就是這么任人予取予奪嗎?”想罷雙目一瞪,凜然說道:“武林中人人皆知,‘兵器,乃習武之人第二生命!’老前輩說出此言,不覺得有點過份嗎?”

費一童倏然臉色一寒,笑容盡斂,沉聲喝道:“老夫只問你,是給!還是不給?”

展白嘿然一聲冷笑,傲然說道:“那要問問這柄劍,看它自己愿不愿意!”

費一童目光中殺機頓現,展白以為他要出手搶奪,立即暗中運功戒備,忽然那費一童目光一轉,又看向四周那些橫七豎八,折斷倒地的巨松,忽地臉色又趨緩和,用手四下一指,問展白:“這是怎么搞的?這些大樹怎會齊腰折斷?”

展白真有啼笑皆非之感,自己白緊張了半天,他卻轉變了興趣,忽然又去問那些斷樹了。轉又一想,此老不可理喻,何必跟他多耽誤時間?

“那——”展白說:“還是請老前輩自己去研究研究吧!晚輩還有急事待辦,就此告辭!”展白說罷,回頭就走……

哪知耳邊一聲冷哼,面前人影一晃,“辣手童心”又橫阻在展白面前,厲聲叱道:“娃娃!你又想跑是不是?在我老人家面前玩這一套,那你可是自討苦吃!”

展白一震手中“無情碧劍”,冷然說道:“那么,就請老前輩劃下道兒來吧!在下接著就是了!”

“哼!”費一童從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氣,滿臉不屑之色,說道:“小伙子!你還敢跟我老人家動手嗎?”

展白胸脯一挺,毫不畏懼地說道:“說不得要領教老前輩幾手高招了!”

費一童臉上陰晴不定,目光左右流動……

展白知道這“辣手童心”,雖然表面上瘋瘋癲癲,其內心卻最是陰險詭詐不過,怕他突施什么暗算,立刻全神戒備,功運全身,準備隨時接受貿然一擊!

“辣手童心”費一童,可說是怪誕到了極處,眼看雙方搏斗一觸即發之際,忽然他眼光又停在數丈之外的地面上,好像又把要跟展白動手的事忘了,臉上流露出好奇之色,一邊邁步向那眼望之處走去,一邊嘴里自言自語:“咦!這地下是什么人寫的字?”

費一童這樣一陣緊一陣松,使展白的心情也跟著緊一陣松一陣,展白真感到欲笑不能,欲哭無淚。對費一童奔向充滿了好奇的地方,連看也不看,昂首提劍,大踏步地向林外走去……

同時,展白暗下狠心,只要費一童再來攔阻自己,一定運起周身功力,當胸就給他一劍,哪怕一劍把這老怪物刺一個透心窟窿,自己也決不皺一皺眉……

哪知,展白的狠心又白下了,任著他大踏步地離去,費一童這次卻沒有再來攔阻他。不過,費一童在展白身后,斷斷續續地讀出地下的字跡,聽到展白耳中,展白可不由地自行轉了回去!

只聽費一童在那里句不成文地念道:“殺父仇……盤……金陵……勢可……天……不……妄……動……驢……膽……”

“不通!不通!”只聽費一童在那里跳腳罵道:“簡直狗屁不通!”

展白聽入耳中,心頭猛震!“哎呀!這豈不是騎驢老人,書告自己殺父仇人的線索嗎?”

展白猛然回身,急向費一童站處奔去——但是,晚了!費一童已經在那里罵罵咧咧,又蹦又跳,飛起一只腳來,用鞋底把那些字跡涂去!

展白急聲呼止,人也飄風閃電似地趕了過去,但是,費一童已把地下所有字跡,擦了個干干凈凈,反而瞪起一雙小圓眼,注定展白問道:“怎么?小伙子!這地下的字是你寫的嗎?真是不通已極!難道你小子長這么大連書都沒有讀過嗎?”

展白哪有心跟他胡扯,忙低頭望去,見地下已是沙土一片,毫無字跡可尋,不由跺腳急道:“老前輩!你這是何苦呢?處處和在下作對!真是!真是!……”

展白“真是”了半天,真是不知該怎么罵他才好?

那“辣手童心”費一童,見展白急成這個樣子,倒頗覺好玩,竟然拍掌地笑了起來!

“唉!”展白仰天長嘆一聲,心說:“何必跟他一般見識?還是早早離開他為妙!那騎驢老人既是掛劍留字,可能是暗中幫助自己,那留字中既有‘殺父仇,盤金陵’字樣,雖然字義不全,但殺父的仇人,可能是在南京,自己不如就往南京走一趟,說不定可以探聽出仇人的蹤跡來……”

展白想罷,當即轉身準備離去……

可是,那“辣手童心”費一童突地又晃身擋住展白去路,喝道:“小子!你劍還未留下,就想走!你想你走得了嗎?”

展白真被他逗得發起火來,再不發言,“劍指天南”,抖手一劍,直向費一童“眉心”重穴刺去!

“來得好!”

費一童陡喝一聲,上身一側,躲過展白劍尖,晃肩跨步左手倏伸,猛扣展白右手脈門,竟是“空手入白刃”手法,同時,右掌閃電般從肘下穿出,掌緣掛風,猛按展白左胸要害!

“辣手童心”費一童,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出手招式詭奇絕倫,不同凡響!

展白猛吃一驚,估不到費一童赤手空拳,對著自己凌厲劍招,不但不退,反而欺身直進!展白氣極力猛,長劍出招,待費一童逼近自己身前,再想撤劍換招,已經來不及了,趕緊沉右腕,右腕已被費一童指風掃中,展白只覺骨痛如折,半邊身子發麻,“無情碧劍”幾乎脫手而出……

好在右腕未被費一童抓住,但費一童沖向自己胸前一掌,卻再也躲避不開!

展白也是個急勁,提起左掌向外一封,“砰!”的一聲大震,二人同時噔!噔!噔!退后三步!

因是近身搏斗,二人均未運上全力,誰也沒有占到誰的便宜!

展白匆忙中,運掌一封,化險為夷,心里還不怎么樣,但“辣手童心”費一童見展白竟能跟自己硬對一掌,以他的武功修為,和素常頗為自負的心情來說,就憑展白——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敢跟自己硬碰硬地對了一掌,而且竟能跟自己打個平手,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好小子!真有你的!”

費一童雙眉軒動,兩眼圓睜,厲聲叫道:“再接老夫一掌試試!”

說著,圈臂立掌,運了八成功勁,猛然平胸推出!

掌風山涌,呼嘯而至,“辣手童心”掌力驚人!

展白無心中與費一童硬對了一掌,竟然拉了個平手,信心倍增,迎接費一童強勁掌風,以右掌全力迎去!

“轟!”

一聲巨震,二人掌力擊實,余力四激,飛沙揚塵!

展白身形晃了兩晃,依然穩站原地不動;那“辣手童心”費一童卻蹬!蹬!蹬……一連后退五六步才拿樁站穩!

這一回該輪到費一童吃驚了,暗想自己成名江湖數十年,很少遇到敵手,怎么眼前這不起眼的少年,竟能一掌把自己震退?

尤其是一月之前,在這里曾和這少年遇到過,分明他武功平平,怎能在這一月之間,他的功力忽然增高許多?……

費一童極為自負,素常眼高于頂,如今,被這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一掌震退,如若傳出去,那以后自己就不要在江湖上叫字號了!

費一童想到這里,既驚且怒,兩只怪眼圓睜,頭上白發根根直立,看這老兒能夠“力貫發梢”,足見其內功修為已至爐火純青之境!

“小子!有點門道。”

辣手童心費一童暴吼道:“再接老夫一掌!”

費一童說罷,這次竟未猛然出手而是跨前數步,騎馬蹲襠一站,鼓腹納氣,閉目垂眉,先把兩臂平直伸出,然后緩緩收回雙掌,掌立如刀,置于胸前。他在做這些動作時,內腹真氣流轉,皮下肌肉鼓起如鼠,隨著氣流來回亂竄,而且周身骨節“咯!咯!”作響,樣子是兇惡已極!

展白看他這份神情,猶如一只激怒的公雞,蓄滿全身力量,待機撲敵,知道此老兒必欲和自己全力一拼。當即想道:如若跟老兒全力一拼,也好試一試自己內力修為究竟進境到什么地步,想到這里,立即將劍還鞘斜插于背上,然后也拿樁站穩,澄心凈慮,抱元守一,把“天佛絕學”運至十成!

在展白運功戒備時,費一童已經功聚雙手,緩緩睜開眼睛,雙眼內竟是精光如電,殺氣逼人!

他見展白也在凝聚功力,咧嘴笑道:“娃娃!你準備好了嗎?”

“請老前輩賜招吧!”

展白不知費一童有詐,當即說道:“晚輩準……”

誰知趁著展白開口說話,真氣一瀉之際,費一童吐氣開聲:“嘿!”

雙掌如排山倒海一般,向展白猛推而至!

展白大吃一驚,趕緊閉住一口真氣,運起周身功力,以雙掌向襲來的強勁手風迎去!

“砰!”

一聲短而脆的暴響,展白只覺雙耳雷鳴,眼前金星亂竄,猶如狂飆怒浪的巨大沖力,幾乎使自己立足不穩!

而且,那巨大無形的壓力,仍然如長江大河一般,向自己洶涌而至,展白知道自己危機一發,如不能奮力抵住,那么,自己這條命也就算完了!

展白心思電轉,立即氣沉丹田,力打“千斤墜”,強把身形穩住,趕緊把周身功力運集在雙臂上,力透掌心,咬牙苦撐,竟把這千鈞一發的危險場面,硬給他挺住了!

“辣手童心”費一童,雖然未把展白放在眼內,但是連著硬對了兩掌,已知道眼前少年不可輕視。在第三次對掌,運功集氣時,使詭弄詐,引誘展白說話,趁著展白開口說話,真氣一瀉之際,猛然雙掌全力推出,想把展自立斃掌下,以保全自己的顏面。

他運集了修煉四五十年的功力,雙掌全力推出,覺得展白迎來掌力一瀉,心中一陣得意,暗道:“小子,這一下子你小子算玩完……”

誰知,展白掌力一瀉,又猛然挺住,一股威猛絕倫的力道,反而壓迫回來!

費一童大吃一驚,趕緊收攝心神,把余下的力道,又加注到雙掌之上……

展白也自運集周身功力相抗……

這一來,二人互相較量上了真力!

只見二人均是騎馬扎樁站穩,相距約有五尺,雙臂平直前伸,四掌遙遙相抵。不知道內情的人,遠遠望去,還以為一老一少,兩個人在樹林里擺什么架式哩!

離近了一看,才能看出二人神情緊張無比:老人頭上白發根根直立,怪目圓睜,周身肌肉索索直抖。

可是,展白習得“鎖骨銷魂天佛秘笈”上的正宗心法,那“鎖骨銷魂天佛秘笈”以前輩異人“只眼郎君”所遺,為天下第一奇書,書上所錄,均是塵世難見的上乘武功,具有佛門降魔的無比威力,又加上展白連番奇遇,先受“銀簫奪魂”章士朋“音魔大法”的試煉,使他“歸真返璞”,又被“凌風公子”無意中一掌把他周身奇經八脈震開。可以說,展白在短短一月之間,武功內力大增,不下于平常人按正規修煉五六十年的功力。因此,二人實力相當,竟鬧了個棋逢對手!

二人掌力甫接時,展白吃了費一童使詭弄詐的虧,幾乎被費一童內力震傷,待他勉強撐住,氣納丹田,一口真氣在內腹流轉,立覺費一童雙掌的壓力大減,自己內力反而源源而生,心內大定,即刻又加上兩成力道,向費一童反擊回去!

費一童只有在雙掌初吐時,感到展白內力一瀉,沒想到迅即被展白挺住,繼而感到展白內力如長江大河一般,從雙掌之上,滾滾壓來,心中又驚又怒,只有咬牙苦撐!

又是一盞熱茶的時間過去了,荒野密林中竟是出奇的靜,紅日已偏西,微風拂過樹梢,只有林蔭處不時傳來一兩聲斑鳩的啼聲,此外,四野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又誰知在這寧靜的樹林里,正有一場生死的搏斗!展白在穩住局勢之后,心有余裕,腦中露光耀閃,突然想到《鎖骨銷魂天佛秘笈》中,有兩句秘訣:“虛而不虛,弱而不弱。”那解說正是一個“吸”字訣。

展白急欲趕往南京,實不愿與費一童在此苦耗,心想:“像這樣跟他苦撐下去,不知何時算完?何不用‘吸’字試一試,如能脫離這老兒的糾纏,自己也好早一點離開此地!”

展白少年心性,并沒考慮到此舉關系生死,卻是想到就做。當即調節內腑真氣,掌心向內一吸突感費一童的掌力,如萬河決堤一般,向他洶涌壓來!展白大吃一驚……劍客行 第十六回 往日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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