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惡作劇（1）

和各式各樣的人接觸多了，林蔚然越發覺得某些報表上的準確數字才最真實可愛。

沒等多久，當徐永哲伸出那只帶著金表的手，林蔚然自然往他指的方向看去。

他指向球場左側。

“光州市民”

又指向球場右側。

“現在的首爾FC。”

他放下手，表情中帶著回憶和憧憬：“太久都沒人提醒我了，我不是首爾人，是個喜歡足球的光州人，91年K聯賽，光州市民隊第一次來到首爾，沖擊著他們參加K聯賽以來的最好成績，郭重根、趙浩衍，兩個前衛打進三個進球，他們代表光州人把這三粒進球射進了首爾人心里。92年，玄泳民、文記韓，用兩粒進球破碎了首爾人奪回冠軍的信念，韓國足球有光州，那時候人人都這么說。”

他語氣頓落，帶著遺憾：“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林蔚然靜待下文。

“做足球運動員幾乎是每個韓國男人年少時的夢想，就和現在的孩子都想當偶像一樣，我女兒那時候成天吵著說要做明星。我當然不會同意，結果那小丫頭和我年輕時一樣有主意，自己跑到一家什么公司當了練習生，來來回回兩個月。被騙光了身上所有錢，然后哭哭啼啼跑回來，問是什么事兒就倔著性子不說，還要我從她同學嘴里才知道她都去做什么。女兒被欺負了，我這個做人家爸爸的自然要去出頭，結果等我去找的時候，那個地方連人都沒了。”

徐永哲微微搖頭，臉上帶著每個父親都熟悉的無奈。

“當時的足球圈也是一樣。為了到某個訓練班去踢球，韓國高中男生都跟瘋了一樣，放棄學業、離家出走，家長們怨聲載道。因為那兩年幾乎每個韓國家庭都因為騙子損失了不少錢。93年下半年一項教育法案被推出，法案規定任何勵志成為運動員的未成年學生在參加課外輔導或職業隊訓練時，必須拿到有父母簽字的同意書，簽署職業合同時必須跟韓國政府的有關部門報備審批……從那法案推行兩年以后，光州市民隊便再沒來過首爾。韓國地方隊有價值的球員越來越少，但首爾FC卻始終維持不敗，因為首爾在法案特別執行地的名單上，這里甚至還有很多國家認定的培訓機構。”

徐永哲看向林蔚然。一語道破天機：“因為張紫妍，韓國娛樂圈極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光州市民隊。”

林蔚然聽的眉頭一皺。又是張紫妍，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聽到太多次這個名字了。自從那吸引了圈內人大部分視線的廣告刊登之后。林蔚然便從未停止對此次事件的關注。不單單是網絡上又掀起了懷疑論熱潮，韓國公平交易委員會、韓國廣播電影公演藝術人工會再次表態，將從合約問題下手，從而掃清圈內的不公平合約以及潛規則現象。更有國會議員提出以張紫妍命名的法案，其中所有合約條款需上報給韓國文化院審批，藝人未成年則需要父母同意等條款，跟徐永哲口中導致光州市民隊淪為平庸的原因如出一轍。

強力的監管下不會有繁榮，而繁榮滋生出的陰暗則只有強力的監管可以治理。對把事業建立在韓娛圈繁榮基礎上的林蔚然來說，這個好像對所有韓國藝人都是福音的法案可并不是什么好東西。

“過多的監管代表限制，有了限制就缺少風險，而沒有風險就意味著沒有利益，當沒有了利益這個圈子便會蕭條下去，隨后便是諸多相關產業。現在雖然有些早，但是你已經到需要考慮到這些的時候了。”

徐永哲留給林蔚然一些時間思考，然后把問題的本質簡單拋白。這讓人匪夷所思的牽連和判斷不那么讓人容易接受，但仔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韓娛的繁榮意味著更多資本的介入，而更多資本的介入則代表著更多壓迫，所以韓娛繁榮的根基，是建立在壓迫藝人的基礎上。

現在，有人想要打破韓娛繁榮的基礎，很多人包括圈內人，可能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林蔚然表情平淡，就好像并沒意識到這個法案如果順利通過，極有可能讓他籌備了兩個月的融資計劃徹底成為泡影。片刻思索后，他只是輕聲應道：“我知道了。”

徐永哲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他一眼，笑著問：“想到辦法了？”

林蔚然老實回答：“沒那么快，不過有些事肯定是要去做。我不是等著天上掉餡餅的那種人，比起相信那些圈內巨鱷會阻止這法案的通過，不如自己也去做些手腳。”

牽扯到力不能及的程度就乖乖認輸？螻蟻尚且偷生，沒道理不掙扎幾下。

徐永哲暗暗點頭:“如果你問我要怎么辦，或者說你根本不敢相信一個法案會對韓娛圈有這么大的影響，我就會徹底放棄對新韓的投資計劃了。”

他轉回頭，面帶笑容望向那碧綠的賽場，商人徐永哲需要一個有能力的人去負責那個他想投資卻不熟悉的項目，絕不是事事都要向他請教的學生。雖然此時的林蔚然還沒有跨過那段門檻，但他已經展現出了成為這種人的潛質。這種人在徐永哲眼里不多，數來數去也就那么幾個，關鍵在于他們不是下屬或讓他欣賞的年輕人，而是一幫老奸巨猾卻又正經八百的合作者。

林蔚然突然很想抽煙，卻克制著癮頭沒動。一個還未通過卻已經影響到他切實利益的法案沒有讓他風聲鶴唳，反而帶來一種撥開迷霧見月明的爽快。茲事體大，他知道，卻不能先自亂陣腳，一時沒有辦法便只能繼續思考，把自己置身于慌亂的情緒中，面對任何事都會先輸了一半。

自從入主新韓以來林蔚然和徐永哲接觸不多，僅有的幾次會面也都關乎于新韓的融資計劃。徐永哲告知他這里面的玄機不是因為信任，只是單純的善意。所以林蔚然站起身面向徐永哲，用韓國人最誠懇的道謝方式，鞠躬四十五度，然后低聲說：“謝謝。”

徐永哲平靜接受，抬頭望向林蔚然：“林代表還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煩你了。”

說完，他依舊坐在這個位于觀眾區中段、比賽時觀看效果并不是很好的位置上，靜靜望著那片空無一人的賽場，似乎是在回憶自己還是光州人的時候。

頭也不回的離開看臺，林蔚然并不覺得徐永哲那跌宕的商海沉浮值得憧憬。他進了通道，不顧墻上的禁煙警示點燃一支煙，望著長廊那頭靜靜發呆。他抽完一支又是一支，直到確定自己能把從徐永哲那里聽來的東西暫時放在一邊為止。

越大的事越要細水長流，越難的問題越要冷靜解決，這是當務之急卻又只能徐徐圖之，所以切記戒驕戒躁……當林蔚然確定自己能真正不露聲色、不受影響的時候，這才丟掉手上的第三支煙，順著長廊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即將跨過的門檻突然拔高了不少，林蔚然便還有兩種選擇，要么蹦高一樣的跳過去，要么直接踩爛，沒有后退的余地。

似乎下一刻就將到來的危機并沒有牽扯林蔚然的全部精力，七月的到來從六月初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黃仁成的歸來幫林蔚然分擔了大部分廣告業務，被解放了手腳的他充分展現出一個頂級廣告人應有的實力。六月八日的首爾廣告設計大賞由黃仁成領先的新韓廣告一舉奪魁，用蠟做成的地球在火焰中逐漸燃燒的三組照片一經公開就獲得了評委們的一致青睞，對即將成立的新韓廣告分公司而言，黃仁成的確是個合適的領軍人物。

到六月十日為止林蔚然一直不停的跟徐仁成以及李旭等人接洽，‘IdolWorld’和‘虛擬偶像’即將合并的消息已經被小范圍的公開，上市計劃必須高調、引人注目，因為那樣才可以吸引更多的投資。開始頻繁出席各個宴會的林蔚然走馬觀花一般的認識了很多人，完全拓展開來的交際面不再僅僅限于娛樂圈。

就這樣，六月過半，允兒的電視劇即將殺青了。

“平均收視率百分之七，真是徹底的失敗。”

被巨大的慣性牽扯，成為女人的允兒開始在林蔚然這邊求安慰：“所有人都跟我說不要往心里去，但我總是忍不住去想，然后越想就越覺得是因為我……”

她在副駕駛上偷偷看了林蔚然一眼，不知道這男人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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