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二十章、冢子監國
曹操親征關中,使太子曹丕監國,是勛、賈詡等為輔。
其實當初群臣勸阻曹操親征的時候,也有人提出來,要不然讓太子代替陛下領兵吧,辭部侍郎常林當即表示反對:“卿乃不念昔里克之言乎?”
里克是春秋時代的晉國大臣,左傳》上記載,晉獻公曾經想派太子申生領兵,去討伐東山皋落氏,里克站出來勸阻說:“大子(即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夫帥師,專行謀,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大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帥師不威,將焉用之?”
大意是說,按照古制,倘若國君出征,就留太子守國,號為“監國”,倘若留別人守國,太子就應當跟隨國君,號為“撫軍”。因為出征在外是要自己拿主意的,而太子并沒有專斷之權,要是遇事稟報,則失去統帥之威,要是不報,就是對父親不孝。所以君主的繼承人是不能夠領兵的,一旦領兵,或者難保軍事行動的順利,官的掌控,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是勛當即瞟了常林一眼,心說當年把曹昂派出去鎮定荊襄,怎么沒見你跳出來引用里克之言反對呢?難道就因為曹昂當時還沒有正位太子?還是其實你有別的什么想法……
但總之,留太子監國最合乎禮法、習慣,問題這禮法、習慣是周代的,漢代幾無此制,所以找不到舊例可循。目前的曹魏政權已經結構相對嚴謹啦,再不是過去的草臺班子。那就必須職權明析,等曹操走了以后,曹丕究竟擁有對朝政多大的發言權和掌控權,這還必須仔細規劃一下。
掌控權太大了,等同于天子,曹操肯定不會放心啊;掌控權小了也不行。毫無意義,還不如留重臣守國,而讓太子從征“撫軍”呢。
所以重臣們又開了幾場小會,確定了曹丕的職權。首先,原本的官僚機構即便沒有君主,若非遭逢大事,也都可以順暢運行,那么曹丕也就不必要插手啦——反正小事插手也無益,大事還得去稟報曹操;其次。由曹丕牽頭,是勛、賈詡、諸葛亮、劉曄等人組成一個臨時委員會,專門負責京師周邊地區的防務和關中之戰的軍隊調動、物資轉運,以便使戰爭機器更為有效率地運轉起來。
所以等曹操一離開洛陽,這個臨時委員會就開始運作了,是勛首先向曹丕提出了幾條建議,并且大多獲得了許可,制詔施行。
是勛最近的心情非常郁悶。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烏鴉嘴,說劉備可能兵出子午谷。劉備還真就這么搞了……原本以為可以泰山壓卵之勢,迅速把蜀漢給討平的——終究如今曹魏之對蜀漢,比起原本歷史上之對蜀漢,態勢都要好得多啊,一是江東已平,二是雄主仍在。而非權臣持國。誰想到劉備兵出險招,竟然隱隱有翻盤的趨勢……
尤其是……長安城怎么就真能丟了呢?以常理而論,長安堅城,有數萬大軍鎮守,即便不能出城卻敵。起碼固守沒啥問題啊,等閑三五萬人攻不下來——想當年是勛也是打過長安的,深知此城之廣袤、高峻,不易取也。然而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正如原本歷史上魏延的判斷,夏侯楙就一徹底的廢物點心,給他座堅城跟給個小砦子沒區別,給他三萬之眾跟給三千人也沒區別,反正就一個字——輸!
那么劉備真能翻盤嗎?歷史已經面目全非,是勛還真是不敢再作什么樂觀期盼了。在原本歷史上,曹操也就差不多這幾年去救的漢中,結果無功而返,光把各軍扯出那個泥潭就搞得幾乎心力交瘁。說不定如今的關中之戰,就是歷史上的漢中之戰,曹操最終慨嘆一聲“雞肋”,只好黯然撤退。
問題關中絕非“雞肋”呀,若失關中,涼州也不可保,是勛是曾經一語以定人心:“即雍、涼皆失,國家之力亦較賊三倍為多,何懼耶?!”可其實他心里也在發顫呢……
還是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成。首先要在財力允許的前提下,從各地繼續調動兵馬向西,爭取對蜀軍形成全面優勢,保證軍事行動的順利實施;其次,戰若不利,事若不協,也得鞏固河南地的防守,不使劉備有趁勝東進的可能性。
所以是勛提出的幾條,一是命令黃忠、陸議、步騭集結兵馬,不但要策反雍闿等人,趕緊給劉備背后捅刀子,甚至在有可能的情況下,直接從交趾發兵以向南中。二是命郭淮、郝昭并是魏向西移動,隨時準備增援關中和涼州。三是命曹仁提前向三巴進軍。
還有第四條,即召司馬懿為河南尹,加強對洛陽周邊地區的控制。
司馬懿曾為雍州刺史,去歲才由梁習繼任——是勛一直在想,倘若駐守長安的還是仲達,估計哪怕夏侯楙再無能,這城也丟不了——他去職的原因是因為老爹司馬防病重,而老哥司馬朗正當競爭度部尚書的緊要關頭,所以代哥哥回家裝孝子去了。如今可由朝廷頒下急詔,要司馬懿盡快進京——反正你老爹不還沒有死呢嘛,國事要緊。
曹丕問是勛:“吾知仲達為太尉高足也,河內世家、天下俊才,然其人知兵否?”是勛心說司馬懿要是不知兵那還誰知兵啊……在原本的歷史上,諸葛亮初出祁山,其實仗打得并不怎么好,還用錯了人,要后來才逐漸鍛煉成“天下奇才”的,而司馬懿初次指揮大軍團作戰,就一舉摧垮了孟達的圖謀,軍謀天賦可能比孔明還要強上一籌哪。
便即稟報說:“為勛之徒,故知其人秉賦,軍民事宜,皆可托付也。”
然而曹丕沉吟良久,最終還是否決了是勛這一建議:“仲達年輕,恐不如辛佐治也。”
司馬懿本年三十五歲,其實不算年輕了——以這年月人的普遍短壽來論,男子十七八歲可以算作成年,三十來歲步入中年,四十六七就開始垂垂老矣——但在同等級的官僚當中,仍然風華正茂,資歷也屬中下游。所以曹丕提出以辛毗出任河南尹,辛佐治好歹四十多啦,肯定比司馬懿要更老成一些。
辛毗那也是曹魏名臣——雖然沒什么軍事經驗——曹丕執意用他,是勛還真找不出什么好的反駁理由出來。況且司馬懿終究是自己的弟子,所謂“內舉不避親”,這得是一心為國,毫不考慮自家名聲的大賢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情,他是宏輔終究還并沒有如此高尚的節操……
等到會議結束,返回自家府邸,即召長子是復來到書齋,跟他講述了今日朝中的諸般決議。順便就問是復:“辛佐治與太子,曾有舊否?”
為什么曹丕一定要讓辛毗當這個河南尹呢?話說曹操一走,曹丕就直接下令,搞了一系列的人事變動,但因為多不上二千石,又有親信、吏部尚書陳群給他兜著底,所以不至于遭群臣的反對,或者引發曹操的不滿。這些人事變動,多有根由可循,所用若非世家大族,就是曹丕為王時代的親近之人,多置于河洛各縣為令、長。理由倒是也很充分:如今我總體負責軍事行動的后勤事宜,當然要用些知根知底的官員,才能如臂使指,政令暢行啊。
無疑,曹丕這是開始培養和鍛煉自己的心腹之人啦。雖說太子引用私人,很容易遭到皇帝的猜忌,但若太子絲毫不用私人,同樣會被認為有違人情之常,恐怕別有居心——關鍵在于不要搞得太過頭,而曹丕就正好完美地踩在了這條紅線上,輕易不肯逾矩。
說起來,只有這河南尹之任命,略略有些過分。那么他是真的一心為國嗎?還是辛毗其實跟他也有什么關系呢?兒子你已經開始負責情報工作了,對此可有什么解釋嗎?
是復聽問,不禁淡淡一笑,回答道:“辛佐治與太子無涉,然阿爹忘矣,其婿乃羊耽也。”
啊呦,是勛心說原來如此。羊耽字探之,是泰山郡名門之后,東漢朝著名的“懸魚太守”羊續之幼子,曾為曹丕門客,今任太子倉令。這家伙娶了辛毗之女為妻,就是曹魏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名女人之一辛憲英,辛毗因為這層關系,所以才已經或者有可能被曹丕引為同黨啊。
是勛心說我一直在關注著羊耽的兄長羊衜,等著瞧他小兒子羊祜啥時候出生呢,怎么就把羊耽給忘記了?要說羊衜跟我也是有一定曲折的關系的——羊衜原配為孔融之女,繼妻為蔡琰之妹——而羊耽跟我素無往來,就把這碴給拋諸腦后啦。幸虧有兒子提醒……不,幸虧我編織了一張情報網絡出來。
正在沉吟,就見是復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來,雙手呈給是勛:“此兒近日按查宇內大族,有以芹獻也。”我把豪門世家全都調查清楚,羅列成表,阿爹你肯定用得著啊。
漢魏文魁 第二十章、冢子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