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426章 懂
金山,以狼為圖騰的草原游牧人,認為這里是狼神居住的地方,因此則稱之為“狼山”,視為心中的圣地。
在金山與漠北大草原之間,橫桓著一片延綿近千里的大荒漠,俗稱“八百大漠”,也是習慣上東西突厥的地理分水嶺。
“能看到金山了。”薛仁貴舉目眺望遠方,又回頭看了一眼,嘆息一聲道,“想不到,我們又再一次的穿越了八百大漠……”
“兄長……”阿史那•雪蓮忍不住疑惑,問道,“自從踏入這大漠的第一天起,我就見你和你麾下的將士們,心情沉重郁郁寡歡。我一直想問問原因,但又不好開口。現在已經走出大漠了,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其實也沒什么。”薛仁貴淡然道,“不久前,我率領兩萬名西征軍突圍北上,一路大小數十戰,仡今已然傷亡過半。記得當時我們就是在金山腳下,與西突厥胡祿部的數萬大軍血戰了一場,好不容易突圍出來逃進了八百大漠。那時候,我們人缺糧馬少料,大漠之中連飲水也難尋覓。好多負傷的兄弟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休養與救治,都陣亡在大漠之中了。當時我們擔心西突厥的軍隊前來追擊急于逃亡,都來不及讓他們入土為安,頂多就是用些石塊樹枝來掩蓋尸身。重返故地一路走來,我們看到好多將士的遺體已經化作白骨,好多還被野獸摧殘了……”
“難怪……”血蓮也嘆息了一聲,說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還有什么,能讓兄長這樣的人感傷呢?”
“是么?”薛仁貴微然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這時,前方幾名哨騎回來了,向薛仁貴匯報說,前方即將踏入胡祿部領地,已經可以看到他們的軍寨營帳;看情況胡祿人也發現了大漠這邊的軍隊,正在集結兵馬。
“兄長,要跟他們再打一場么?”血蓮說道,“前番你僅有一兩萬殘兵,尚能在他陣中殺個九進九出,無人可擋威震敵膽。今次,有小妹及麾下四萬精銳回紇騎兵助陣,必能將他一擊而潰!”
“不著急。”薛仁貴面沉如水,說道,“今時不同往日,當時我是逃亡,現在我是借道。而且日月變遷時局變幻,我不知道現在西突厥北庭對我大唐采取的是一個什么樣的立場,不可貿然動武。”
“哦,先禮后兵是吧?”血蓮笑道,“對,中原的大官兒和將軍們都喜歡弄來一套。”
薛仁貴略微一怔,隨即意味深長的笑道:“你說得對,我這一套就是跟一個大官兒學的。那個大官兒,還正是你不遠萬里急著要跑去見的人。”
“敢取笑我?”血蓮杏眼圓瞪柳眉飛揚,作勢就要變臉。
薛仁貴哈哈的笑,“休得胡鬧了。看,前方煙塵囂起,似有兵馬前來。”
果然,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前方數里處排出一片騎兵大陣,約有六七萬之多。這一邊,薛仁貴與血蓮統率漢回兩部兵馬,也有五萬之眾。雙方陣勢排開,清一色的騎兵,眼看便是一場大戰要拉開闈幕。
胡祿部的兵馬擺好陣勢,倒是沒有急于動作,而是奔出了一騎手執令旗,來到薛仁貴陣前,說道:“我軍主將胡祿屋元帥,有請薛仁貴薛將軍,陣前答話。”
“請。”薛仁貴一口答應,僅帶一名旗使,單騎就上前,連方天畫戟都插在了地上。
“兄長小心有詐!”血蓮提醒道,“如此孤身一人怎好上前?再如何,也需得帶上兵器!”
“無妨。”薛仁貴勒馬回頭淡然一笑,徑直上前。
對方,也只出來兩人。胡祿部酋長、同時也是西突厥北庭的兩大元帥之一胡祿屋,另有一名旗使。
二人并馬而立,薛仁貴抱拳,胡祿屋撫胸頷首,算是見了禮。
“薛將軍,中原有句老話,叫做先禮后兵。”胡祿屋的漢話說得還算流利,他道,“前番本將奉命攔截追堵于你,乃是職責所在;可是今天你怎么又去而復返了?莫非,真要與我胡祿部過不去?”
“絕非此意。”薛仁貴說道,“如若這樣,當初我就不會放回俘獲的世子了。我知道你們胡祿部是迫于北庭的壓力才與我大唐為敵,因此我也不怪罪于你。今天,我只是前來借道的。將軍若是首肯,就請讓開道路,讓我等過去。薛某保證,沿途秋毫不犯,絕不與你胡祿部為敵。”
“借道?”胡祿屋明顯是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再度撫胸彎腰對薛仁貴施了一禮,說道,“胡祿部,必當容允。原本,北庭就已棄絕與吐蕃的關系,另與大唐修好。敝部更無理由再與薛仁貴為敵。我非但要與薛將軍讓道,還肯請薛將軍率貴部兵馬在敝部盤桓數日,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北庭已與大唐修好?”薛仁貴吃了一驚,心道:這怎么可能?北庭可是殺害大帥的元兇啊,就算朝廷答應,少帥怎么可能會忘卻了這一段血海深仇?……對了,北庭棄絕吐蕃修好大唐,目的無非是坐山觀虎斗;而此時,少帥面臨強大的吐蕃敵人,暫時姑息北庭減少一個敵人,也是不錯的方略。既然如此,我何不順著少帥的意思,盡量爭取北庭的幫助,利用他們幫我對付吐蕃?
“既然元帥拳拳勝意,薛某也就不推辭了!”想通了曲折情由的薛仁貴,爽朗的道,“正好我軍剛剛穿越了八百大漠,人困馬乏急待休整。”
“那太好了!——薛將軍,請!”
當晚,薛仁貴所部兵馬,就駐扎在了胡祿族人的領地之地。胡祿屋也就當真盡了一回地主之誼,殺牛宰羊大宴三天盛情款待。這時薛仁貴才知道,當初天山一戰時被他射中的北庭大元帥泥熟啜,僥幸未死但是重傷,至今只能臥床休養無法料理軍務。胡祿屋雖是僅次于泥熟啜的副元帥,但牙帳并沒有將兵權交給他這個鎮守邊疆的“外族酋長”,而是死死的拽在了北庭可汗欲谷設和他幾個不會打仗的兒子手中。
為此,胡祿屋頗有微辭,不止一次在酒后對薛仁貴抱怨,說自己和全族的族人舍生為欲谷設賣命,但到頭來依舊只是被他視為外人、看門狗。
薛仁貴算是嗅出他話中的味道來了——他是想說,與其為北庭賣命,還不如投靠大唐!
于是薛仁貴趁熱打鐵,對胡祿屋說,大唐已經派譴李勣統率大軍北伐薛延陀,相當不日而平。屆時,大唐必將制霸漠北,九姓鐵勒、突厥回紇諸部定會一一歸附。胡祿部地處北庭與漠北之間,既然是西突厥咽喉,便是首當其沖的兵家必爭之地。假如有一天大唐與北庭重開戰事,那么,首先遭受戰火摧殘的,必是胡祿部無疑!
薛仁貴說了大大的實話。胡祿屋心里也清楚,現在大唐與吐蕃“兩虎相斗必有一傷”那是自然,但也沒人敢去勸架——于是北庭便與大唐暫時修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天山一戰北庭元氣大損,泥熟啜這根頂梁大柱落下重傷無法理事。現在大唐已經襲卷漠北,遲早向西挺進收拾北庭——無論如何,北庭與大唐之間已經結下血海深仇,不是講和所能化解的!
胡祿屋既然能夠做到一族之酋長、一國之元帥,見底眼光自然不差,人更加不蠢。與薛仁貴剖肝瀝膽的深談數次之后,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暗中脫離北庭,歸附大唐!
薛仁貴自然是欣喜萬分,但也清楚這種事情宜緩不宜急,宜暗不宜明。想讓胡祿屋現在就答應投靠大唐,那是不現實的。畢竟,現在李勣的大軍還在數千里外的磧北,與薛延陀大戰;關西的秦慕白,與吐蕃人的較量也勝負未分;現在的西域,仍是北庭一家獨大!
于是胡祿屋與薛仁貴約定說,哪天大唐的王師開挺到了金山,便是他胡祿部舉族投效的時間!而在此之前,這只能是他與薛仁貴二人之間的,秘密約定。薛仁貴說,自己不過是關西軍主帥秦慕白麾下一將佐,無法決斷此等大事。除非胡祿屋寫下文書立下契約,待薛仁貴返回蘭州,將此契約交給秦慕白,由他認可,方才算數。
胡祿屋慨然應允,當即寫下了契約文書交給了薛仁貴,由他帶去交給秦慕白。
唐回聯軍在胡祿部休整了五天,方才離開此地朝南方天山挺進,麾旌直指西域咽喉——高昌國!
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血蓮問薛仁貴道,“兄長,胡祿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這幾天對我們的招待,簡直比當時我們對你還要熱情周到,都像是奴隸伺候主人了,分明就是在討好你。難道,他想脫離北庭投效大唐嗎?”
“是這意圖,相當明顯一眼就能看出。”薛仁貴笑道,“可他還以為,自己干得很隱密。”
“這么說他當真跟你提起此事了?那你答應他了嗎?”
“暫時算是答應了吧,但我做不得主,須得秦少帥來決斷。”薛仁貴道。
“呵!你怎么三句不離秦少帥?”血蓮撇了撇嘴,說道,“要說,現在他在千里之外,連你的死活都管不著了。現在還剩下的一萬西征軍,是你拼著性命才保留下來的,這還還多了四萬回紇鐵騎,前番你還大敗夷男,讓李勣平定薛延陀輕而易舉,這可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現在,在西域、漠北這地方,有誰知道他秦少帥,而不識你薛仁貴呢?——你還有什么是做不得主的!”
“中原有古訓,叫做‘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你懂么?”薛仁貴微笑道。
“不懂,念著都拗口。雖然我母親是漢人,但她也沒教我這么深奧的學問。”血蓮大搖其頭。
“這么給你解釋吧……”薛仁貴微然一笑,說道,“就算你活到了八十歲,你依舊是你父母的女兒。”
“……”血蓮沉默了一陣,輕嘆一聲點點頭,“我懂了!……你們男人,尤其是漢家的男人,真奇怪!”
“你不會懂的。”薛仁貴舉目遠眺,看著遠方蒼茫一片的天山,自言自語的悠然嘆息道,“就如同好多人不懂,大帥當初,為何就要那么做……”
“報——薛將軍!”一騎哨馬疾奔而來,飛報道,“前方天山山腳下發現十數騎,來人自稱是南庭沙缽羅葉護可汗所派心腹使臣,專程在此迎接薛將軍!”
“怪事連連。”薛仁貴不禁笑道,“剛剛打發了北庭的胡祿屋,又來南庭可汗的使者!——西突厥人的嗅覺,都是這么靈敏的么?”
唐軍眾將士一并大笑,血蓮則是滿頭霧水,急切追問薛仁貴此話何意。
“天山可是北庭的地盤,卻有南庭的使者出現在了這里,難道不有趣么?”薛仁貴笑道,“來人,請來使者!——我且看他,意欲何為!”
長安風流 第426章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