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誰為妖

應該不算是吧，否則葉小秋為什么如此厭惡自己活著呢？但是這其中的差別何在呢？陸正卻一時想不清楚。也是是因為這不是葉小秋自己所能選的緣故吧，連自己的生死也選擇不了，這真的是她在盜走他人的性命嗎，還是……

陸正忽然想到一點，讓他整個臉色都變得慘白，葉小秋淡淡道：“你想到了？”

陸正小心翼翼的道：“其實不是你在盜走那些被選中的小狐貍的性命，你也是不自主的，其實是天地在盜走生滅之數，是嗎？”

這句話說到后來，陸正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后幾乎連牙齒都在打顫了。葉小秋為何生生世世轉生，而且是不由自主的了，就連自己想結束這一切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一種可能，就是老天不想讓她死？剛才陸正也提醒她了，也許老天讓她活著，有一種她所不知道的目的。

那如果這目的就是為了平衡生滅之數呢？

陸正隱隱期待葉小秋能回答出另外一個答堊案，但是隨著葉小秋的話說出，打破了他最后一絲幻想：“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答堊案！”

陸正有些不甘心：“荒未央也這么說嗎？他也覺得是這樣的嗎？”

葉小秋凄然一笑，此時的她一身氣勢盡去，還原成了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就跟以前陸正在青龍寺街上看見的人間女孩子沒有兩樣，柔弱而傷感，她說：“荒未央說了一句話，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修行人才要入脫天境，了結天地給予的生死’，但是我身為妖物，是不入修行劫的，沒法子修到脫天境，哪怕我再怎么修煉，只是神通法力更強而已。”

陸正還不死心，道：“那天地是如何來計算生滅之數呢？你在其中又算是什么，一會兒生，一會兒死，算是生數還是滅數呢？這不是折磨你嗎？”

葉小秋深吸一口氣，道：“我看我自己，既不是生數，也不是滅數，而是一個變數，可生可死，忽神忽死，我去過人間，看見過人間有一種東西叫做算珠，加加減減，哪邊不夠了就把算珠撥到哪邊。我就覺得我像極了那顆算珠，一會兒成為生數，一會兒成為滅數，撥動算珠的，就是老天爺了！”

葉小秋說著這話，歪著腦袋眼睛往上看去，似乎就在看天一樣，但是她這會兒是身處洞內，抬頭只能看見山巖，還有遮蓋一洞的還元樹。

看了一眼，興許是因為沒有看見天，葉小秋無趣的撥動手中的杯子，又把杯子推遠。陸正設身處地一想，若是自己落入這種境地，等于是求生不得，求生不能，又該是多大的痛苦，他忽然對葉小秋產生一絲憐憫，更有一分敬意。

但葉小秋的話卻顛覆了他之前對于天地的印象。盡管他之前對于天地并沒有什么清晰的認知，人是生活在天地之間，但卻是生存在萬物之中。所以陸正雖然生于天地之間，天覆之地載之，卻跟自己并沒有多大的關系。但是小時候和唐小九一起，每每仰望星空之際，卻很自然的讓他產生一種迷戀和喜歡，感受到的天地的廣大和不測。而這時候留存心中的廣大和不測之感，已然變成了一道恐怖懾人的深淵！

陸正有些失神，喃喃道：“小秋姑娘，也許事情不是這樣的呢？更何況天地這么大，怎么可能因為你一個就能決定生滅之數呢？”

葉小秋眼睛直勾勾看著陸正，道：“你覺得只有我一個變數嗎？”

陸正大吃一驚：“還有其他的變數？”

葉小秋冷笑一聲：“活得久了些，有些事情就可以看得清楚。我現在覺得，其實在第一次化生劫中出現的妖物，無一不是天地所撥弄的算珠！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妖物之間的廝殺，才不斷地造成天地之間的生滅。一開始的時候，就是這些妖物之間的互相殘殺，慢慢到了后來出現了人，出現了修行人，自然便是修行人和妖物之間的殘殺，你一定知道數千年前的人妖之戰，后來由圣宗所平定，那你可知道這一場大戰的起因和源頭嗎？”

咕嘟一聲，陸正喉結滾動：“你的意思是，那一場大戰，是天地所造成，就是一場化滅劫？”

葉小秋：“每一次的天地劫，都有妖物參與其中，我懷疑，我們這些洪荒之時，由混沌祖氣化生之妖，就是天地的算珠，用來撥動生滅。每當天地的生數過大，就會由我們這些妖物出現，來實施化滅劫，阻止天地走向滅亡，這是天地的長生之道！”

陸正：“你是說，你們這些妖物是受到了天地的指派來不斷殺生的？那你們是怎么接受天地的指令的呢？你好像也沒有提到過接受天地的指令啊！”

葉小秋道：“你把天地想得太簡單了，我來問你，你活下去要吃東西嗎，要喝水嗎？”

陸正不解道：“當然要啊，不吃東西會餓死，不喝水也會渴死啊！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

葉小秋不語，陸正還要追問，忽然心中一念涌動：“你是說，我要吃東西，要喝水，就是天地的指令？”

葉小秋：“難道不是嗎？你要吃東西，就得殺生。你要喝水，就會和其他生靈發生爭斗。剩下的結果，不就是決定了生滅嗎？”

陸正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葉小秋道：“你們修行人到達了知身境，不就是可以直接采取天地之間的生機元氣，而不必直接吃掉其他的生靈血肉嗎？這就是脫離天地的指令，要違背這些指令，所以你們就要經歷相應的劫數，才能知身大成。

到了過后的知心境、知道境、知命境、知天境乃至最后的脫天境，無一不是要脫離天地的指令，所以才有著那些劫數。為什么這些劫數你們逃避不了，因為那是天地隨著你們出身就加在你們身上的。

其實天地在生人的時候，就已經在你們身上落下了種種限制，比如你們必須飲食而求存，必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還有你們人類每個人能夠活多久，卻是天地早已已經安排好了的，不然為什么每個人生下來卻有著各種的不同的壽元和命運。天地造化生成你們的肉身，卻給你了你們種種的限制，其中最大的限制就是死亡。這都是天地的算計！

但是你們人類卻是七情之身，能夠領悟大道本源，超脫天地之外，這是天地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在你們的修行途中，一個個天地的限制都會爆發出來，必須沖破天地的限制，才能步步求證真正的解脫。所謂解脫，就是解開天地賦予你們的束縛。

而我們妖物，卻永遠不能，只能接受天地的安排，成為天地的算珠，或者說，是天地所操縱的棋子！我們這些妖物是天地最后的手段，用來對付你們這些修行人的手段！只是這一點，也許連妖物自己都不知道。”

聽到這里，陸正忍不住問道：“既然你們是天地的算珠和棋子，那為什么在第一次化生劫的時候，天地會讓你們這些妖物互相殘殺致死呢，這樣一來，天地豈不是就沒有了棋子可用了嗎？這一點卻是說不通的。”

葉小秋嘆了口氣：“不要說你，就算是我，活了那么久，又怎么比得上天地的算計呢？這么說吧，我本已經是死在了化生劫中，但是為什么我現在還在你面前呢？”

陸正：“這點剛才你已經說過了啊，你是不斷地轉生……”

葉小秋打斷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如果我在死了之后，能以這樣的方式活下來……”

陸正驚叫一聲，反應過來葉小秋要說什么，他接上了葉小秋要說的話：“那其他的妖物也可以這樣活下來！”說出這句話，陸正張大了嘴巴，吃驚不已，他連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說出的話。

葉小秋道：“倒未必都是用我這樣的方法，也許那些妖物通過了種種形形色色的辦法活了下來，只是我們還不知道，又或者……”說到這里，葉小秋露出十分凝重的神色。

陸正感覺到她接下來的話，只怕十分驚世駭俗，顫抖著聲音追問道：“又或者什么？”

葉小秋：“又或者只怕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妖物，只等待著某個時機到來，天地在其身中種下的種子成熟，讓他們覺醒過來，做出各種殺生之舉，用來平衡天地生滅。其實，我自己也有些懷疑，我現在對你說出這些，到底算是我自己說出的，還是因為天地想通過我的嘴巴，告訴你這一切，好實現某一個目的。”

此言一出，陸正頓覺腦子轟然一炸，葉小秋的這番話，簡直就是將他推至了懸崖邊上一般，逼著他不斷地凝視一個無比的深淵。一下子，不僅自己的一舉一動，好像都被某種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而且尤其是剛才葉小秋說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說出的到底是自己的話還是天地讓她說的，這讓他覺得渾身上下有一種從骨頭縫中透出的寒意。

如何是天，如何是自我？陸正只感到天地和命運之間，乃是一個巨大的陰謀，猶如蜘蛛織好的一張巨網，將他束縛其上，任憑他怎么掙扎，都永遠無法掙脫這張巨網。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了癩痢七，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他本不是個壞人，而是體堊內的妖物突然覺醒了，讓他去做出了那種壞事，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也許在人前，他是一個壞人，但是在某個無人的深夜或者角落之中，他卻承受著與妖物抗爭的痛苦，而沒有人能夠幫助他。

葉小秋是從混沌祖氣中化生的妖物之中的一個，有著這樣匪夷所思的生存之道，那其他妖物呢？他們生存下來的方式，是不是會更加匪夷所思，會不會更加的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甚至陸正還隱約想到了一種他不敢想象的可能。但是當這個念頭從他心中浮現的時候，瞬間就牢牢抓住了他的心臟，無論他怎么用力都無法掙脫出來。

他的這個念頭是：“如果我也是一個妖物的轉生呢？或者，如果也有一個妖物在我體堊內，隨時準備覺醒過來呢？到時候，我究竟是人，還是妖！”（圣蹤 第四十七章 誰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