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 (六 下)
第二章五月的鮮花(六下)
在此之前,從沒有一個女孩子,耐心跟張松齡一起唱歌、復習;在此之前,也從沒有一個女孩子,會慢慢眨著眼睛,跟他說話。在此之前,更沒有一個女孩子,會帶著幾分幽怨告訴他,無論你做出如何選擇,都會甘心承受那個結果,永不后悔……
剎那間,張松齡就被幸福的閃電給擊中,大腦里頭一片空白。他已經開始長大,對女生的感覺,不再是留著齊耳短發,穿著過踝布裙,動不動就愛哭鼻子的麻煩生物。這一路上,田青宇和韓秋、陸明和柳晶那兩對始終緊握在一起的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給他上了人生中關于愛情的第一堂啟蒙課。那種溫馨、寧靜而又熾烈的感覺,讓他從驚詫到羨慕、從羨慕到略微嫉妒,幻想著以身相代。所以當愛情的美酒在眼前閃過時,便恨不得捧起來立刻飲之,嘗之。盡管很有可能,這杯酒還遠遠沒有醞釀成熟。
“我,我……”想著彭薇薇先前甩下自己一個人生氣走開的原因,想著彭薇薇那會說話的眼睛和眼睛里清晰可見的淚光,張松齡便鼓不起勇氣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腮幫子,他轉過頭,快步走到周玨面前,深深鞠躬:“周大哥,對不住。我不想再去北平了。我想跟薇薇他們一起去南京。”
“也好,也好!你年齡還小,本來就不該跟我們在一起!”不過才幾個小時未見,周玨就仿佛憔悴了十幾歲般,手扶著門框,疲憊地回應。
方國強卻宛若被毒蛇咬了一般跳將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張松齡身邊,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你這個膽小鬼,叛徒!即便你要跟著,我們也不會再帶上你!一個女人就讓你改變了主意。將來遇到日本鬼子,隨便使個美人兒計,你就得把大家伙全賣給他們!”
“方大哥,我不是,我不是那種人!”張松齡被罵得面紅耳赤,掙扎著替自己辯解,“我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去北平,未必是一個好選擇。彭學文說的話也有道理,如果宋哲元真的無心抵抗…..”
“想要當叛徒,總能給自己找到足夠借口!”方國強根本不愿意聽張松齡的解釋,繼續破口大罵。彭學文心中暗自得意,笑呵呵地過來,伸手將張松齡拉到自己背后,“方國強同學,你這么說就太過分了。每個人都有權力做出自己的選擇,你不能因為別人的選擇跟你不一樣,就胡亂扣帽子!”
“你卑鄙無恥!”方國強迅速調轉炮口,將攻擊目標變成彭學文,“他選擇向南走又怎么樣,十一比十一,咱們兩個的票數一樣多!”
“那就重新投票好了!”用巧計解決掉了張松齡,彭學文信心大增。“再投一次票,依舊讓大伙選擇向南還是向北。在選擇之前,你跟我公開演講,把自己的理由都說給大家聽。不吵架,只講道理。輸了的一方,跟贏的一方走!決不耍賴!”
“重選就重選,我不信你還有第二個妹妹!”方國強毫不畏懼,大聲回應。
“還是各走各的吧,反正無論投票是什么結果,肯定還有人會耍手段賴賬!”田青宇卻不想再陪著彭學文和方國強兩個瞎折騰了,走上前,低聲說道。
“是啊,某人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利用。為了取得勝利,還有什么手段使不出來?!”陸明也對彭學文利用自家妹妹彭薇薇“勾引”張松齡的卑鄙手段很是不滿,聳聳肩,陰陽怪氣地補充。
“你胡說,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利用薇薇了?!”彭學文被說得有些惱羞成怒,開始擼胳膊挽袖子!
“得,陰謀敗露,就準備動武了!我陪你,地方你隨便挑!”田青宇才不怕跟人打架,冷笑著將陸明推開,與彭學文針鋒相對。
眼看著二人就要打起來,老大哥周玨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大伙別鬧了。都怪我,本來就不該答應投什么票!這樣吧,咱們還是分開走。愿意繼續去北平的,跟著我和大方去北平。愿意回頭去南京的,跟著學文去南京。強扭的瓜不甜,咱們誰也別勉強誰!”
“石頭,你絕對不能去北平!至少這個時候不能去!”聞聽此言,彭學文立刻放棄了跟田青宇決斗的心思。轉過頭來,苦苦勸阻。
這個節骨眼上,別人愿意去北平送死是別人的事情。他彭學文管不著!但周玨他不能不管。切莫說彭、周兩個家之間彼此聯絡有親,光是二人過去那些交情,他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周玨往絕路上走。
“你自己去南京吧,我得親眼去二十九軍那邊看一看,才能做出最后決定。”周玨搖了搖頭,疲倦地笑著,“替我問姨媽姨夫好!還有姑姑姑父他們,也都帶個好。”
“你們老周家,這一代可就你一個男丁!”彭學文大急,恨不得將周玨打暈了綁著走。
“如果日寇南下,就連老周家都沒了!”周玨繼續搖頭,憔悴的臉上,終于又露出的幾分堅毅。
他沒勇氣在明知道宋哲元未必是真心抗日的情況下,還要求同伴們跟自己一道去共赴國難!套用彭學文的話說,那是對別人的生命不負責。但是,他卻有足夠的勇氣,決定自己的路如何走。宋哲元是真心抗日也罷,是準備勾結日本人分裂華北也好,那是宋哲元和二十九上層的事情。而那些曾經在長城上灑下鮮血的將士們沒有錯!那些在滴水成冰的天氣里為國家與民族奔走呼號的同學們沒有錯!那些終日勞碌,只求讓子孫后代活得比自己更有人樣的普通百姓沒有錯!他愛的是這個國家,是長城上浴血奮戰的將士,是自己的同學和父輩,不是二十九軍這個番號,更不是區區一個宋哲元!
“石頭,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再說剛才投票的事情,也不是你一個人做的決定。你不能…..”彭學文急得直跺腳,伸手拉扯周玨胳膊。正要說服對方再組織一次投票表決,忽然間,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走廊盡頭閃了出來。“秦先生,您是找我們么?”
“不是早就跟你們說過么,不要叫我秦先生,我不習慣!”秦德綱還是那幅敦厚長者的模樣,一邊快步靠近,一邊笑呵呵地抗議。
“秦大哥!”
“秦大哥找我們有事兒?”被秦德綱風儀所折服的,不止是彭學文一個。方國強、田青宇和周玨等人,也紛紛從房間內走出來,笑著跟此人打招呼。
“沒事兒,食堂說你們沒去吃晚飯。我就上來看看!”秦德綱笑了笑,仿佛能認識每一個打招呼人。“怎么了,吵架了?你們這孩子,昨天不是還好好的么?”
“沒有,我們只是在商量,商量怎么走的事情!”彭學文被說得很不好意,訕訕地撒謊敷衍。
“車夫自己跑路了,還卷走了我們一部分行李。所以大伙湊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辦!”周玨也不希望眾人剛才的爭執,把無關的人給牽扯進來,笑了笑,低聲替彭學文彌補言語上的漏洞。
“噢,是這樣啊!”秦德綱將手中紅木煙斗朝嘴邊舉了舉,卻沒有吸,微笑著說道,“我聽說了,這年頭,出門在外,可是得處處多加小心!不過你們也不用著急,明天凌晨四點,有一輛給二十九軍運送物資的火車,剛好要經過鎮子外的那個小站。你們如果想繼續往北的話,不妨去車站碰碰運氣。反正只剩百十里路了,天氣又不冷,即便坐在貨箱上,也沒什么問題!”
“火車,火車不是停掉了么?”
“是啊,什么時候鐵路又通了,我們居然不知道!”
眾人又驚又喜,七嘴八舌地追問。
“客車肯定沒恢復正常!”秦德綱又吸了口煙斗,面孔在淡藍色的煙霧后忽隱忽現,“但往北平輸送物資的軍列么,當然要克服一切困難往前走!葫蘆峪外的車站,當年就是為了給火車加煤加水而修的,每輛車到這里,通常都會停幾分鐘!你們既然是去北平投軍,主動去跟司機說一說,要求搭一趟順風車,他應該不會不答應!”
“那可太好了,謝謝秦大哥!”田青宇還是認為所有波折都是因為馬車逃走而引起的。一聽聞有火車可搭,連消息真偽都顧不得仔細去想,高興地向秦德綱鞠躬。
“這回,不用再擔心丟行李了!”其他幾名準備向北的同學,也是興奮得直握拳頭。“哼!某些人想去南京,希望他路上好運!”
心中最失望的便是彭學文,用盡了全身解數,都未能拉得周玨回頭。反而撿了張松齡這么一個半大孩子做累贅。郁悶之余,看向張松齡的臉色,便不像先前那么友善起來。
張松齡卻沒察覺到在短短時間內,自己在別人眼里的“身價”暴跌。聽大伙明天凌晨就要去趕火車,連忙熱情地說道:“周大哥,韓姐,那我明天替你們搬行李吧。我早晨醒得早,不喜歡賴床!”
“那我明天也去送你們,如果軍列司機不肯讓你們搭順風車,也好再幫你們把行李提回來!”彭學文還不甘心,把拉回周玨的寄托又放在了明早開軍列的司機身上。
“都去,都去!順便跟站長打聽打聽,客車什么時候恢復,有沒有南下的軍列!”其他同學也笑著開口,準備替北上的同伴們送行。
秦德綱靜靜地聽著,滿臉慈祥。待大伙都商量完了,才笑著說道:“明天早晨,我就不去給大伙送行了。你們一路走好,到了那邊,別忘記替我向二十九將士轉達敬意。對了,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大伙趕緊下去吃,別讓大師傅等著!”
“謝謝秦大哥!”
“不客氣,不客氣!”秦德綱沖大伙揮揮手,然后笑著轉身下樓。走過兩層樓梯,在拐角處迅速回頭看了看,旋即把身體一別,以與年齡不相稱的敏捷,閃進了位于二樓半的一個小門里。
小門兒內,矮個子日本商人松井、北平來客潘先生和保安隊的岳隊長、小袁等人,早已恭候多時,見到秦德綱的身影出現,迅速迎了上來,低聲追問“怎么樣?那些學生娃肯回頭了么?”
“如何,魚兒可曾上鉤?!”
“他們會不會去火車站?那里地形空曠,最適合做大事!”
“可以收網了!”秦德綱將煙斗在手中打了旋子,笑容里透出一股輕蔑。“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東西!總覺得自己比誰都聰明能干。趁早打發他們上路,也省得咱們鬧心!”
烽煙盡處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 (六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