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十八章 獠牙之利 心變之奇(上)
蘇雙鶴的神意飄蕩在沖霄的陰鬼邪氣之中,看著巍然如城的巨艦,卻像陷入渦流中的落葉,直直駛向黑暗深處。因兩界貫通時,元氣的沖擊,使得江面云路之上,狂風怒號,萬千鬼物妖邪透空而來,卻在天地法則的壓制下,只能化為有形無質的虛影,層層疊疊,你推我擠,兇厲而又混亂。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在鬼影和云氣的盡頭,會發現一些隱隱綽綽的宮殿飛檐,那里是冥獄王所居。
這是鬼門關后,第一層冥獄的顯化吧。傳說中,九幽冥獄十八層,呈倒立的錐形,越往下層去,這些無序放養的東西就越少,宮殿則越發地宏偉,占據著更巨大的空間,也鎮壓著更可怖的鬼物妖邪。
蘇雙鶴曾經參加過上清宗的祭典,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上清宗那群牛鼻子才會放開太霄神庭中固化的一十八個“道化大世界”入口,投影顯化,以增顏色。誰會像他眼前所見的這樣,直接撕開一個口子,強行使兩界貫通?
蘇雙鶴不是沒見過類似的,甚至是更有甚之的場面,可相對于猙獰兇厲的場景,還是這簡直測不出邊際的虛空神通更為可怖!
按照他的常識,能夠以這般“微弱”的震蕩,牽引兩個虛空世界對接,并且能夠維持這么長時間,除了“太霄神庭”那般鎮壓諸天的“奇物”之外,便只有自辟虛空。
自辟虛空……無上虛空神通!他竟然遭遇了這樣的人物!
更別提,從來沒有哪一次,他會讓人從上萬里的距離之外,堂而皇之地牽引入場,將兇兆因果的屎盆子,倒扣在他頭上。
這一刻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之前那個話題的發端甚至都不是余慈挑起來的,而是刻意引導的結果,如今惡因惡果齊至,他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才好。
就是那見鬼的幾句話,余慈真的像信奉師尊長輩那樣,踐行起來,而且做得如此狠絕!
在震驚如浪潮般涌過之后,蘇雙鶴自然而然地升起憤怒的情緒,但很快,骨子里的謹慎便發作起來,忌憚的念頭重又占了上風。對他來說,翻臉就是一個念頭的事兒,但也是最沒有腦子的作法,現在,揣測余慈的用意,才是最現實的。
蘇雙鶴沒有去看身邊的那位,距離太近,讓他分辨不出何為真實,他飄游的神意盯著艦首已經開始虛化的人影,那是余慈的分身。與他的第二元神不一樣,凝就這具分身的法門,有一種云山霧罩的感覺,看不出根底所在。但其中蘊藏的力量,必須讓他正視。
像赤霄天這樣的巨艦,滿載可達四萬余人,今日也應該在萬人以上,就這么給送進了鬼門關里去。
毫無疑問,這是在展現肌肉,赤霄天必定是在哪個層面上惹了他,可拿出如此堅決狠辣的反應,除了報復之外,更多的還是給世人展現他的態度。
如果單純如此,也就罷了,世上被稱為“屠夫”、“血手”、“惡魔”的修士,也不在少數,真正讓人心生寒意的,是他的手段。
對余慈來說,屠盡滿艦上萬人,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可他沒有這么做,而是用出了讓人屏息的手段,貫穿兩界,打開鬼門關,將一艦修士盡都塞入其中。
如果說,一位長生真人屠盡萬人所用的最小力量是一,那么余慈所做這些的消耗,至少也是一百!甚至已經超出了長生真人的上限。
看起來,并不符合“精準節約”的原則,可他達到了什么效果呢?
任何人要屠殺萬人,所沾染的劫力,都足夠引發一場不大不小的劫數,在如今這環境,更像是在火場里往身上潑油,除了找死,沒有第二種形容。
可就是通過“鬼門關”,將一干人等盡都塞入九幽冥獄,余慈巧妙地做了一個變形。
余慈沒有親手了結他們,而是用了極為隆重的方式,“禮送出境”。
九幽冥獄也是一個虛空世界,里面固然是鬼物妖邪橫行,卻也有著完備的天地法則秩序,如果從另一處角度看,這更像是一次發落,一場流放,再輕點兒形容,就像一次旅行!
雖然傻子都知道,這萬把人到九幽冥獄,能活著出來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抹消干凈。
這就扭曲了部分的劫力,而更微妙的、也最讓蘇雙鶴惡心的一點是,余慈借他之口,竟是將部分因果惡孽轉到他身上,什么“殺出一條路”,倒成了他的攛掇——雖說從事實層面,這句話沒錯。
而真正的事實是,余慈展現了他對天地法則意志的熟悉與把握。
身為大劫法宗師,蘇雙鶴非常明白這代表了什么。
天發殺機,斗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化定基。
天人之變、天人交感,本就是天底下最玄妙的領域之一,也是任何一個意圖沖擊最巔峰的修士所必須掌握的技巧和神通。
如今,眼前這個家伙,就將這份能力展現出來,并通過“自辟虛空”的載體,形成了一份兒讓人驚艷、恐懼,卻又獨一無二,幾乎不可復制的神通。
想到這里,蘇雙鶴心頭殺機層涌。
這是給誰看的?
在沒有經過進一步的傳播、發酵之前,不正是針對他么?
但很快,蘇雙鶴又把翻涌的情緒壓下去。
這是威脅,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真的全無聲息,他才必須要警惕了。
對猛獸而言,提前亮出的獠牙,其最終目的,很可能只是為了避免一場生死搏斗。如今,余慈將某部分力量展示出來,至少一大半站在了明處,對他來說,這是好機會啊!
現在的忍耐,不正是最好的麻痹手段嗎?
只要等到時機成熟,這家伙會得到教訓的,玄黃殺劍也會有的……
正要拿出個比較合適的臉色,來自于特殊渠道的緊急消息傳送過來,剎那間,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半晌,他收回了萬里外飄游的神意,像是僵尸一樣,將臉面轉向余慈,冷幽幽盯了他半晌,才勉力吐出一句話:
“城中有急事需我處理,老弟……咱們后會有期!”
(宣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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