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伐清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江浙內亂,朱三太子
義烏古稱“烏傷”,轄境東、南、北三面群山環抱,境內有中低山、丘陵、崗地、平原,隸屬浙江金華府。。23u。看最新最全小說
嘉靖三十七年間,永康處州礦徒數千人訌聚開坑,知縣趙大河督率近山居民陳大成等平之。義烏之民,因以勇武稱,而兵事之多亦自此始。
戚少保戚繼光聞其名,至義烏招兵,練成強軍“戚家軍”,后來南征北戰,屢戰屢勝,蕩平倭亂,義烏兵由此得名。
其實義烏并沒有什么礦,戚少保招的兵也不是礦工,而是當地的農民。正是這些農民勇不畏死,一呼百應,用鋤頭、柴刀、木棍等農具兵器與數千外地礦徒械斗保鄉,竟打死了一千多人,其民風好武強悍可見一斑。是以民間又有“蘭溪埠頭,蕭山哺頭,義烏拳頭”之稱。
天漸擦黑,烏云更沉重地壓向地面,籠蓋了蒼茫四野。小朵小朵的雪花,柳絮般地輕輕飄揚,遲遲疑疑地落在地上。
王戰帶著粘在頭上、身上的雪花鉆進了柴房,將麻布一層層打開,一支精鋼打造的槍頭出現在他的眼前。槍頭上已有了些銹跡,但仍不掩鋒利。王戰輕輕摩挲著,似乎聞到了上面的血腥,倭人的血,倭寇的血。如今,他又挖出了祖輩的武器,也是光榮,這把沉睡多時的槍,也將再次染血,同樣是異族的血。
嗞,嗞,嗞,王戰是那樣用心地磨著槍,連母親走到身后也沒覺察。他要磨去槍上的銹跡,使之重新綻放出冷寒殺氣,也將綻放出義烏人的勇武剛強,綻放出“戚家軍”后裔塵封的榮光。
母親全身仿佛沒有了筋骨,重重地靠在柴門上。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流進了嘴里,一股苦澀咸味兒沖進心間。她大概知道兒子要干什么,那支槍頭,是家中的榮耀,卻也寄托著心中的哀傷苦痛。
“娘。您?”王戰這才從聚精會神中醒來,吃驚地抬起頭,他看到了母親的淚水,身體還在抽搐,趕忙起身扶住了娘。
母親隔著渾濁的淚水,朦朧地看著兒子的臉,悲慟著無力地說:“孩子,你要做什么?!你知道你……你爹……”
“娘,你別傷心。我記得。全記得!”
母親的目光,又落到那支埋骨遼東的丈夫曾使用過槍頭上,不由得渾身顫悸著,恐懼地說:“孩子,你怎么拿出它來啦?可不能惹禍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叫娘可怎么活啊?唉……”她又哭了。
“娘,娘!快別哭了,您聽我說呀!”王戰給母親擦著眼淚。“娘,官府催糧要稅。又比往年多了好幾倍,要是還這么受著,這個冬天咋熬過去?”
“官府有兵,你們鬧事可要招來官兵啊!”母親抹著眼淚,說道:“咱們苦著點,吃糠咽菜。再怎么也能熬過去吧?”
“娘。”王戰給母親理了理頭發,鬢角的銀莖讓人心酸,“您不知道。明軍已經打到了衢州、麗水,聽他們說,清兵都在前線。可也快頂不住了。別說咱這地方的官兵,就連金華也沒有幾個。再說兒子也不是一個人,族長已經聯絡了眾家,今晚半夜便打進縣城,把咱們的糧食都奪回來。”
母親吃驚地抬起頭,顫動著嘴唇,非常驚訝地看著兒子,好半天才翕動著嘴唇說道:“既是各家都定了主意,那咱也,也不能縮著?”
“對啊!”王戰見母親的口氣有所松動,繼續說道:“那要不去,以后在鄉親們面前怎么抬得起頭?”
母親猶豫了半晌,無奈地說道:“那,那我兒可別出頭,只拿糧食,別殺人啊!”
“兒子曉得。”王戰暗自松了口氣,笑道:“兒子就是拿個家什壯膽,哪敢殺人哪?”
“你還用壯膽?”母親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在山林里打獵,幾天都不回來,不由得瞪了兒子一眼,又是一番絮叨的囑咐。
義烏縣城。
縣令趙庭玉半夜醒來,憋了泡尿,可又舍不得熱被窩,舍不得小妾那暖柔的身子。賴了一會兒,實在有些忍不住了,才披起衣服,跑到屏風后的馬桶處方便。
江浙調來了大批的清兵,有山東的,有江淮的,還有河南的,這么多人馬,連吃帶嚼,也只能是地方供應。賦稅是一加再加,老百姓苦不堪言,趙庭玉倒是趁機上下其手,撈了不少錢財。
想起頭上這頂官帽,趙庭玉的心情便有些郁悶,不知道再過多長時間才能把買實缺打點的錢財賺回來。希望朝廷大軍能頂得住,這仗啊再打得長些,越長賺得越多。
不是每個人生來便是貪官,趙庭玉也曾以為靠苦讀的圣賢書,便能按圣人所教誨的那樣,“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展平生之志。但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等他領導了做官的真諦,好不容易湊了銀兩,終于有了實缺,也就成了一個貪官。
又鉆進暖被窩,摟著小妾的身體,趙庭玉剛有些迷糊,就聽到黑漆漆的窗外,傳來一陣陣喧嘩聲。拉著,狗狂吠了一陣,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風聲把一切淹沒在黑暗里。
“啊!”夜空中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仿佛近在咫尺。趙庭玉一個激靈,忙披衣起床,走到墻邊抓起了防身用的寶劍。寶劍不錯,可惜在他手中卻是聊勝于無,只是壯膽而已。
吵鬧聲越來越近,趙庭玉已經可以看到火光。他抽出寶劍,對著門外大喊道:“怎么回事,誰值夜呢,來人,傳劉班頭……”
衙門里平素圍著他如蒼蠅般轉的小吏一個都沒有回應,偌大的院落顯得空蕩蕩的,只有北風的呼嘯聲在樹梢間回蕩。小妾也被驚醒,掩著被坐在床上,連聲追問究竟。
“來人,誰值夜。傳劉班頭!”趙庭玉有些害伯了,扯著嗓子大喊。
內宅的院門被猛然撞開,從縫隙處透出的隱隱火光一下子明亮起來,一群人持刀拿棍,在風雪中走了進來,火把把雪地照得通亮。
“王。王族長?”趙庭玉使勁睜了睜眼睛,本縣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自然不陌生,可現在的王族長一反平日的溫容,冷冷的目光令人心悸。
“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王族長也不廢話,伸手指著趙庭玉罵道:“你橫征暴斂,漁肉鄉里,罪有應得。”
“本。本縣——”趙庭玉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手中寶劍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來,本想斥罵卻變成了哀懇,“王族長,殺官造反可是殺頭大罪,三思啊!若是覺得賦稅攤派過重,本縣立刻減免。立刻減免,何至于如此啊?”
“晚了。”王族長冷哼一聲。說道:“滿清氣數已盡,正是英雄報國之時,殺官造反又算了什么?誰把這狗官殺了,省得他聒噪。”
“我來。”王戰上前一步,大槍如矯龍般刺出,不偏不斜。正中趙庭玉的咽喉,就如他扎刺惡狼猛獸般迅疾兇狠。
“好樣兒的。”王族長身邊的一個人脫口贊道:“戚家軍之源,義烏兵之后,果然威猛。”
“大人過獎了。”王族長揮手叫過王戰,指著說道:“他祖上便是戚家軍。他父親在遼東殉國,算得上是忠烈之后。”
“忠烈之后,很好。”陌生人眼中精光一閃,鼓勵道:“韃虜將滅,正是英雄建功立業之時,你好好干,定有前途。那把寶劍——”說著,他一指趙庭玉的尸體,“便獎勵予你。”
“多謝大人。”王戰拱手致謝,大步走到尸體旁,撿起寶劍向空中一舉,在火光照射下,一道寒光閃過,如閃電破空。
江浙內亂,不堪壓榨盤剝,不堪清兵禍害的百姓蜂起。太湖、義烏、四明山等地紛紛舉起反清抗暴的大旗,在空虛的江浙腹心燃起處處烽火。此時,清軍兵力皆集中于沿海,以及閩浙防線,對于突然暴發的內亂措手不及。
而且,很多抗清暴動在背后都有情報局的影子,他們消息靈通,視野開闊,遠不是處于閉塞中的農民可比。雖然這些情報人員不是專業軍事人員,但也經過了短期的培訓。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這個簡單的軍事原則他們還是懂的。柿子撿軟的捏,硬的先不碰,按情報人員的理解,就是這么回事。這些暴動的武裝殲滅的清兵當然不多,但卻造成了江浙的混亂,使清軍的糧餉供應受到了影響。
公開舉旗的是比較有實力的,還有很多暗中搞破壞的,來往的信使經常被截殺,莫名其妙地不知所蹤,使江浙清軍和地方的聯絡時斷時續,很多重要情況往往不能得到溝通。
“昔五胡亂夏,僅一再傳而滅。今東虜應讖,誠哉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建酋竊踞中原,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于戎狄。凡有血氣,未有不痛心切齒于奴酋者也。本藩奉天倡義,代罪吊民,臥薪嘗膽,法古用兵。茲者親統大師,光復失土,出生民于水火,復漢官之威儀。爾偽署文武將吏,皆系大明赤子,時窮勢屈,委質虜廷,察其本懷,寧無隱忍?天經地義,華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報仇雪恥,豈待異時;歸正反邪,端在今日……
……或率兵而至,則論其眾寡而照數授職;或潔身而來,則就其職掌而量材超擢。若蒙古、女真,世受國家撫賞之恩,原非一類,共在天地覆載之內,亦有同仇,無懷二心,視之一體。且如回紇扶唐,烈光葉護矣。本藩仁義素著,賞罰久明。先機者有不次之賞,后至者有不測之誅。一身禍福,介在毫芒;千古勛名,爭之頃刻。師不再舉,時不再來,布告遐邇,咸使聞知。敬哉特諭。”
若說在綁架吳應熊一家,在掀起民眾反清風潮中,情報局顯示了威力的話,而出現在大江南北的檄文,則顯示了情報局滲透的廣度。
“建州本大明屬夷,受皇明三百年之豢養,然屢生反側。遂乘多難,竊踞中原,亂逞淫威。至如遼人,遭三十載之摧殘,中原百姓亦屢受屠戮之苦。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爾二三孤兒。尚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婦。本誥命感明恩,悔族罪,投誠歸明,望我族人幡然醒悟,勿作以卵擊石之舉,以致有不測之禍…….”
與檄文同時出現的還有誥命建寧的告滿蒙族人書,以她之前的公主身份,發出這樣的文書。著實讓清廷為之切齒。
當時反清復明勢力的社會基礎還相當大,又有明軍屢戰屢勝的氣勢,清廷統治區越來越有地方不穩的跡象,很多橫征暴斂、狐假虎威的官吏也深自惶恐,不敢為惡太甚。他們的收斂,反倒使老百姓的心氣高了起來,盼望光復的期望更加強烈。
對江浙清軍威脅最大的一是閩省明軍,二是舟山群島的明軍。而舟山群島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明軍水師以此為基,不斷襲擾。又與寧波府四明山的義師呼應,對清廷在江浙地區的統治構成了重大威脅,牽制了江浙沿海的大量清軍。
而四明山,原是魯監國閩浙抗清時的根據地之一,既有反清抗暴的傳統和基礎,又近海。在明軍水師的登岸襲擾中,四明山義師也出動策應。因為這些便利的條件,四明山義師中有一些明軍將士擔任骨干,并接收了千余枝燧發火槍,在江浙各支義軍中實力最為強勁。曾有單獨攻破余姚的戰績。
“這事當不得真,莫要聽風就是雨。”四明山寨的大首領,暗地里卻領受明廷浙東獨立團團長、參將一職的王京搖著頭,對屬下打探的消息不以為然。
“可那教書先生確是怪異,給兒子取名以“和”字排輩,最后一字還是帶有土部的怪字。”屬下撓著頭,辯解道:“屬下想著,若真是龍子龍孫,咱們救了下來,豈不是大功一件?”
“大功一件?”王京摸著頭上長出寸許的頭發,也有些心動。
“什么大功一件啊?”獨立團的實際領導人、原張煌言的部下于志和笑著走了進來,說道:“說出來咱們參詳參詳,若是要舟山配合,便派人送個信兒。”
“于大人,您快坐。”王京很恭敬地起身相迎,說道:“這個兄弟在余姚偶爾聽了些風傳,也不知是真是假,正和我說著呢!您來得正好,且給拿個準主意。”
“風傳啊!也不可輕視,說來我聽聽。”于志和笑著拱了拱手,和王京一同坐下,將事情的原由又聽了一遍。
扯起故國旗號,擁立亡皇后裔,起兵對抗朝廷,是不少人在王朝鼎革之際所常用的一種手段。清初發生的偽“朱三太子案”,就是一個極為突出的典型。對清廷來說,“朱三太子”本人并不可怕,但“朱三太子”這面大旗的感召力卻不可輕視。所以,每次爆發以“朱三太子”為名號的起義,都會讓清廷感覺猶如芒刺在背,非欲除之而后快。
而歷史上,“朱三太子”也確實成了反清抗暴的一面不倒的旗幟。楊起隆、漳州蔡寅、河南柘城、江蘇太倉一念和尚、浙江大嵐山張念一、張念二、陜西漢中、興安,還有江南金和尚、浙東四明山,都以“朱三太子”為號召,起事抗清。甚至到了康熙六十年(1721),臺灣朱一貴起義,尊奉的仍是“朱三太子”的名號。
可惜真正的“朱三太子”卻根本沒有任何反抗清廷統治的念頭,對抗清運動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燒身。在歷史上,“朱三太子”每次泄露口風時,他的身份都會重新激起周圍人的斗志,讓他們胸中熊熊燃起抵抗異族統治的熱情之火。
無論是四明山、還是寧波、慈溪,“朱三太子”每一次化名避禍的藏身之所,都會有人站出來與清廷這座龐然大物作殊死抗爭。就連鎮海的普通百姓張月懷,在得知房客是隱姓埋名的朱三太子后,也立刻變賣家產,要聯絡豪杰一同起來與清廷斗爭……
可惜“朱三太子”每次都讓這些破家舍命的人失望了,一聽說別人要拋下一切幫助他驅逐韃虜,就馬上倉皇遁走。
其實真正的“朱三太子”真名叫朱慈煥,是崇禎的第五子,因與四哥(同父同母)朱慈炤同歲,其上的崇禎二子早殤,所以人們習慣把他稱作“朱三太子”。
甲申之變時,朱慈煥年十二,倉皇出奔,流離顛沛。在大順軍中與兩個哥哥失散之后,與一位姓毛的將領逃到了河南,種了一年地。后因為清政府清查“流賊”,姓毛的逃走,他只能一個人流浪。十三歲到鳳陽,遇到一位姓王的前明老給事中,細詢根由,執手悲泣,乃留在王家,改姓“王”,名士元。
朱慈煥到了十九歲時,王家突遭變故,他再度流亡江湖。后又往浙中,結識一個姓胡的余姚人,亦明官員后裔,兩人談經論文后,胡頗欽佩他的才學,勸他還俗,并將女兒嫁給她。從此朱慈煥以余姚王士元為名入贅胡家,靠教私塾為生。
幾十年來,朱慈煥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并沒有真正從事過“反清復明”,而且唯恐避之不及,害怕成為反清的一塊招牌,所以不敢在余姚常住,而是長期在四明山一帶輾轉,以教書糊口。(
逆流伐清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江浙內亂,朱三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