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放而縱之

這是一種什么感覺，難以用筆墨言說。勉強而言那就是隨著荒未央站在那里，讓人能夠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之所言即是他，沒有一絲煙火之氣，如實而言，絲毫沒有觸動他人的心緒而讓人產生許多懷疑和質問，無論聽聞之人是否認同，都能夠一樣平心靜氣先坦然地聽聞。

這并不是荒未央使用了什么感應人心的法術，不過就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而已。只是說話的時候他的心中毫無一絲雜念，既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也沒有想到為自己解釋什么。這一份心境的修養，也并不是人間的普通之人可以完成的。要真正做到心境圓明，雜念游緒絲毫不起，幾落微塵而能知，也是需要到知天境才能真正達到。這雖無關法術，卻是真正的神通修行而得。

唐小九當然也感受到了這一點，心中暗嘆一聲，荒未央的確是高明手段。從剛才開始，他就一個勁在各種挑撥煽動，雖然知道不可能立即起什么效果，但是只要能夠埋下讓他們互相不滿和猜疑的種子。那以后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倘若今天荒未央面對他的問題有任何的解釋，只怕都會在道門宗主心中落下疙瘩，此后就是道門離心的開端。但是荒未央偏偏選擇了一種看來最笨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那就是實話實說。這樣一來，雖然道門各位宗主會覺得他有些任性和過分，但是卻不會產生暗中的相疑。

在唐小九心中。他有著足夠的自信能夠在今天安然無恙地離開，所以著眼之處并非只是眼前的局面，更重要的是未來之局，任何能夠造成道門動蕩和不安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他也深知勝負對抗之道，沒有任何一種方式會比得上令對方內訌自潰來的更快。

但是唐小九可不是輕易就會認輸，就在荒未央說完，眾修行人皆受觸動之際，唐小九卻呵呵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是張狂。更帶著幾分蕭索之意，傳到眾修行人耳中，別有一種落寞和蒼涼，不由心中對這妖物隱隱生出一種同情之感。

唐小九一直笑了許久，但是荒未央卻不打斷，任由他笑去。直到唐小九終于自己止住笑聲，道：“天不殺我，天不殺我。呵呵！荒未央，連老天都不想我死。究竟為什么你一定要殺我？難道你比老天還要了不起，想要逾越天意嗎？”

荒未央淡淡道：“別忘了，天意此刻是在你手中！”

唐小九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一直抵住陸正的后背，陸正煉化了天命花，正是切切實實荒未央所謂的天意在他手中。但荒未央的意思當然不止是如此。分明是在影射唐小九在擺布陸正，操縱天意。

又聽荒未央繼續道：“天不殺你，難道荒未央就不能殺你了？真是笑話！修行人若事事從天而行，那還修行個屁！黑甲，賭陣斗了一半你喊停。到底想說什么，若只是這幾句廢話，那既然已經說完了就繼續吧！”

唐小九臉上露出不忍之色，嘆了口氣，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決定，只聽他緩緩道：“荒未央，這個賭約我不賭了。我實在不忍心再看見我手下妖物為了我白白喪命，這樣吧！既然你一意孤行，執意要我的性命……好，我可以把命交給你。只是有一個請求，請你放過這幾位邪修和妖物的性命，讓他們安然離開。反正你要的只是我的命，他們的生死并不妨礙什么，你能答應的話，就立即來取我的性命吧，我絕不反抗！”

唐小九說完之后，左手離開了陸正的后背，閃身來到了陸正的身前，面對遠處的荒未央。陸正首先大叫一聲：“九哥，不行！”一把抓住唐小九的胳膊，沖著荒未央喊道：“荒未央，你要殺，就連我一起殺了吧。九哥如果死了，我也不會獨自活著，你就動手吧！”言語決絕而激烈異常，胸口大幅度起伏起來。

唐小九伸手在陸正頭上用力掐了掐道：“笨蛋，好好活著，干嘛要跟九哥一起去死，實在是笨死了。”

這掐頭的動作是當年在人間的時候，唐小九經常對陸正做的動作。陸正感覺到腦袋上傳來久違的熟悉無比的力度，心中剎那之間涌起在人間和九哥相依為命的一幕幕情景，胸口一熱，眼眶一酸，忍不住便落下了眼淚，哭道：“九哥……”

黑甲居然肯為了那幾個妖物就犧牲自己嗎？荒未央當然是不信的，但看那邊三大邪修和剩余的妖物對此一言不發，毫無反應就可以猜出大概了。但是黑甲為什么要假惺惺做這一番姿態，目的也是十分明顯的。他自然是為了籠絡陸正，用這樣的方式博取陸正的同情和認可。要知道陸正可是煉化了天命花之人，本來黑甲此行就是來搶奪天命花的，沒想到卻撲了個空，就連黑刀也毀了。但是若能將陸正與他同一條心，那就跟他自己得到了天命花差不多。

荒未央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卻是皺著眉頭一籌莫展。因為根本沒法對陸正說清楚，就算是說出來，也是無濟于事。不管怎么樣，陸正怎么都不會希望黑甲死的。哎，這黑甲是什么妖物不可以，偏偏就是陸正這傻小子的九哥？這天命花誰煉化了不好，偏偏就是被陸正這傻小子煉化了。現在黑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死死抓住了陸正這塊救命符，這可怎么辦才好呢？總不能真的連陸正一起殺了吧！

而此時在道海邊上的道門弟子之中，將一切看在眼里的躋九陵急忙去看風琳，卻見風琳雙目凝視遠處的陸正，臉上卻是波瀾不驚。絲毫沒有任何的慌張和焦慮，倒是讓他一愣，關切問道：“師妹，你沒事吧？”

風琳始終不離開陸正，口中答道：“師兄，我沒事啊，你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躋九陵聽她聲音也是正常，不帶一絲急躁，更是奇怪。一時竟不知如何措辭，道：“師妹，你怎么……怎么能如此冷靜，現在這種情況，難道你一點兒……一點兒也不緊張，不為陸正擔心嗎？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著急，難道是因為你知道陸正他一定會沒事？還是……還是，有別的什么緣故嗎？”

風琳卻道：“師兄。你到底在說什么，現在這種情況？你想說的是什么情況？”

躋九陵一愣道：“你不也已經是知命境了嗎？難道你沒聽清楚。未央天要逼殺妖物黑甲，陸正不答應，要陪著一起死嗎？”

風琳似乎這才明白躋九陵在說什么，道：“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我自然也是聽見了啊，而且是一清二楚。小哥哥終于找到他的九哥。我很替他開心啊！”

躋九陵道：“可是，可是……”

“你是說他們可能馬上就會死，是嗎？”風琳忽然轉過臉看著躋九陵。

躋九陵驟然看見風琳純凈的眸子，心中打個突突，說不出任何話來。只好點了點頭。風琳卻是微微一笑，道：“如果小哥哥死了，那我就隨他一起死了就是，又有什么好緊張的呢？”

躋九陵聽得這話，怎么也反應不過來，為什么風琳能夠把這樣的話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好像說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別人，甚至不是別人的生死，只是在說日出日落一般的尋常之事一樣。他隨即想到，若是風琳師妹死了，自己會不會能夠那么自然而然地選擇追隨風琳師妹而去呢？仔細斟酌再三，卻發覺自己顧忌甚多，并不可能做到，不由暗暗慚愧，同時也更是對風琳生出敬佩之心。

而風琳也仿佛看透了躋

九陵的心思，說道：“師兄，你不要多想，我跟小哥哥是不同的，你不明白的。”躋九陵一聽，唯有長嘆。

這時，面對黑甲提出的要求，道門各位宗主也在神念之中爭論不休，有的認為黑甲自己主動提出來，不妨就順遂其意，答應了算了。至于陸正，在想別的辦法攔阻就是了。總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耽誤了制止人妖大戰的大好機會吧。而有的則認為此事根本就是黑甲的計謀，以他那樣的心機怎么可能真的會乖乖送死，因此千萬要謹慎，切切不可答應。

還有人則是提及陸正乃是天命花之主，天命所在，倘若他出了什么事，天意無所加，此后修行界將出現怎樣的變數，就難以預料了。黑甲這妖物陰謀只怕就是在離間天命之主和修行人之間的關系，將他拉攏到妖物那一邊去，目前還是以困為要，切不可輕舉妄動。

當然也有人提出眼前的僵局，那邊三大邪修成陣，妖物舍命自爆，難以破解。而這邊黑甲妖物又提出這樣的建議，分明就是看準了眾人顧忌陸正的性命，不會輕易答應于他，所以等于是讓道門陷入尷尬之境，在修行界失去威信。應當快刀斬亂麻，速速拿出一個決定才是。

種種議論交匯于荒未央，喧鬧不休，都等著他做出最后的決斷，荒未央掃了一眼擋在黑甲身前的陸正，見他掛著淚珠的臉上滿是堅毅之色，終于嘆了口氣，道：“黑甲，你走吧！”(

圣蹤 第九十九章 放而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