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五六零 圍而不攻
這人乃是個干癟的老頭兒,適才耷拉著臉,臉色灰敗的就有他一個--這也是難免,他乃是阿哈覺羅氏族長,出身他們族中的兩萬大軍,已經在白鷹峽外被連子寧全殲了,這老頭兒得到了武毅軍兵臨城下的消息之后,頓時是五雷轟頂,萬念俱灰,心知自己就算是熬過了這一劫,以后在女真之中也定然是一落千丈,想保持現在的權勢,再無可能!此時萬念俱灰,沒了指望,因此說話也是沒了顧忌,便把自己的真實想法給說出來了。大文學
這等言論,已經是近乎投敵。
之前說話的那安佳氏族長勃然大怒,迸指道:“好狗膽,你竟敢投敵?從咱們老祖宗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間開始,從來就是咱們欺負漢人,讓漢人給咱們割地,賠款,送女人,何曾咱們向他們低過頭?說這話,你丟也不丟人!”
老頭兒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唇相譏:“丟你的娘的人丟,崩扯淡那些沒用的,后來蒙古人欺負咱們的時候,咱們求和了沒有?這世道,你打不過人家就得給人家裝孫子,有什么好說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齷齪心思,你們族里的兵多半都在北地,是怕大軍砸在哪里落得跟我一樣血本無歸吧?老子也不怕告訴你,就是罪魁禍首,當初若不是你說免了納蘭建成的官兒,把完顏兀術那個廢物放上去,能是今日這般摸樣么?”
安佳氏族長被他揭了短處,頓時是惱羞成怒。反唇相譏。
倆人頓時是吵吵起來,其他的人也被卷進來,大殿之中熱鬧的跟菜市場也似。
完顏陳和尚瞅了一眼,滿心的厭煩。
作為整個女真的大汗,對于朝中的人心,城中的景象,他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整個女真汗廷。表面看上去似乎還沒什么,實則四下里已經是亂成了一鍋粥。
武毅軍大兵壓境,已經是兵臨城下。而此時城中兵力,竟然是極為的空虛。
周圍的幾個衛城之中的兵力,拐子馬。鐵浮屠,披甲騎兵,輕騎兵,幾乎全被調走鎮守南北兩線的戰事了,現如今汗廷的兵力,只剩下了八千步卒和一千精銳的鐵浮屠。
就這點兒兵力,能守住么?大伙兒心里都是沒底兒!
這事兒想想就讓人哭--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一個女真竟然會被南北兩線加起來超過三十萬大軍南北夾擊?
更何況,武毅軍能夠兵臨城下,而且是如此之快,說明他們非但已經殲滅了正面之敵人。而且是那種很迅速的殲滅!
幾萬大軍啊,就這么沒了!
武毅軍的赫赫威名早就傳到了女真汗廷,只是那時候隔得遠,他們也不在意,便是說起來。也只是說一句‘海西那幫人,當真是給咱們女真丟了面子,若是換成了咱們,鐵騎一個沖擊就沖散了他,豈不是如殺豬屠狗一般’,只是這會兒卻是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海西女真廢物,實在是武毅軍太厲害了也!
眼見此時之形勢,要抵擋武毅軍,簡直是天方夜譚。因此城中之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打算,甚至已經付諸行動,也就是在所難免了。
完顏陳和尚念頭通達,也理解這事兒,畢竟乃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年頭兒,有幾個面臨大難還能面不該死,慷慨赴死的義士?尤其是身居高位之人,享受的多了,就更是怕死。此時的女真,墮落浮華之中三十年,早就不是以前的女真了。
有些為自己打算的異樣心思,再正常不多。
不過理解是一方面,容忍不容忍就是另外一方面了。
就算是他老了,但是虎老雄風在,完顏陳和尚身上當年那股縱橫捭闔,寰宇第一的霸道氣質,還是剩下一些的,此時此刻,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在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發生!
他霍然起身,沉聲道:“夠了,都閉嘴!”
大殿之中的聲音頓時停歇了下去,只聽到風箱一般呼呼的大喘氣聲音。大文學
完顏陳和尚淡淡道:“諸位說的有些道理,卻也不全,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卻也不能把惹怒了那武毅軍,畢竟形勢比人強。這樣吧,咱們做兩手準備!伊爾默!”
那安佳氏族長趕緊應道:“臣在。”
“聯絡野萍的事兒,就交給你了,速速去辦吧!”
安佳伊爾默心中一喜,趕緊應是。
“至于求和的事兒。”完顏陳和尚冷冷一笑,盯著那阿哈覺羅氏的老頭兒道:“既然是圖哈你提出來的,那就你去辦吧!替本汗,去武毅軍大營,走一圈兒!”
“啊?這?”那一心求和的圖哈頓時是一愣,整個人都傻了。
大伙兒頓時心里都是一涼,這趟差事可不好走啊!武毅軍跟女真深仇大恨,能同意求和么?
大汗此舉,分明就是讓他去送死啊!
如此看來,大汗看似不偏不倚,實則是痛恨求和的了。只是在用這樣一個隱晦的方式,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大汗!”圖哈剛想說什么,完顏陳和尚依舊是沉著臉擺手道:“別說了,去做吧!”
說罷,便是轉身出了大殿。而此時,在武毅軍大營之中,卻也是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象。
士卒和中下層軍官們不知究竟,正是訓練的熱火朝天的樣子,非常之積極,只以為大戰就在眼前,但是在多少知道一些內情的那些高級軍官之中,卻是流轉著一種怪異的氛圍。
大伙兒見了面神色都是有些古怪,想說卻是又不敢說。
一切根源。都在連子寧身上。
按理說,武毅軍到了這兒,把女真汗廷這么一包圍,理當是休整一下,立刻進攻才是,畢竟戰局瞬息萬變,早一點兒打下眼前的城池。也好安心。而且這會兒武毅軍和俄羅斯人的關系有點兒像是反抗暴秦的劉邦和項羽,當然,實力差距沒這么大。現在擺明了就是誰先把女真汗廷打下來,誰就能制造既定事實,就能占到最大的便宜。
只是卻是不知道為何。到了這兒之后,大人卻是遲遲不下攻城的命令,這讓眾將很是困惑!
而且這幾日見到大人,他也是每每都擰了個眉頭,在冥思苦想。
這般樣子,便是讓周圍的人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
連子寧的大帳,后邊墻上掛著一幅巨型的地圖,比大明朝兵部勘定印發的更加的精致華美,更是精確。
連子寧站在地圖前面,凝神望著。眼神定定的釘在了女真汗廷的位置,然后緩緩向北移動,又是定在了一個點上,那里往北,是一條深深的黑線。寫著三個字--恨古河,那里的南邊,就是整個俄羅斯人僵持的完顏野萍大軍。
連子寧的眼神就在這兩地之間來回的尋索,也不知道在像什么。
大帳的簾子被掀開了,露出外面的一線天光,接著便是被關上。野奈端著個托盤,緩緩走了進來,她把托盤放在小幾上,看了一眼兀自站立不動的連子寧,心疼道:“大人,吃點兒飯吧!”
連子寧剛才似乎都沒反應過來她的到來,這才是猛地驚醒,驀然回頭,看到野奈眸子里透出來的關切,心中一暖,微微一笑道:“好,吃飯!”
他來到小幾旁邊坐下,撒了一眼,四個菜,其中有自己相當喜歡的烤魚,而且還有一大碗皮蛋瘦肉粥,里頭還放著幾片青菜葉子,卻是很豐盛。大文學
連子寧夾了口菜,仔細嚼了嚼,很是舒服的嘆了口氣,笑道:“老馬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他看了一眼在旁邊含笑站著的野奈,筷子點了點:“吃過了么?一起吃!”
野奈趕緊擺手:“大人,我吃過了。”
連子寧一笑,知道她定然是說謊,不過野奈素來是極知道上下之分寸的,卻也不好強迫。
連子寧吃著,卻是感覺野奈似乎要說話,但又是欲言又止,他抬頭道:“怎么了?有話就說!”
野奈低頭,遲疑道:“大家現在都在尋思,大人您在考慮什么,為何卻是遲遲也不攻城?”
這話,也就是她敢問,能問,若是換一個將領的話,既是僭越,也是極為容易引起人主之反感的。只是,這話由連子寧的女人問起來,那就要舒服的多。
連子寧放下筷子,問道:“是別人讓你問的,還是你自己想問的?”
“大人您可千萬別多想,是我自己想問的,他們的議論我聽到過一些,不過我可沒說話。”野奈慌忙道。
“你呀,太拘束了,何必多想,我也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連子寧見了野奈緊張的神情,不由得有些頭疼,只得溫言道。
他笑了笑:“現如今,還不能告訴你,因為我也是沒有定下一個想法,不過呢,很快就是了。到時候肯定第一個告訴你,如何?”
野奈使勁兒的點點頭。
連子寧接著吃,吃過飯,野奈把那些殘羹剩飯都給收拾了,連子寧吩咐道:“去把完顏兀術給我叫來。”
野奈應是,完顏兀術投效連子寧的當天,便是改換了行頭,腦袋上小辮子給剃了,也換了一身兒漢家的衣冠,戴著一頂四方平定巾,若是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儒雅的老書生。他現如今的官職乃是扮演的連子寧的謀士之類的身份,這個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伸縮性乃是極大的。若是連子寧的信任他,他便是權勢煊赫,說的話就相當于是連子寧的意志,無人敢于反抗,就像是范增之于項羽一般。而若是連子寧不信任,不看重他,那這個官兒純粹就是一個廢物官兒了。
和顯然,現如今完顏兀術乃是處于第二種境遇。
而他努力的方向,自然就是第一種方向了。
完顏兀術的營帳就在連子寧的附近不遠處。因此很快便是到來,恭聲道:“伯爺大人,小的奉命而來。”
“進來吧!”
完顏兀術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又是大禮參拜,連子寧擺擺手:“免了,起來吧!”
待完顏兀術起來,恭敬的站在一邊。連子寧道:“今次叫你過來,是問你件事兒。”
“大人您盡管問。”完顏兀術趕緊道。
“你在金國為官這許多年,理當是對其中的人相當之了解吧!說說你對完顏野萍的看法。”連子寧輕描淡寫的問道。
“對完顏野萍的看法?”完顏兀術頓時是為之一愣。不過轉瞬便是想到,大人這般問,定然是因為北地的戰事。不由得心中暗道,這位大人當真是好大的氣魄,看來已經是視女真汗廷如無物,竟然是打北地的完顏野萍的主意了。
他沉吟片刻,道:“大人,根據小的所知,這位完顏野萍大將軍,出身高貴,然則并不嬌貴,當年征討北蒙古諸部。她吃冰臥雪,也未曾抱怨過,能夠和士卒同甘共苦,因此極為的受士卒信任愛戴。她心機也是深沉,城府極深。絕不輕易上當,相信的她在北地做的那些事兒,大人都已經耳聞了吧!標下卻是還聽說了一件事,想必是大人未曾知曉的。”
“哦?”連子寧大感興趣,道:“說說看。”
完顏兀術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追憶:“大約是七年之前,當年。野萍公主也就是九歲十歲而已,那時候,宮中除了她之外,也有一位極為受寵的公主,那位公主比她年長三歲,大汗一樣的寵愛他們兩個。而那位年長公主的母親乃是大汗的皇后,出身于金國除卻完顏之外的第一大族阿哈覺羅部,因此那年長公主很是瞧不起野萍公主,時常欺凌。而因著她家中實力龐大,宮中無人敢于招惹,都是替她遮掩,野萍公主吃了幾次虧,之后卻是有一日。她故意激怒了那年長公主,那年長公主刁蠻灌了,如何能忍?當下便是命人將其毒打一頓,只是此時,她又是故意引大汗而來,說是做了些菜肴,要大汗嘗嘗手藝。大汗正巧看到這一幕,當下便是大怒,命人將那公主處置一頓,給罰了面壁靜思,圈禁三日,連其母后也是受到了斥責。而圈禁其間,野萍公主卻是做了飯菜拿給她去吃,好話說盡,那公主如何肯領情?又是將其臭罵一頓,把那飯菜也潑了出來,剛巧,也不知道是怎么地……大汗剛好從窗外走過,那菜湯便是潑了大汗一身一臉,大汗之怒,可以想見。然后進去問清楚了乃是誰的錯處,直接便把那刁蠻公主給嚴厲斥責一頓,圈禁。”
“后來因著這事兒,皇后和大汗鬧了許久,最后實在耐不得的大汗干脆便是廢后,從此之后,阿哈覺羅部的實力一落千丈,那公主也失了依仗,后來有一日,卻是死了,只說是圈禁不過,心里郁郁,干脆上吊死了。只是這事兒,誰也說不清楚。”完顏兀術長長的嘆了口氣:“野萍公主的心機,由此也可見一般了。這事兒,便是女真人之中,也少有人知道,若不是小的一個族侄在宮中當差,卻也是不得而知。”
連子寧沉吟片刻,道:“這么說來,這完顏野萍,乃是心機極為深沉之輩了?”
“沒錯兒!”
“心機深沉,心狠手辣,不躁進,不驕狂。”連子寧盯著完顏兀術道:“這么說,他豈不是沒有缺點?”
“這話,卻也不能這么說。”完顏兀術詭譎的一笑,正要說話,連子寧已經是瞪了他一眼:“有屁就放,別廢話!”
“是,是!”完顏兀術目的也是達到了,知道了大人以后絕對不會忽視自己的作用了,因此便道:“完顏野萍的最大缺陷,便是在一個人身上!”
“誰?她的戀人?”
“不!”完顏兀術更加詭異的一笑:“是大汗。”
“完顏陳和尚?”
連子寧不由得為之一驚,頓時心中冒出來一個詞兒:“戀父情節?”
“沒錯兒,大人可能不知。完顏野萍和大汗父女倆,感情極深,甚至大汗上朝都帶著她去往。當然,這不是大人您想的那般。”完顏兀術臉上的表情有些猥瑣起來。
連子寧沉吟片刻,擺擺手道:“你且下去吧!”
“是!”完顏兀術應了聲,自退下了。
連子寧獨自在帳中踱步,過了半響。心中已經是有了些計較。
這女真汗廷,還真不能隨便打!
連子寧倒是不怕打不下來,打下來。那是一定的,但是可以肯定,攻打如此堅城。而且還是金國的首都,若是君臣上下一心死守的話,那定然就是要在這里消耗極大的兵力。而連子寧最怕的還不是這個,他怕的乃是完顏野萍不戰而逃,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逃竄,之后便會隨時來襲擾,這里以后可就是自己的領地了,到時候,豈不是成了心腹大患?
他還有一層顧慮。完顏陳和尚和完顏野萍感情如此深厚,而且自己一旦把這里打了下來,在實際意義上就是滅亡了大金國,到時候肯定會被完顏野萍恨之入骨!到時候若是這個女人瘋了也似,不管俄羅斯人。一門心思的攻擊自己,而自己剛剛在女真汗廷下面折損了不少,再面對她的兇猛攻擊,還有俄羅斯人在一邊虎視眈眈,則局勢立刻急轉直下。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若是完顏野萍得到消息,心一橫。干脆降了俄羅斯人呢?
到時候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都便宜了俄羅斯人。
正思量間,忽然外面傳來了野奈的聲音:“大人,女真汗廷派使者來求見?”
女真汗廷來人了?
連子寧不由得很是詫異,心中便是立刻判斷力出來了,女真汗廷之中,定然乃是兵力空虛,自認不敵,因此才會這么快就派來了使節。連子寧心里一動,忽然心中想出了一個絕佳的念頭兒,揚聲道:“讓他們進來。”
“這才是兵家重地,強盛景象啊!相比起來,咱們那雖然乃是一座堅城,看上去威武雄壯,卻是遠遠不如了。”
圖哈駐馬在轅門百丈之外,看著這座龐大的大營,由衷的感嘆道。
“是啊,大人說的一點而都不錯,這等大營,咱們以前都沒見過,可別說這些兵丁了,就算是這些運糧隊,咱們也沒瞧見過啊!好家伙,怕是能吧一座城都給搬走了吧!”周圍的隨從們都是大點其頭說道。
他們一行大約是二十來個,七八個隨從,十來個兵丁,都是拐子馬,倒是極為的精銳,雖然只是有區區十騎,但是也給人一種極大的壓力,如山一般。在他們周圍,一隊武毅軍騎兵刀槍出鞘監視著。
在武毅軍的大營四周,臨時修建了各種道路,有專門地運糧道,出兵的道,圣旨傳來地御道,還有官員進來的官道。各個道路上,都有士兵把守,百步一崗,五百步一哨,千步一關卡。
圖哈放眼望去,果然便看到了不遠處地糧道上,一輛輛的大車裝著糧包,豬肉,雞鴨,黃豆,干菜,蔬菜等等東西,排成了好幾隊,連綿不斷,無窮無盡的送到兵營之中。這些大車一眼都是望不到頭,一直蔓延到了極遠處,這些大車,體格都是極為的龐大,一輛車上能裝載的東西,至少也是數千斤之數!
這些大車,得有多少?
這些物資,得有多少?
這些物資,從何而來?
運載這些東西,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需要消耗多少?
武毅軍的實力,究竟是如何的龐大?
圖哈想想,都是覺得極為的心驚,更是對武毅軍的實力之強悍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這些大車,實際上都是輜重營的大車,從白鷹峽啟程之后,他們速度慢,落在后頭了,這會兒才趕過來。
這巨大地兵營就好像是一個永遠吃不飽的龐然怪物,不停地吞噬可以吞噬的東西。
少頃,大營之中一個騎士縱馬出來,喊道:“大人命你們進去。”
圖哈很是客氣,拱拱手:“有勞了。”
那騎士冷哼一聲:“武器卸了,大人只命你一個人進去。”大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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