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五八八 重生的城市
昔日的海西女真中部重鎮,遠去鎮遠府千里,薩爾滸。
當日連子寧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就把薩爾滸攻下,活捉鎮守萬戶德楞扎,大掠數日之后,臨走之時將薩爾滸付之一炬,燒成了一片廢墟。
當時之所以那樣,乃是因為連子寧實在是不知道前路如何,更是沒想到竟然很輕易的便是把海西女真攻下,主要是為了防備女真人在此占據薩爾滸,從腹背對自己形成威脅。
薩爾滸基本上都是木石建筑,糟了那一場大火之后,便是只剩下了斷壁殘垣,一片烏黑的廢墟,寂靜的死城。
而現在,死城又是煥發了生機。
斷壁殘垣已經是被清掃干凈了,城池的舊址上,依托著原先的那些地基、損毀的不那么嚴重的墻壁,又是重新建起了一座座的房子,這些房子具有統一的規格,都是那等一長排,然后前后有一定的間隔,一排一排的,整齊的排列著,一眼看去就帶著濃重的軍營的風格。
這些房子都是用巨石大木修建而成的,粗糙,笨重,但是絕對的結實,在寒冷的冬季也能足夠保證屋子里面的熱量。
整個薩爾滸小了許多,大致只有當初的不到四分之一大,一條南北街,一條東西街,交匯成十字,將重建之后的小城分成了四部分。東北,東南,西南三塊都是那等營房的射擊,而西北那一塊兒,則是多了不少的民房,更有一個相當氣派的大院子,院子大門口是一個小廣場,上面數著照壁,照壁上貼了不少的公告之類的文書,在院子的大門口懸掛著匾牌,上面書寫著‘薩爾滸縣’四個大字。
字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有力道。這里。顯然就是薩爾滸縣衙所在地了。
在城池的外圍,還建起了一道城墻,城墻不高,大約只有一丈五六尺左右。大約一丈左右的厚度,現在還是個半成品,但是已經是環繞一圈,將城池包裹在其中了。
這會兒正是艷陽高照的上午,不少穿著紅色胖襖的士卒,還有穿著灰棉襖或者是獸皮衣服的民夫打扮的人,正在城墻上下忙忙碌碌著。把視線更放遠一些。數以百計的大車正往來于不遠處的森林和城池之間,由于長期的碾壓再加上人們的略微整修,就形成了一條一丈來寬的土路,被往來的大車碾的很是結實。大車上面運載著大量的大木和石材,薩爾滸周圍不少生長了不知道千萬年的大森林,里面還有石山,最不缺的就是木頭石材。
也就是這會兒冰封,若是放在夏天的話。可以用小船兒直接從林中把木材石頭運到城下,再方便不過了。
在城墻之外,還有為數不少的房子。這些房子就要簡單的多了,多半只是用木頭土坯草草的建了一下,也就是大致比窩棚強點兒的樣子,而且規劃的亂七八糟的,不過數量當真乃是不少,看樣子,容納萬余人理當是不成問題。
不過這會兒,這片棚戶區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想來乃是在城墻上干活兒。
城外不遠處。兩騎并行而來,一個上面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青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身材圓滾滾的,跟個富家翁也似,一臉的和善,另一個上面則是個天神一般威武雄壯的胖大漢子。穿著白銅鎧甲,身后還披著大紅色的披風,威武非常。
兩人的眼光瞧著正在熱火朝天建筑著的薩爾滸,都是露出一抹笑意,就像是父母看著事業有成的孩子一般,那是一種混雜了驕傲、欣慰,自矜的復雜神色。
這座薩爾滸城,就是我們的孩子!
毫無疑問,這座初建的薩爾滸城,就是第十八衛的杰作了。張球的第十八衛到達此處已經是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按照連子寧的設定,十個新兵衛,四十個千戶所,押送三十萬賤民到達北地,然后各自在早就已經圈定下來的位置扎下跟來,建立營房駐地,建立城池,以此為中心,百姓們開墾土地,建立村落。于是,一個縣治的格局便即形成。
一個縣,一位縣令,一位千戶,一個千戶所一千七百軍兵,七千五百百姓,不多不少,連子寧的規劃,就像是后世計劃經濟時代一般把每一斤大米都調配到它該去的地方那樣精密。
第十八衛也不例外,第十八衛到達了薩爾滸之后,只留下了一個千戶所的兵力和七千五百百姓,其余的三個千戶所,便都去了他們指定規劃的所在。每一位指揮使在出發之前,連子寧都給了他們一副地圖,身為武毅軍的正三品指揮使級別高官,若是連看地圖的本事都沒有,也當真是沒資格當這個官兒。
剩下的人,就在建設薩爾滸。
其余的那三個縣治,其實距離都不遠,遠的八十里,近的一個才四十里,隱隱以薩爾滸為中心區域。連子寧選擇的這些縣治,極少數的乃是險要所在,其它的都是肥田沃野,務必要求將這片龐大富饒的區域給控制在自己手中。
張球和周奇兩人緩緩策馬,不遠處的工地上,那些民夫喊著號子,哼油哼油的,干的熱火朝天,很是賣力。
張球笑道:“周大人,你這以工代賑的法子,當真乃是精妙,如此一來,既不虛耗了這些人力,也能跟他們一口飯吃,卻還不讓咱們太過吃虧,著實乃是一舉三得的妙事兒。募工修建,招來的人,難免偷奸耍滑,可是這么一來,一人偷奸耍滑,完不成進度,整個小旗的人都跟著挨罰,餓著肚子沒飯吃,不消得監工的鞭子掄下去,自個兒就開始賣力干活兒了。”
“不敢當,不敢當。大人抬舉了。”周奇拱拱手,笑道:“下官可不敢貪天之功啊,來之前,大人把咱們要放下來的這些縣令召集在一起,大人交代的,冬季苦寒,這些百姓又是剛來東北,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謀生。若是咱們撒手不管,只能把他們給活生生的餓死。但是若是每日白白的給他們吃飯,這等天氣,田地如鐵一般。他們也開墾不得,無所事事,生生把人給養懶了,卻不如便招他們來建立城池營房。也好不使之攜帶,還能節省人力。”
他笑了笑:“能做到今日這一步田地,還要多虧了大人您的調度。咱們帶的糧食本就不多,還要留一些作為準備和糧種。您建立薩爾滸縣守土后備千戶所,把所有的壯年漢子都組織起來,納入其中,設立軍官管轄,一半兒在此建成,一半兒在軍兵的帶領下外出打獵捕魚,咱們這吃用好歹湊活著能自給自足了。不必坐吃山空,也讓人心里踏實。”
“我也不敢貪天之功啊!這也是大人提早安排的。”張球哈哈笑道:“大人當真是神人一般。什么都是算的清清楚楚。咱們這些做下屬的,只需要聽令行事便成了,當真是舒坦。”
周奇也是笑著迎合了幾句。正說話間,日上中天,一大幫足有數百個百姓從遠處回來了,其間還夾雜著為數不少穿著大紅色胖襖的武毅軍官兵。
他們手上肩上,都是扛著拿著獵物,有死了的野兔、獐子、狍子等小獸,也有用草繩穿起來的一串一串的肥魚,有的還沒死透,不斷的甩動著肥大雪白的魚身子,甩出去一串串透明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芒。還有的幾個漢子合力抬著一根粗長結實的木棍,上面捆著一頭肥壯的野豬。他們便是外出捕獵的那一部分了,看起來今兒個的收獲很是豐盛。
而看到他們的身影回來之后,那些正在忙碌的百姓士卒們都是發出一陣陣的歡呼,按照這些日子形成的規矩,一旦狩獵打漁的回來了。那么吃飯的時間也是到了。
薩爾滸東門的小河邊,便是吃飯的地兒,修建了兩排房子,很是簡陋,不過是木板樹皮外帶土坯建成的而已,但是遮擋風雪已經足夠了,在天寒地凍的天氣,縮在里面,烤著熊熊的爐火,抱著粗瓷大碗喝著鮮美濃郁的魚湯,當真是一種巨大的享受。
土坯房里面點起了熊熊的大堆火焰,熱空氣四處滾動,使得屋子里面的溫度迅速上升,地面也是慢慢的變得暖熱起來。火堆上面已經是懸掛好了大鍋,專門負責這塊兒的人們已經是把小河鑿開,把大塊大塊的冰塊扔進了鍋里,少頃,冰塊融化,鍋里的水慢慢的也燒開了。外面那些臨時客串的廚子們,已經就著冰冷的河水把那些魚開膛破肚,刮了鱗片,清洗干凈了之后,剁巴剁巴,直接便扔到了已經燒開的大鍋里面。
然后再撒上從雪地底下挖出來的野菜嫩芽子,下面的火燒的猛,沒多久,那股子誘人的香氣便是飄了出來,讓干活兒的那些民夫們都是一陣陣的饞蟲作惡,猛咽唾沫,連手底下的活兒都是有些不得勁起來。監工的武毅軍軍官適時喊道:“再加把勁兒,干完這活兒,就放了風吃飯去!”
“得嘞您!”眾人轟然應是,效率又是提高了不少,七手八腳的把手上的活兒干完了,然后那負責的軍官一聲令下,大伙兒歡呼一聲,便是直奔著吃飯的棚屋而去,墻角上的柜子里摞著一堆堆的粗瓷大碗,都刷的干凈,也不管誰的是誰的了,抄起來便是來到大鍋前面。不過他們都是被編入進了守土后備千戶所里面,都已經算是有組織在管理的人員了,上面都有各自的軍官在管著,因此還不算是多么亂,都是在各自軍官的安排下排成隊伍,有序的開始盛湯。
一個黃面皮兒的漢子指揮著一堆腦袋上包著白手帕的火頭兵抬著一個個的大簸箕進來了,里面裝的是一個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黃橙橙的玉米面饅頭,看上去就讓人食欲大開。
他大聲吆喝著,指揮著大伙兒有序的領取,見了那拿得多的,便是上前給踹一腳,笑罵道:“拿這么多干什么?還以為是在老家?這是武毅伯的地面兒,咱們現在是武毅伯的兵,吃多少管夠!別拿那么多,糟踐了!”
被他訓斥的人也不生氣,訕訕的笑兩聲,便是趕緊溜了。
偌大的一個大食堂,數千口子人吃飯,卻是被他調度的井井有條,也可見其能力很是不錯了。
少頃。大伙兒都是給自個兒盛了滿滿的一大碗魚湯,雪白的魚湯漂著油花兒,里面是大塊大塊的白嫩嫩魚肉,配上嫩的要出水兒的小青菜芽子。當真是好看的緊。黃面皮的漢子一聲令下,大伙兒都是西里呼嚕的吃了起來,把面饃饃掰碎了泡到魚湯里面去,待那饃饃泡發了,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很是香甜。
來到這邊之后,伙食不多。幾乎每日都是這些,但是對于這些賤民們來說,已經是足夠了。在他們看來,能吃飽就是一種最難得的幸福了。
正吃得熱火朝天的勁兒,忽然外頭一聲拉長了聲音的喊:“指揮使大人,縣令大人到!”
然后張球周奇兩人便是在一群侍衛簇擁下掀開厚厚的布簾子走了進來,一進來就給里面這熱騰騰的感覺熏得一陣恍惚,眾人趕緊撂下碗。齊刷刷的站起身來,跪了一地:“見過二位大老爺!”
“都起來吧。”張球很是有派頭的擺擺手,淡淡道:“不必拘禮。咱們今兒個就是過來瞧瞧。”
大伙兒都依言起身,不過要說不拘禮那當真是做不到了,這個年代官府的權威太重,普通老百姓見了縣太爺嚇得走不動道不會說話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哆哆嗦嗦的占了大多數,這二位大老爺來了,他們便都是老老實實的坐在那兒,端著碗小口小口的喝著,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一絲。
周奇瞧著那個黃面皮漢子,看上去病怏怏的,問道:“張大人。這是那個,彭山虎?”
“沒錯兒。”張球點點頭。
彭山虎趕緊迎上來,恭謹的笑道:“小的見過二位大人。”
“怎么還小的?”張球瞪了他一眼:“現在你也是做官的人了,該自稱下官了。”
“是,大人。”彭山虎尷尬的一笑。
要說起來,彭山虎也是感覺自個兒這人生際遇。當真是奇妙的緊。
現在還跟做夢也似。
自己這個白蓮教紅蓮一脈的教主,當年老祖師爺彭瑩玉的后人,大明朝不折不扣的大反賊,大逆賊,竟然,竟然當官兒了?而且還是大明朝的朝廷命官?
當初張球到了薩爾滸之后,便是開始組織建立守土后備千戶所,這也是連子寧的意思。對于連子寧來說,在這個時代,這片地廣人稀的土地上,四周全都是強悍而且隨時有可能入侵的敵人,想要在敵人突然打進來的時候不被敵人那么勢如破竹,想要在需要的時候隨時抽調一批強悍的兵員為己所用,想要把這片土地給守得穩固,甚至說大一點,想要繼續往前走,那么就必須走全民皆兵的路線。
有云東北特殊的天氣水文的條件,以至于一年只有一季兒的糧食,所以農閑的時間很長,是故在東北有貓冬一說,這一貓,可就是四五個月沒了。是以東北的老百姓,一年中倒是有半年的時間處于很閑的一個狀態,這個時間若是利用好了,便是大有可為!是故連子寧專門頒下命令,著各新兵衛指揮使,千戶,在到達各個縣治之后,便著手遴選賤民之中的青壯,組成守土后備千戶所。
這千戶所的規模,也都是不盡相同,雖然名為千戶所,但是卻不可能是只有千余人。像是薩爾滸守土后備千戶所,就將這些百姓之中的青壯全部包括進去了,足足有二十三個百戶所,兩千四百余人。
以第十八衛的武毅軍正規軍官兼任這個千戶所的大小軍官,同時又在這些賤民中選出一部分來充任,進行管理。這些后備士卒,統稱為民兵,還是民,但是卻也是兵。農忙時候,三日一操練,每次操練為兩個時辰,而農閑時候,則是每日一練,訓練的量也是極大,只不過是比武毅軍的正規軍差一點而已。
如此一來,就相當于在民間形成了相當大的后備兵員,而且是有組織,訓練有素的,一旦戰事緊張,就可以很快的將他們給召集起來,稍加整頓,發給武器,便是一支強悍之師!
明朝剛建立的時候朱洪武給衛所兵分給土地,讓他們從兵變成民,以至于數十年之后,衛所制度便是已經糜爛,士卒處境豬狗不如,極為凄慘。而連子寧則是把民變成了兵,正好是反其道而行之。
別的軍官還好說,管分配,管伙食的,卻不是好當的,正所謂民以食為天,這可不是個好差事,做不好得罪人,而張球便是看中了彭山虎在百姓之中威望頗高,是以才讓他擔當這個位子,也算是知人善用,而且彭山虎干的確實也是不錯,不以強力手段進行制約,而是這兒笑罵兩聲,那兒踹上幾腳,笑嘻嘻的就把問題給解決了。
里面的氣味兒著實是不怎么好,而且太矮了些,張球球站里面幾乎要頂到屋頂,這年頭官民差距太大,張球和周奇做出這等親民姿態,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只在里面呆了一會兒,便是離開。
接下來又去了武毅軍官兵們吃飯的所在。
也就是另外的一排房子,這里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百姓和武毅軍士卒是分開的,軍中有自己的廚子,吃的雖然還是大鍋飯,但是檔次比起那些百姓來可就要高得多了。
像是打獵來的那些野獸,基本上都是歸了士卒們吃,百姓們只能撈到魚湯喝。
板房里放了許多長條兒桌子,每個長條兒桌子上都是放著大簸箕,里面是堆積如山的大餅,白面饅頭,十來口大鍋里面飄出來不同的香味兒,有的是燉的野雞,野兔子,自個兒想吃什么隨便盛。今兒個獵了一大三小四頭野豬回來,那胖胖的大廚還很是露了一手,把這幾個野豬烤的油汪汪的,上面灑滿了作料,肚子里還塞了不少香茅草,聞起來香氣四溢,一眼看去便是食欲大開。
跟那些百姓們比起來,他們就有序多了,都是悶著頭吃飯,屋子里安靜得很,只能聽見西里呼嚕的吃飯聲音,有的那吃飽了的,就在原地緩緩,坐著休息一會兒,下午還得出力呢!
張球兩人到來之后,這氣氛就要舒緩融洽的多了,都是自家兄弟,笑罵幾句,踢打幾腳,反而是讓人覺得心里暖暖的熨帖。
等到張球兩人從里面出來,復又上了馬,緩緩策馬向著薩爾滸而行去,張球四下里掃了一眼,長長的吁了口氣,嘆道:“這樹,這河,這白山黑水,這天地,這些時日只當看的煩了,只是這會兒要走了,卻又是不舍得了。此次進京,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能不能再見一眼。”
連子寧的手令已經傳來了,向張球說明了事情原委,招他立刻回去。
新上任的第十八衛指揮使已經在路上了,張球明日便即啟程立刻此地。
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君門?當真是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周奇默然片刻,他們二人一軍一政,配合也是相當之默契,這時候張球走了,心中還是很有些不舍,只得安慰道:“大人卻也不必多想,在京城之中奉職,也是海闊天空,更是親近圣上,以您的本事,說不得得了圣上青眼,到時候再回這兒,可就不是這般身份了!”
張球嘆了口氣,苦笑道:“希望如此吧!不過周大人,這會兒本官還沒去職,就得說幾句在這兒當說的話,本官離開之后,你主持此地,需得跟霍爾根部那些野女真好好相處。當初咱們攻下薩爾滸來的時候,他們便幫了大忙,也得了咱們不少好處,那霍爾根部族長阿濟格很得大人看重,咱們如今和他們比鄰,萬不可欺辱與他們。再者說了,我看他們都不是難相與的,這些時日跟咱們提供了不少肉菜,當初剛來的時候,還幫著咱們建城,也是仗義。”
周奇點頭,道:“下官知道了,大人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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