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明穿日子 第九百九十八章 陸家村
徐灝竟不知道距離蕭家村二十里地遠,位于深山中有一個近乎“桃花源”般的小村子,真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感覺。
外面的地方進入了盛世,而那里還停留在南宋時期,一切風俗習慣還保留著宋代遺風。
村子小歸小,交通也十分閉塞,可村民與外界的交流還是很頻繁的,然村里有個精神上的皇帝世家,實實在在地統治著村民。
說起這世家大姓,連徐灝也不禁為之肅然起敬,南宋末年以悲壯激烈著稱的崖山海戰,最后不想皇帝再受辱,抱著小皇帝投海自盡的大臣陸秀夫的同宗后人。
村里名望最高的是三位陸姓人,第一位是大明立國后第一次會試中了舉的陸舉人,使得一家一姓的村里再無需繳納賦稅,大抵村子人口不多土地貧瘠,官吏敬陸秀夫的后人,沒有計較。
中舉后,陸舉人沒有繼續科舉,大約是不想食朱家的俸祿,選擇一輩子在村里教導孩子們讀圣賢書。
第二位是村里人精神上的領袖陸老太爺,元末明初年間,堪稱本地士林的文壇北斗,據說蕭家許多子弟曾拜他為師過,陸舉人就是他的二兒子,遺憾的是人已經去世了。
第三位是如今維持村子里一切風俗禮教的陸氏宗祠的族長,名叫陸漢臣,中等身材,身體消瘦,今年六十多歲了,皮包瘦骨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保持著清亮有神,腿腳也還靈便。
再怎么世外桃源,面對外部環境的日新月異,人心浮動的年輕一代皆不愿一輩子待在安貧樂道的村里,尤其是偷偷跑出去讀了幾年新學的青年,背后說族長的腦袋是一塊堅硬的花崗石,諷刺他思想僵化和凝固程度而言的。
而陸漢臣卻認為自己是在堅持祖訓。一生致力于維護“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陸家村,一心要挽救這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頹風。看不上明朝的任何方面,認為宋朝之前先輩人創造和信守的一切典章制度一切人文習俗都是最好的。
徐灝不太能理解,孔子一脈傳下來的儒家倫理道德觀念,思想行為規范,明代和宋代有什么顯著不同嗎?哪知陸漢臣是嫌自元代之后,儒家思想滲入了道家的虛無和清靜觀念,以及佛家的一些善惡因果報應的觀念。
想當年群雄并起的時候,已故的陸老太爺期盼匡扶宋室。要以陸家村陸氏家族之力,舉起勤王的大旗,可后來聽說群雄誰還鳥老趙家?明顯是徒勞無功的,也就只有搖頭嘆息的份了。
正因為此,陸老太爺和長子陸漢臣不待見朱元璋,要在陸家村建立起宋朝正統,在村里生活的老百姓,都要按傳統的道德規范和風俗習慣行事,誰敢違反。就要以祖宗禮法予以懲罰。
陸漢臣堅持在他屋子里的神龕上供著“天地君親師之神位”,神位前還供著當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萬歲碑,偷換概念,其實是供奉宋朝皇帝。因為他不知道若南宋沒滅,當今圣上的年號該叫什么,反正有萬歲碑就能得到安慰了,此外萬歲碑也不會遭人猜忌。
隔些時日。擔心萬歲碑縈了塵,要齋戒沐浴后,把牌子恭恭敬敬的請下來。刷洗的煥然一新。隨著年紀越大,他對唯一的精神支柱也越依賴,也越對“大明”深惡痛絕。他反對有的人家把上供的“天地君親師之神位”改為“大明高祖之神位”。
對朱高熾的年號他也痛恨,可在文書契約等方面,必須要明朝的官府承認才具有法律效力,他無法反對寫上洪熙某某年,但是在正式的祭祀大典上,或逢年過節祭拜祖宗時,卻堅持寫上大宋祥興某某年,“祥興”即最后的小皇帝年號,當時陸秀夫任左丞相。
在他的后房,仍然保留著南宋時期當過官的祖宗傳下來的“肅靜”“回避”牌子,特別是有一只做工講究的宋朝烏紗帽,還有那頂早已腐爛的四人抬大官轎。將近兩百年的歷史,每年都得把兩塊牌子和官服拿出來,曬一下太陽,洗涮干凈,甚至把官轎抬出來休整一番,刷刷漆,不然早就散了架。
似乎陸漢臣隨時準備著聽從大宋皇帝的召喚,要使用這些東西一樣,后來見老趙家再登龍位無疑天方夜譚,也就不再每年舉行一次清洗大典了,可他還是時常獨自一人到那間房里去,撫摸那些神圣的東西,發一陣呆,最后嘆息一回才出來。
陸漢臣反對一切新的玩意兒,馬車沙發鐘表等等全都拒絕使用,用村里的綢緞或粗布做衣服,用村里造紙坊的黃色土紙寫東西,看古色古香的線裝書,點本地的桐油燈。
只有一樣東西做了妥協,那就是剛問世不久的火柴點火,實在比石鐮和火石打火方便得多。至于新學,他更認為是亡國滅種之大患,雖然無力阻止官府辦起來的國民小學,也無法阻止他陸氏大族的子弟去上學,去讀“人,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和“天藍藍,水清清”這種膚淺之極又無聊的國文課本,但他有權利限定陸氏大族有身份,有教養的子弟,必須在以宗族名義用祠堂公產興辦的陸氏義學念書。
徐灝對陸漢臣這樣的頑固守舊老人很熟悉,時下有的是這樣的老輩,一如民國時期那些懷念封建王朝的老學究。
陸氏義學與徐族族學一樣,老一輩幾乎都對新學不屑一顧,講大學中庸里的“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常大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論語,“關關雉鳩,在河之洲”的詩經,還有“氣之情,上浮者為天,氣之濁,飛沉者為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盡管四書五經還是主流,但是時代總是要向前走,新式小學簡單而有趣,不拘身份不收學費,效果絕對比舊學強了不止一籌。
尤其蕭家村又是新學的大本營,孩子們特別對私塾先生手中那根用紫荊竹做成,故意留著節疤的教鞭望而生畏。傳統的教學方法非常嚴厲,打手心,打屁股乃家常便飯,總之近幾年祠堂里的學生越來越少了,為數不多的孩子一邊打瞌睡,一邊沒精打采地念著“子曰”“詩云”。
陸漢臣無力與大勢相抗衡,像是在洶涌的洪流中固守著最后的理念,和千千萬萬的明朝人一樣,阻止不了別人家的孩子,那就捍衛自己教導兒女的父權,愈發重視起對女兒三從四德的教育,固守著婦女節操這一塊最后的陣地。
他堅持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條,不主張女孩子上學,更不主張女孩子上新學。因為女人一旦上了學,便會懂事,便會胡思亂想,特別是上了新學,女孩子會懂得“男女之別”,小小年紀便對異性春心大動,講起什么“戀愛”來了,怎么得了?簡直是蠻夷禽獸之邦的亂倫行文,斯可忍孰不可忍!
有趣的是,類似陸漢臣這樣的讀書人,卻偏偏又主張女孩子多少要認幾個字,以便讀“女馴”等三從四德的古訓,當初老太君何嘗不是如此?以至于徐家女人們識字后一發不可收拾。
如同封建社會千千萬萬的縮影,時至今日,蕭家村陸家村都要女人懂得“從一而終”“信守貞操”,丈夫死了,只能一輩子守節,不得有再嫁的非分之想。
因不管怎么嘮叨,宋明兩代的再嫁之風依然活躍,所以陸漢臣和官府一樣,千方百計的對那些保持貞潔,至死不變的婦女展現出了極端尊敬,無不要為其立上貞節牌坊。
蕭家村的貞節牌坊不多也不少,人家愿意改嫁與否,與徐灝有什么關系?從來沒在意過,而陸家村由于族長的重視,貞節牌坊之多,幾乎每三戶就有一戶,大路上一個個用青石修起來的貞節牌坊,巍峨壯觀,乃是陸家村的一景。
而對那些守節不貞的寡婦,不像蕭家村的寬容,因事而異,陸漢臣一定要按照祖宗家法懲辦,把奸夫淫婦弄到祠堂,光著身子對綁起來,用鴛兜抬著游街示眾,受盡凌辱,然后在他們的身上綁上一個石墩,扔到河里去沉河。
徐灝最反感的古代三件事,一個是貞節牌坊,一個是沉河,一個是裹腳,陸家村都齊了,
昨日陸漢臣又托人找上了他,說要給村里有名守節幾十年的寡婦吳王氏申報貞節牌坊,以往陸家村的貞節牌坊都是自己立的,這次卻想通過徐灝舉薦,報之禮部,如此牌坊上可以刻上鍍金的圣眷二字,并可以用鏤刻的蟠龍拱衛。
以往都是“某某氏之貞節牌坊”,這一次不知為什么,陸漢臣要給吳王氏刻上“欽命x品誥命人xx氏之貞節牌坊。
徐灝感到很奇怪,可以理解為何找自己來討得誥命夫人的頭銜,不如此,頂多是請到“欽命孺人”的頭銜,可是為何陸家大老爺如此看重非親非故的吳王氏呢?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陸漢臣不過也是一表里不一的虛偽之徒!(
平凡的明穿日子 第九百九十八章 陸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