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敗得甚好

群賢畢集，再次開會。是勛這才打聽清楚了整場戰役的經過，就聽荀攸嘆息道：“我軍損失甚重，恐再無力追擊袁術。且袁術既往合肥去，料子孝、文謙難以抵敵，不如傳令使其暫退。”曹cāo注目是勛，是勛把肩膀一塌，長出了一口氣，那意思，我沒力氣提筆寫軍令啦，您另請高明。

郭嘉也嘆氣，說：“此番折了李琇成（李整），軍威大挫，士氣低迷，只得暫守壽chūn，以圖再舉。”這確實是曹cāo自從兗州戰黃巾以來遭受過的最大挫敗，也難怪大家伙兒全都唉聲嘆氣的，情緒非常低落。

就連曹cāo也不禁捻捻頷下燒剩下的兩三根胡須，苦著臉道：“此戰雖得壽chūn，卻不為勝，實是敗也——都是cāo見事不明，中其詭計，乃有此敗。”話音才落，卻突然聽得場中有人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軍敗了，敗得好！敗得甚好！”

曹cāo心說這是誰啊？吃場敗仗就給嚇瘋了嗎？注目一瞧，不是旁人，卻原來是是勛是宏輔。

這要是個小兵在笑，曹cāo當場就能讓人把他按倒“咔嚓”嘍，要是個普通將吏在笑，曹cāo就會命人將其亂棍打出——你先出去喝口涼水清醒清醒再說！可是竟然是勛在笑，曹cāo就不禁皺眉啊，問：“宏輔何出此言？”

是勛收斂笑容，環視眾人：“自古便無常勝不敗者也，高皇帝嘗困于滎陽、成皋之間。而終于殄滅項羽。若百勝則生驕惰之心，不遇挫而不知醒，人驕則覆身，將驕則覆軍……”這時候的曹軍，比原本歷史上就要強得太多了，幾乎就沒吃過什么大敗仗——因為是勛的摻和，濮陽之戰沒有了，呂布被輕松打退，宛城之戰也沒有了，張繡已成與國。故此自曹cāo以下。大家伙兒的眼睛全都長在了額頭上。除了心里多少還有點兒懼怕袁紹以外。別的勢力——那都是屎，我堂堂王師怕過誰來？！

所以袁術手底下都是一班雜碎，袁軍的戰斗力非常之差，這回的壽chūn詐降設伏。計謀既不出奇，也不縝密，可是曹軍就偏偏吃了大虧。是勛心說這種檔次的jiān計，我瞧不出來很正常啊，你曹cāo瞧不出來就不應該啦，荀公達、郭奉孝他們，更該每人打上三十大板。

可是吃敗仗未必就沒有好處，要是這一下重擊能把你們打醒，從此不再驕傲疏忽。也算因禍得福。虧得這是對戰袁術，要是對戰袁紹，敗這一仗就可能導致全線崩潰，一招棋錯，滿盤皆輸。所以他才要“哈哈”大笑。一則跟曹cāo說明這個道理，二則也是給眾人打氣——咱們吃的虧雖然大，袁術也未必好受啊，你們跟這兒一個個兒的唉聲嘆氣，是嫌士氣還不夠低迷嗎？

曹cāo反應很快，才聽是勛說了一半兒的話，就立刻明白過來，當下一拍桌案：“宏輔所言是也，《商君書》有云：‘王者之兵，勝而不驕，敗而不怨。’與其在此喟嘆，不如起而奮行！”當即下令，說備馬，我要巡視全城，就仿效是宏輔一般，大笑給兵將們看，爭取把士氣給重新鼓舞起來。

是勛心說那也不必——后來老曹在華容道前三聲大笑，引出了趙、張、關，不會是我教的……

散會之前，是勛跟曹cāo請假，說我身上有傷，恐怕得歇上幾天。曹cāo說宏輔趕緊下去休息，你是為了救我才負傷的，我又怎忍心見你帶傷cāo勞呢？好好歇著，明天我再找你啊。

是勛暗中跟曹cāo比劃了雙倍的中指，然后出得官廨，先強自支撐著去探視曹政。曹政這小年輕失了一臂，精神分外頹唐，是勛費盡唇舌，勸了好久，他才略有振作之意。這光動嘴皮子說話其實也挺累人的，是勛才出了曹政的寢室，就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兒一跟斗栽倒在地，幸虧被人及時給攙扶住了。

定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新門客秦誼秦宜祿。只見秦宜祿滿面的諂笑，那德性簡直不象門客而象家奴——“主公傷勢未愈，還是好好歇息。小人已將主公的寢處都安排好了，又叫拙荊熬了藥湯來給主公補身……”

是勛心說：“人取汝妻，而為之長，乃蚩蚩若是邪！”張飛說得真是沒錯，這就是一個利yù熏心的無恥小人哪。杜氏嫁給他真是可惜啦，雖然秦誼長相還算周正，但也是鮮花插牛糞的典型——自己真的不把他宰了，把杜氏獻給曹cāo嗎？孟德啊孟德，我從源頭上就扼殺了你倆兒子，你知道不知道？

想到這里，隨口就問：“卿有子乎？”秦宜祿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有一男，小名阿蘇，才剛兩歲。”是勛心說果然秦朗就已經降生了，話說那家伙在《魏氏chūn秋》中是入了jiān臣傳的，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曹cāo為他安排的暫居之處就在官廨旁邊，據說本為袁術謀士、主簿閻象的宅邸，跟曹德暫居之處距離不遠。他在秦宜祿的攙扶下，緩緩行往居處而去，才到門口，突然從門內沖出一名少年來，沒頭沒腦地就叫：“你可回來啦！汝兒為我所救，可知道么？！”

是勛聞言就是一愣，定睛觀瞧，只見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劍眉星目，生得頗為英挺俊秀，但是滿臉都是煙塵之色，頭上晶亮亮的全是汗珠——“汝這小子，如何到壽chūn來了？！”

原來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他在周直莊上撿到的那個魏延。

魏延見了是勛就叫，說“汝兒為我所救”，是勛聽得是一頭霧水，問他如何不在許都呆著，卻到壽chūn來了。魏延這才拱一拱手：“特來給你報喜啊。三rì之前黃昏時分，尊夫人產下一女，有六斤重……”

“當真！”是勛聞言大喜，顫巍巍地一把抓住魏延的手腕，“三rì之前，那是……你三天就跑到壽chūn來了？足感盛情——生產可順利么？”

“實話說，”魏延一努眉頭，“很不順利，險些一尸兩命……”

原來曹淼難產，折騰了好幾個時辰都無法產下孩子來。那些事先安排好的穩婆全都束手無策。府中魯肅、魚他以下。急得滿許都城內搜尋大夫。那天魏延上街遛跶，便正巧撞見一名熟識的是府仆役，問清了內情，當即大拍胸脯：“某前rì在城西見到有位行醫。據稱醫術甚為高超，待我引汝去請他來。”

于是請到了醫生前來，那人果然醫術高明，隨便施了幾針，嬰兒就順利地呱呱墜地，母親的性命也得以保全。當下是府想要派人往淮南送信，魏延就說啦，我的馬快，我去好了。

到了是勛面前。魏延也不忘吹噓，說我的坐騎乃是師父太史慈幫忙挑選的并州良驥，起名叫做“逐rì”——是勛心說瞧你起的這名字，你是夸父嗎？小心將來被活活烤死……希望不是在上方谷之中。當下連聲致謝，又順口問道：“那醫者醫術如此精湛。不知是哪里人？我家中可給他重酬了么？”

魏延答道：“乃彭城人樊阿，來許行醫，名聲甚響——我聽得消息，便來報信，甚至家信也未及攜帶，更不知你家中是否重酬他，想來……”他話還沒能說完，是勛的腦中卻驟然一亮，手上不禁加了兩分力道：“你說他叫樊阿？！”

“是啊，”魏延有點兒迷糊，“你聽說過此人？”是勛一皺眉頭：“你可能將他請到壽chūn來么？”

魏延說這就不好說啦，我跟他又沒啥交情。是勛一把揪住魏延，朝外就跑：“你我這便去拜見曹公！”

彭城樊阿，這個名字是勛前一世是聽說過的，此人乃是當代神醫華佗的弟子，據說最擅長針灸，治好了無數烈癥、頑疾。他就想啊，能不能把樊阿請到壽chūn來，試著給典韋治治看呢？典韋這樣子，恐怕是沒法下藥的——這年月又沒有輸液——或許針灸能夠救他一命。

跑到官廨，卻被告知曹cāo已經前往各門巡視，鼓舞士氣去了。是勛問明白了方向，扯著魏延——后面還跟著個秦宜祿——也不管自己正心虛氣短了，拔腿就追。好不容易趕上曹cāo，他卻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渾身軟綿綿的，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魏延也挺迷糊，好在秦宜祿是個有小聰明的，當即稟報曹cāo，說我主新得一女，本是難產，為一名喚作樊阿的彭城醫士所救，他聽聞此言，便來尋找曹公，不知有何緣故。曹cāo多敏啊，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趕緊問是勛：“此樊阿果然精通醫術么？”

是勛答不上話來，只是連連點頭。曹cāo立刻招呼書記：“取筆墨來，某親自寫書延請這位樊醫士！”當下倚在馬旁，伏著馬鞍，一揮而就，又叫取司空大印來用了，隨即左右望望，想派誰回許都去請樊阿呢？魏延再次自告奮勇：“吾馬甚快，不足三rì即從許都馳來壽chūn，愿為曹公效勞。”

曹cāo問你誰啊？魏延報了姓名，甚至還把坐騎的名字也給說了。曹cāo說我聽說過你，其實你那匹馬還是我賜給太史慈的哪。注目是勛，那意思，這小子靠不靠譜？是勛還是說不出話來，只好繼續點頭。于是曹cāo就把書信遞給魏延，許諾道：“若能達成使命，某回朝便薦卿為郎！”魏延聞言，異常興奮，接過書信，朝曹cāo深深一揖，轉頭要走時，卻突然想起來，加上一句：“即便樊阿已離了許都，小子也必探其蹤跡，將他迎來。”

曹cāo心說不知道典韋還能熬多久，要是樊阿真的已經離開許都了，恐怕就算你再追上他，揪他過來，也未必趕趟啦。不過這小年輕心思是好的，干勁兒是足的，我得再勉勵勉勵他：“卿只須盡力，吾所許者，必不變也！”漢魏文魁 第十四章、敗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