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盡星河 心甘情愿
李虎回到部下中間安靜了幾日。[卓越全本]
這幾日,他花費時間把廣濟院走問一遍,更牽頭讓負責廣濟院的官員和大郎中與僧慧之間開始往來。救援人員本身的安危更顯重要,上次拓跋英的事情讓他不得不警惕,除了讓兩邊的人互通有無,相互交流,而且讓他們在一起協商出保護救援人員的辦法,比如統一帶紅帽子白袖巾,遇到亂兵劫掠怎么應對,如何重申自己的身份,又打造了一批銘牌,用來記錄姓名籍貫,自證已身。
一切都干的差不多了,他覺得時間到了。
就在當天夜里,他讓逢畢給二叔送去一封信,等逢畢走后,召集起將士,連夜拔營而去。
天亮后,狄阿孝收到了他的信。
信封得嚴嚴實實,送信的逢畢都毫不知情,狄阿孝打開一看,臉色沉重起來,立刻讓逢畢帶著他一行到逢畢他們的營地。
然而到了營地,到處都是倉促而走的痕跡,有些用具都拋棄在這里,人已經走空。
逢畢被蒙在鼓里,反過來要問狄阿孝發生了什么事。
狄阿孝也不說,讓逢畢趕緊帶路,風馳電掣追李虎去了。
馬不停蹄追了一天,追不上,夜里再趕路,還沒追上,狄阿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感覺事情是真的,而且很嚴重,途徑一個聚眾的山寨,他剽掠一番,又搶了些馬,干脆換馬而走,在逢畢一路配合通關的同時,沒日沒夜地追趕。直到要過王河了,才從李虎的露宿地上見到剛剛熄滅的篝火。
用千里筒望望,人在王河對面。
就這樣,狄阿孝過了王河,抵達靈武。
然而到了靈武,李虎在這里上了補給,換乘,又走了。
春風已經料峭,山河已經要變顏色,時不時還會給你撒一些小雨,李虎卻是風雨兼程,他李虎風雨兼程,狄阿孝便要風雨兼程。
他也在靈武換乘,上補給,然后一路在東夏國內奔馳,到了老部下的地盤了,二話不說見人要馬換乘,要補給,再出發……他臉色凝重得擠出水來,很多不好的念頭反復交替,遇到有人問什么情況,卻又一概不說,只說他是奉詔而回,有緊急軍情。接近包蘭,一個巴結他的老部下非要擺宴招待他,說是不赴宴不給馬匹換乘,被他一腳踹翻。
就這樣一路直奔通京。
還有幾百里就到通京,還是追不上李虎。
他覺得李虎真能耐,他都和部下一人四馬替換,沿途還不停換馬還是追不上李虎。
只是他無心去比較。
太嚴重了,阿哥病重,召李虎與自己回去。
而今的東夏太大,如果阿哥生病了,光靠李虎,他怎么可能控制住局面,這個孩子,竟然不相信自己肯跟他走,就這樣星夜兼程往回趕。
眼看通京已近,新城,自己絲毫也不了解,是不是要慢下來,聯絡些自己覺得可靠的大將?
帶著這樣的想法,前面抵達一個鎮子。
老遠就看到鎮子邊排著人馬,像是在歡迎誰,迎接誰,但避無可避,他還是迎頭趕上,眼看到了,卻見有人有車,幾個孩子哭喊著向他跑來,一個女子直接暈倒,被人摻起來,再看,家里的人幾乎都來了,原本應該生重病的阿哥騎在馬上,李虎騎著馬在他旁邊打轉……他一瞬間明白了。
他想跑。
此時此刻卻沒有勇氣再跑,便跳下馬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狄阿鳥也跳下馬來,向他走去。
兄弟二人擁抱在一起,狄阿孝忍不住哭道:“阿哥。”
狄阿鳥拍了拍他,輕聲安慰說:“別再賭氣了。趕緊回家吧。”
他們擺開家宴,在小鎮上呆了一天,看著鬼笑的李虎,狄阿孝氣不打一處來,他這才夸獎說:“阿虎你跑得快呀。阿叔馬腿都跑斷了也追不上。”
李虎道:“不快不像呀。只怪我牛錄的將士爭氣,讓阿叔都追不上。”
他卻不回通京了,在這里給阿爸阿奶阿媽等親人告別,決定告了價,順道經漁陽去一趟北平原,看看楊燕燕。
在陳州遇到追到陳州的元映春,突然讓他覺得他等不及要見楊燕燕。
帶著幾個心腹,他是說走就走,天黑抵達漁陽,次日來到北平原。三方共管的北平原,只是高顯和朝廷都駐軍了而已,真正的管理者是東夏,入城順利,找到楊燕燕的學堂也順利,說通女校的人進去,楊燕燕還在上課。
李虎在課舍外看了看,楊燕燕似乎變得高了,白了,身子也飽滿了,臉很嚴肅,兩手并攏,坐得很端正,正在認認真真地聽講。
他決定等在外面,等楊燕燕下課,就在外面整理衣裳。
突然,他聽到里頭的女先生提問:“楊燕燕。如果將來你嫁了人,你家先生病了,你聽郎中告訴你像是傷寒,你回家后要怎么處理?”
這就東夏的女學。
他們和靖康傳授些針線女紅大不同,除了日常的道德,物之理,數之算,大夏律等等,還會普及醫學常識,教她們照看孩童,這是個典型的東夏問題,先生提問,就是想聽到學生對傳染病的處理。
楊燕燕要做的是什么?
檢查食物源,隔離患者,給家里的居室通風,灑石灰,撒醋,送走孩子,上報醫院,并在家門上做好標記,讓鄰里遠離,而自己,照料病人也要注意,勤洗手,用開水煮用具,等等。
楊燕燕怯生生地站起來。
然而她還沒回答,就有人繃不住哄笑。
李虎連忙豎起耳朵聽她講,她帶著保郡的鄉土音,盡量大聲地說:“我一步不離地陪著他,喂他吃的,安慰他,給他買最好的藥,請最好的郎中,傾家蕩產也要治好他。”
課舍中哄堂大笑。
李虎卻在課舍外愣在那兒。
有同窗誘導她說:“你是不是嘗著飯喂他!”
楊燕燕大聲道:“是呀。他生病了,又虎得很,不一定知道飯冷飯熱。”
先生也忍不住笑道:“那你也染病了呢?”
楊燕燕又大聲說:“我不怕。”
先生說:“傷寒不好治的。”
楊燕燕說:“那我也不怕,誰讓他是俺先生。”
李虎眼角里有蟲子爬過。
他扭頭看一眼,發現來的部下并沒在意課堂上的事情,才輕咳了一聲,緩和一會兒。
先生問:“楊燕燕,書文你看了?”
楊燕燕這才聲音低一些,回答說:“看了。我都背會了,會背了。”
先生嘆道:“那你覺得你做的對?”
楊燕燕又提高嗓門,大聲道:“我做的對呀。他生病了,不知道能不能好,把他一個人關房子里,他怎么好?他心情也不好,病怎么好?讓別人照顧,別人也會病,他是俺先生,俺不照顧誰照顧?就是也染了病,俺也。”
先生無奈了,要求說:“楊燕燕你坐下。”
他總結說:“不是說你先生斷胳膊短腿,你照料他一輩子,這是人傳人的病……”
楊燕燕猛地站起來,打斷說:“你先生才缺胳膊斷腿呢。先生你怎么能這么說?他在打仗,人又虎得很,你怎么能咒他斷胳膊斷腿呢?”
女先生怒道:“這是咒他?這是……楊燕燕,你是來求學的,我知道你是備州來的,知道你不懂我們夏學,但你要學。”
楊燕燕又坐下了,端坐著,眼淚便往下滾,她揩著,滾著。
女先生嚴厲地說:“你哭什么,再哭,給我出去哭。”
李虎忍不住了,連忙站到門邊,給女先生鞠躬說:“對不起。先生。我就是楊燕燕她的?楊燕燕她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
楊燕燕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突然大哭,順勢趴桌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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