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早剜此心埋山下

黑甲卻笑著搖頭道：“謝我？你為什么要謝我？我可是逼著你散念削法，要在這天地之間縱橫殺伐的妖物，你還要代萬物生靈謝我？哈，不要把自己說的那么偉大，你也不過是萬物生靈之一，代替不了他們。天地之間，但凡是有靈眾生，都是相殺而活。你以為禁錮了我就能禁錮這天地之間的殺伐嗎？愚不可及！”

三十二相道：“不殺非恩，小僧確實不能代替萬物生靈相謝，但是既然與眾生同在這一片天地之間，依此緣法而言，小僧與萬物生靈亦無分別。何況施主本不必與小僧定下此約，現在能夠答應，小僧心里十分感激。至于散念削法，不過是喪失了神通法力而已，難道小僧就不是小僧了嗎？有神通法力的三十二相和沒有神通法力的三十二相，三十二相還是三十二相，不增也不減！”

不增不減？黑甲聽了這話，先是微微一愣，眼珠一轉，有些不耐煩道：“好了，光頭就是啰嗦，我可不管你增增減減，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夠了吧。你要散念削法就盡快，否則別等我改了主意，哼哼！”

這時，荒未央在三十二相身后叫了一聲。道：“小和尚！你不再想想清楚嗎？現在你師父跟我師父一樣都拍拍屁股走人了，摔下這爛攤子給我們，你要是再失了神通法力，佛門可怎么辦？”

三十二相回頭，沖荒未央微微一笑，一笑之中似有千言萬語，而千言萬語也只歸于這一笑之中。荒未央見了皺了皺眉頭，幾次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嘆了口氣，有些不情愿的說道：“好吧好吧。我不再多廢話惹人厭惡了。小和尚。你放心吧，一會兒我親自護送你和這妖物一路前往佛山，這總行了吧！”然后又瞪著黑甲，一字一句道：“黑甲。要是你敢耍什么花樣。荒未央在此說清楚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黑甲冷哼一聲，不作理會。三十二相笑道：“未央天一番心意，小僧心領了。他既然以妖心發誓。就應該不會反悔。何況小僧知道，他一直是個守信重義的人。”說到這里，回頭對著黑甲一笑，“小僧說的沒錯吧！”

黑甲見三十二相的目光掃過來，干脆轉過臉去避開了。三十二相見狀，呵呵一笑，雙手從兩側緩緩舉起合十胸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高聲念誦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即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三十二相閉上眼睛的剎那，一股浩瀚得仿佛無邊無際的神念以他為中心瞬間向天地四面八方延展開去，上入九天無極之處，下入九地不測之淵。這一股神念既非感應之窺探，也無挑釁之攻擊，只是如如然在天地之間展開，蔓延至于無邊無際之處，隨即立即回卷收攏。在場的所有修行人、邪修、妖物的元神元神都被回卷的神念觸動，感應到這股強大得神念，紛紛露出了驚訝之色。

修行人的神念可以展開多大？當然是根據修行人成就不同，各有差異。從成就知道境出現神念開始，神念所及的盡頭便是修行人身心延展的極致，所感一方天地之大小，更是修行人隨身洞天一般無二。通常來說，知道境的修行人神念可止于一山大小，感應一山之事精微無比，山上哪怕是有一隊螞蟻在爬動，都能在他的元神之中感應清晰，就好像螞蟻是在他心間一只只爬過一樣。

而知命境的修行人所感應的范圍就要大的多了，道門諸宗宗主在知命境的時候，神念展開可籠罩宗門所在之地，不離一室之內而能清楚知道宗門上下一切發生的事物。只不過一般來說宗主都會收斂神念并不展開，除非在宗門出現大事，比如運轉宗門大陣、或者為弟子演示神通的時候才會這樣做，否則將門中上下眾人一言一行置于神念之中，對宗門而言并非好事。

至于修行再進一步到了知天境之后，神念自然能夠展開至更為廣泛的空間。從境界而言，知身是元神通于一身，知心是神識達于心感之地。知道是神念通于行止所及，以此相推，到了知天境，按理說神念當可通達于天地。

但事實上則并非如此，天地何在？離萬物不可見天地。因此所謂神念通達天地，就意味著神念能夠感應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這對于修行人而言當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天地之間萬物之多，修行人不可能一一感應，浪費光陰，而且天地生物不息，年年月月日日時時都有新生之物，感應萬物根本不可能有盡頭。

那么修行至此，神念到底可通達多么廣大的范圍呢？在場的很多境界不足的修行人，尤其是正面臨這一關口的修行人都在迷惑之中，但就在三十二相神念展開的剎那，其中不少修行人恍然大悟。原來再進一步，到了知天境后，神念不是一味展開去感應萬物，反而是向元神收回含蓄內斂，隨心意所及而展開。也就是說，神念并不是一味呆板的向萬物展開，而是可行于所愿的萬物之中。同樣一方天地之中，神念可行于此而不行于彼，操之修行人一念之中。

這是什么意思呢？就以現在三十二相展開之神念而言，他的神念展開之際充斥天地之間，但是回卷收攏之后卻是行于在場眾生之中。也就是說在場有多少修行人感應，他的神念就會展開多大，當所有人都已經感應到他的神念之后，他的神念就會停下而不再繼續展開。除非是再有另外的生靈出現。那他的神念就會繼續延展至于新出現的生靈。

這樣的神念施展已經與之前的感應大不相同，其中玄妙并非言語可說明白，且三十二相的神念感更有佛門修行獨到之處，身處其中的修行人自有玄妙感應，并非其他之人可以隨意置喙。

就在所有修行人還沉浸在這種妙悟之中的時候，忽然，三十二相的神念開始急劇消退，從所有修行人的元神所感之中如海潮一樣退去。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并不是三十二相在收回神念，因為在他們的感應之中。神念并不是繼續凝聚地被收回而是自然地潰散。散入每一個修行人的元神感應之中，最終消失不見。

所有修行人都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三十二相果然沒有騙那黑甲妖物，真的是驅散了自己的神念。一時間。隨著感應到三十二相神念在自己元神之中一點一點消失。就如慢慢沉入水中不見一樣。所有修行人都忍不住發出了嘆息之聲，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向三十二相望去，正巧一起看見一道巨大的金色光芒從三十二相矮小的身軀之上發出。沖天而起，宛如一根撐天拄地的神柱一般。繼散去神念之后，三十二相又開始削盡苦修而得的法力！

這一根由三十二相法力所形成的光柱并不如眾人所想一般維持許久，反而是只不過維持了十幾息便結束了。這當然不是三十二相法力不夠渾厚，恰恰顯出他的修為之高，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將一身法力全部散去。散念削法，說來簡單，假如修為不足還真的做不到。

就在光柱消失的剎那，三十二相身上突然冒出了第二個人，但不是真人而是一個人的虛影，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二十個，三十個……到最后一共出現了三十一個人的人身虛影。這些身影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有的甚至還披毛戴角好像是妖物之身，其中一個赫然就是伏波真人。

這些身影每出現一個便重疊在三十二相身上，三十一個身影出現，每一個面孔疊加起來，到最后已經讓人難以辨認到底誰是誰，成為了模糊的一片。但這情形持續了并不多久，隨著一聲三十二相真如實相發出一身沉喝：“散！”所有的身影立即飛散，消失在虛空不見。

眾相散離之后，只剩下三十二相的真如實相，果然仍舊是十三四歲的小和尚的樣子，這是真如實相，自然不可去。在眾相身影飛散的剎那，小和尚眼睛一閉，身子無力一軟，人已經昏迷了過去，一頭就從半空往道海之中栽了下去。他散去神念法力，自然不可能再施展神通法術停留虛空之上。

但是三十二相并沒有落入道海之中，就在他身體下墜的剎那，卻被一股力量托住，讓他平平地躺了下來，是荒未央出手了。見到小和尚自廢，荒未央心情明顯很不好，所以臉色也很不好看，徐徐地讓三十二相平穩地飛到他的身邊之后，便立即沖著黑甲冷聲道：“妖物，該上路了！”按照約定，黑甲要立即啟程上佛山靜修，終此一生不得下來。

不料黑甲卻站著一動不動，反而問道：“去哪兒？我為什么要跟你去？”

荒未央眼神一凜，立即閃過一絲殺機，語氣更冷了幾分：“你這是想找死？別忘了，你是以妖心立誓的！”

黑甲伸手撓了撓頭，倒吸一口涼氣，拍著腦袋道：“哎呀，對哦，要不是你提醒，我幾乎把這個事給忘記了，我跟這小光頭約好了去佛山。這下可麻煩了，我若是違背諾言，妖心可就要離體了，沒有了心，那我可就活不下去了。但是我實在是不想去什么佛山，一群吃菜的光頭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意思，興許還不如死了呢？糟糕，真是糟糕透了！”

荒未央見黑甲在那兒裝模作樣，便知他果然是絕對不會乖乖依從約定上佛山的，三十二相這小和尚居然真的相信他的話散念削法，真是天地之間最笨的笨蛋。看樣子，到最后還是得靠自己才能搞定這妖物。

荒未央看了昏迷的小和尚一眼，暗罵了兩句蠢貨后，對著黑甲卻是怒極反笑，道：“呵呵，黑甲啊黑甲，我早就算準了你這妖物會耍賴，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小和尚也不是笨蛋，他也一定猜到了是這個結果。但是他為什么還是選擇了去這樣做？明知不可為而為，要知道他不僅是舍棄了自己一身神通法力不說，也放下了自己佛門世間尊的身份。如此置佛門安危于不顧，難道就為了你這么一個妖物？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原諒我實在是想象力不夠了，不如你來告訴我一下當中的緣故，小和尚到底為什么這么做，怎么樣？”

黑甲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你居然問我啊，那我又問誰呢？真要說的話，只能說這小和尚太笨，中了我的計，上了我的當啊！”

“哦？”荒未央也不著急發怒，繼續問道，“看起來你壓根沒把妖心離體當成一回事，如此有恃無恐，難道是有辦法在妖心離體之后還能活下去嘍？”

“妖心離體？”黑甲大叫一聲，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在半空掙扎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哎呀，好疼好疼，不好啦，不好啦，我的妖心要飛走啦，我要死了！”

眾修行人聽他叫得凄慘，以為他的妖心真要離體了，不料黑甲叫了幾聲之后，突然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哎，不對啊，好像我的妖心早就被挖出來埋在斷慈山了啊，只要斷慈山不滅，我的妖心就不會死啊！咦，那也就是說，就算是違背了約定，也不會有妖心從我身體里飛出去的事情發生嘍。這么一來，豈不是要對著小和尚失信了。哎呀，做妖怎么可是失信于人呢？我還是先回去斷慈山把妖心挖出來安回去，然后再讓妖心飛出來，接受違背約定的懲罰才對。”

說到此，黑甲一轉身，作勢要飛天遁走，荒未央正要攔截，卻見黑甲又停了下來，繼續道：“不過不對啊，我明是妖物，小和尚是人，誰說妖物就不能失信于人呢？妖物應該不失信于妖才對，失信于人不正是應該嗎？哈哈，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必來回奔波瞎跑了。哎呀，我真是太笨了，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

黑甲絮絮叨叨正說著，這邊荒未央聽得他的話，臉色越來越黑，最后終于按捺不住，直接大喝一聲道：“道門眾人聽令，結陣殺了這妖物，我要將他千刀萬剮！”話音剛落，道海之中立即有一股巨浪掀天而起，向黑甲撲過去，荒未央則是先帶著三十二相離開，以免誤傷了三十二相，此時的他已是與凡人異，稍不留神只怕就會被法力震動震死。

眼見巨浪襲來，黑甲有些不高興道：“又是這一招，就沒有別的花樣嗎？哼，真以為老子好欺負嗎？”

圣蹤 第七十七章 早剜此心埋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