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聚散一片云

陸正借天鏡之力緊守最后一點清明，完全察覺不到在幻陣之外的變化。此時的他如同是在無邊汪洋之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被風浪打翻，永沉水底。這月光幻陣太奇怪了，陸正感覺自己竟是守無可守，那重重幻覺居然是不由自主的從自己身心之中發出，而不是從外而來！

諸幻自生？陸正也覺得不對勁了，以他現在的境界，怎么可能還會自生諸幻？而且眼前的幻覺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似幻非幻的真實之感好像是在哪里經歷過的。一個轉念，陸正便想起來了，是在大雷音山上經歷的佛門幻心大陣。

幻心大陣以三生石為陣樞，一心含攝過去、現在、未來三念，盡過去、現在、未來際入幻，幻即心生，心生即幻，所以不得從中脫出。現在的幻境也是這般，是他自己的心動不測，所以才有幻象生成。所以眼前的茫茫也好，寂寂也罷都是來自自己的心中的感覺。

何來茫茫，何來寂寂？

c∽堂堂知天境高人，窺見脫天之初，怎么可能無端心動呢？陸正明悟至此，忽然不再運轉天鏡之力抵御諸幻，就這么任由幻象侵襲，似乎就準備讓這茫茫與寂寂將他吞沒。但奇怪的是，所有的幻覺反而都在剎那之間停止了下來，雖然沒有散去。但卻不在向他侵入。

陸正嘆了口氣道：“渺渺，出來吧！”

茫茫生色，睜開一雙眼睛；寂寂動聽，現出了一雙耳朵。一頭青狐從虛空現形，來到陸正面前化成人身，果然就是渺渺！

陸正看著渺渺。眼中露出復雜之色，自己已經不再是陸止一了，再也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對待他。剛才他察覺到這月光幻境竟是由自心而生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這月光幻陣是由渺渺布下的。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曾經將自己從萬物之中喚出的渺渺，才能憑借這一絲的牽連，令自己心動入幻。也只有渺渺作為葉小秋的弟子的身份，才會有威嚴能夠號令全部狐族在此布陣。所以這月光幻陣對其他修行人人來說并沒有什么用，因為這只是渺渺專門為陸正而設的幻陣。

陸正沒想自己一喊。渺渺就現身來到了他的面前，直直地看著他，而且目光之中有萬千難解之意。他只是稍稍一接，便將目光移往了他處，原本想說的話一下子都忘記了，勉強說了一句：“渺渺，果然是你！”

渺渺面無表情，目光直射在陸正的臉上。語氣直接而冰冷：“你不敢看我？”

陸正覺得自己的臉在渺渺的目光注視之下有了燒灼之感，他點了點頭。老實道：“不敢！”

渺渺立即道：“你心里分明在看著我，為什么眼睛卻不看我？”

陸正深吸一口氣，道：“因為我眼中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渺渺頓時沒了聲音，連咄咄逼人的目光也黯淡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誰。率意山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忘我真君是把她當作了我，以為那朵天欲花在她身上，所以才會出手把她打死，因為我長著的是她的臉！”

渺渺說話之際，陸正感覺到自己的自成天地之中傳來心跳之動。他用盡量平靜的聲音道：“渺渺你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我也不會怪你，這都是忘我老人的錯，我也已經把他殺死報仇了！”

哪知渺渺卻道：“我當然不會自責，反而還要謝謝忘我真君替我殺了她呢！哼，不然的話，就算她不是死在忘我老人手里，我也會找機會不擇手段地殺了她！不過這樣一來，你就會怪我，現在倒是省下了這個麻煩！”

陸正又驚又怒，一轉身，怒視渺渺道：“你說什么！”

“你沒聽清楚嗎？”渺渺一揚下巴，毫不示弱道，“你沖我吼什么，又不是我殺了她！有她在一天，你就連正眼看我都不可能。現在她死了，你就可以屬于我了，我當然開心！我是妖物，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攔在我的面前，難道還要我去喜歡她嗎？”

渺渺說著，臉上甚至露出了得意笑容。陸正見了，心中發寒，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但整個人往后退了一步。渺渺見狀，立即收斂了笑容，眼中流轉一抹異色，道：“你在怪我，怪我害死了她？”

陸正不語，轉而問道：“渺渺，你召來所有的狐族攔住我，目的是想要做什么？”

渺渺道：“我的目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陸正道：“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哪怕我在心里怎么想，都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如果你想要我知道，那你就告訴我！”

渺渺目光之中露出喜色，道：“好，反正現在她也已經死了，你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我來是想要讓跟我一起走，回青丘山去！你忘記了嗎？你的青龍白虎都還在那兒，天天等著你吶！”

“回青丘山嗎？青龍白虎啊……”陸正看著渺渺，目光之中露出一絲茫然。

渺渺顯然沒有察覺陸正的異狀，還以為他已經心動，使勁點了點頭道：“對啊，什么天地之主，什么人妖大戰，你統統都不要管了，就和我一起會青丘山去，我們兩個快快樂樂的在一起。如果你愿意，我們也可以去蠻荒里到處走走，還可以去冰雪原邊上的那個冰湖……”

她說的興起，便伸出手來抓陸正的手，不料卻是抓了個空。陸正身形沒動，但她的手卻是從他的肉身之中穿了過去。渺渺愣了一下，笑道：“你逗我玩嗎？我就不信抓不到你！”說著，運轉法力，連抓出了好幾下，但奇怪的是陸正分明就在眼前，但她就是抓不中他，連一片衣角都碰不著。

渺渺漸漸覺出不對，忽然看見陸正面如冰山，心中一緊，道：“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我抓不住你！”

陸正一開口，語氣好似冰山上刮過來的風，透著無邊的寒冷：“你真的是來帶我回青丘山的嗎？為什么要把所有的狐族都召喚到這兒來，還要布下這樣的法陣？蚩尤找上過你，是不是？”

渺渺安靜了下來，望著陸正，眼中露出無限的渴望，她道：“她不是死了嗎？”

這一句話出口，眼里已經閃爍出了淚花。陸正不為所動，有重復了一遍，道：“蚩尤找上過你，是不是？”

渺渺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子劃開了，里面的血一下子流了出來，溢滿了她自己的整個身體，眼眶里的眼淚已經流出來，掛在了她的臉頰上，她低著頭，帶著哭音道：“那天你突然就化作了一陣風不見了，我一開始很生氣，想從此再也不見你了。但是沒過多久，我就后悔了，心里慌得要命。我就趕緊出了青丘山來找你了……”

“蚩尤找上過你，是不是？”陸正打斷了渺渺的話，問出了第三次。

渺渺所有的話都被哽在了喉嚨，再也沒有辦法說下去，她沖著陸正看了一會兒，見他始終一臉無情，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嚶嚶如傷，哀哭道：“我只是想把你留下來，他答應我，不會傷害你，會讓你永遠都不離開我！”

“抬起頭，看著我！”

渺渺正哭得傷心，忽聽陸正聲音變得柔和無比，抬頭一看，卻見前方出現了一前一后兩個陸正。站在前面的那個陸正一臉溫和，眼中柔情無限，赫然就是當初陸止一看自己的神色，讓她一見歡喜。但再看到后面的那個陸正，卻是一臉陰狠冷酷，目光之中滿是憤怒和怨念，更為可怕的是，他并不是沖著自己，而是看著前面的那個陸正。

兩個陸正，一模一樣的面孔，卻是截然不同的表情。渺渺不知發生了什么，驚愕之際，忽感虛空傳來震動，一道金光陡然從虛空墜落，引得她忍不住瞥了一眼。正是金剛神被象帝先一劍刺落，正好落在佛山之上。那金剛神剛一落地，他整個身形便立即往地中陷落進去，好像那佛山地層就如沼澤一般，轉眼之間金剛神便全部融入了佛山之中不見。

渺渺當然不關心金剛神是誰，但隨意看了這一眼卻也是有些不由自主，金剛神一身修為，哪怕是已被破了金剛神通，昏迷不醒，也是具足懾人之力。因而渺渺才會被吸引過去，但她立即清醒，目光便回轉過來，卻不料正看見那身后一臉陰狠的陸正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利劍，高高舉起，然后迅疾落下，一下便將前方的陸正劈成了兩半。

渺渺只看見光芒一閃，隨后便是陸正微笑的身影在她元神之中崩碎、化滅，與此同時月光幻陣隨即而滅，天地重復清明。渺渺法術被破，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這時候，虛空一朵白云突然飄至，托舉著她的身形，將她帶向了遠處。(

圣蹤 第七十四章 聚散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