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為國為民好局長（下）

韋立人的惱怒是不無道理的。

如果他在二中全校師生面前低頭道了歉，那么這就是明明白白地承認自己犯了錯，起碼犯了識人不明的失誤。對于韋立人這個副局長的威信是個很大的打擊。

90年代的國家干部，并非像現在的領導一樣，能屈能伸，關鍵時刻假哭幾聲做個深刻的檢討當著老百姓的面道歉認錯，這都是像演戲一樣容易，等同于家常便飯。

那時候的領導很少有向百姓道歉的。

這就跟封建社會的帝王一樣，即使犯了錯誤也不能承認，因為這對于一個上位者的威信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同時也會降低部下的崇拜和信任度。

所以，古時候的皇帝，犯了錯之后，一般都會找個替罪羊，說自己受了奸臣蒙蔽或者直接說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情。

韋立人雖然不是帝王，但是他不允許自己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身份和威望受到威脅。

“小王局長，我看道歉就不必了吧！勞師動眾的，有這時間還不如讓同志們給老百姓多辦幾件事實！”韋立人不會直接說不去。因為畢竟王易現在不管怎么樣都是自己名義上的上司，雖然現在還只是名義上的。

王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坐在右手邊第一個位置的韋立人，平靜地問了一句話：“韋副局長認為沒有必要道歉嗎？我們身為國家干部，犯了錯誤就要勇于承擔，只愛惜自己的名聲，這是對黨和國家的不負責任！況且，李德全案已經對那個女學生和她的父母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傷害，人都死了，二中的師生們對此事也反響很大！難道我們不該給人家一個說法嗎？”

王易的言辭很犀利，的確，這件事情教育局有很大責任，因為李德全一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流氓混混，居然能當上一個初中的老師，這簡直是天大的荒謬。

起碼，人事科就有很大的責任。

當初人事科的干部是怎么審核李德全的教師資格的？是疏忽大意了？還是接到了某些所謂的“上級領導”的指示，假公濟私，瀆職了？

這兩個不論哪種原因，現在已經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后果，難道沒有人應該對這件事情負責嗎？

這就是王易心里的想法！也許一開始的時候他追究這件事還是想借機打擊韋立人一伙，但是現在他的目的很明確，不是為了排除異己，而是為了給黨和國家，給老百姓和當事人一個交代。

“王局長，我要提醒你！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前局長季老局長也在！這是在他任上發生的事情，你這可是在打他的臉啊！還是說季老局長也要出來道歉呢？”韋立人見從正面說不過王易，便眼珠一轉改變了策略，他這時候拉出季老局長做擋箭牌，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明。

王易若是答“是”，那么韋立人便成功的挑起了新老局長之間的矛盾，他相信以季老局長那么愛面子的性格，絕對不會答應王易這要求的。這事情鬧大了，縣委縣政府也不會不管，畢竟一個老領導都退休了，你還死拉硬拽地拉出人家來，不讓人家安生過日子養老，這是官場上非常忌諱的事情。

我國的政體，對老干部都是持保護態度的。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的勾當，那么一般都會采取保護老干部的策略，對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們國家的做人哲學便是流行“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原則，對于老干部人都走了，實在沒必要再咄咄人，如果你這么做了，就會招來別人的反感。

這在韋立人看來，王易不會這么干，他雖然還只是個小娃娃，但是相信也不會這么不知好歹吧！

那么王易就只能選第二條路，即妥協。

這一妥協，王易的好不容易確立的威信便會消失殆盡。韋立人也正好能質問王易：“既然當初的主要責任人都不用道歉，我們這些副手嘍啰還有必要道歉嗎？難道你當官也只會撿軟柿子捏？”

韋立人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招實在高明，忍不住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以自己這么聰明的頭腦，將來混個縣長市長的估計希望很大啊！

他心里美滋滋的，雙眉一挑，頗為挑釁地朝王易看去。

韋立人的陰謀，王易如何不明白？他有些犯難了。

難道真要去得罪老局長？這不是一個聰明的當官者應該做的選擇！

可是就這樣算了？放過這些人？不說這是王易用來撕破韋立人鐵桶防線千載難逢的良機，單單只說自己因為某些人某些事就畏縮不前放過某些應該承擔責任應該受到懲罰的瀆職者，就對嗎？

王易的眼神突然堅定起來。他捫心自問：自己上一世就置老百姓利益不顧而只管鉆營升官發財，難道這一世好不容易有一次重來的機會，自己又要做這樣的官員嗎？

不！不行！

“我們人，講求實事求是！既然我們犯了錯就要承認！季老局長那里我會說服！總之我們一定向老百姓和學生們道歉！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王易突然想起了后世的一首歌，歌詞里就有這樣一句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這一刻，當王易說完后，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心神一震，包括韋立人。

他現在甚至有些佩服這個年輕的局長了！剛才這個選擇可不是那么做的！韋立人相信把這件事擱在一百個當官者頭上，其中九十九個會打退堂鼓，另一個估計直接裝暈了。

“王局長，不如我們寫個書面檢討下發到各個學校……至于當面道歉……”韋立人還是有些抵觸。剛才對王易涌起的那絲佩服也消失不見，只剩下了嘲諷，他在等，等王易到時候在老局長那里碰釘子。

季老局長的性格韋立人最清楚了，出了名的愛面子，他會出來公開道歉？開玩笑！

王易揮斷了韋立人的話：“韓局長你覺得呢？”

副局長韓春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發一言，他好像在看韋立人和王易爭斗的好戲，只是在一邊淡笑著，眼里不是流露出一些無法揣測的神色。

王易怎么會讓韓春坐收漁翁之利，他輕輕一句話就講這位高坐釣魚臺的太公給拉了進來。

韓春也沒有想到王易會突然跟自己說話，他神情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平靜下來。

這人是個老油條，說話滴水不露，只是笑著道：“局長您是一把手！您決定吧！我找個做下級的只有服從命令！”

王易和韋立人不由同時在心里暗罵韓春老狐貍。

韓春這樣表態等于沒表態。

出不出事，都有說辭：我是按照局長的命令做的！這一句話就可以將身上的責任推個干凈。

“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再討論了，就這么決定了！你們下午都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就去二中！”

王易不知道，他在會上的一句“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后來被誰傳了出來，而且迅速在鳳山縣甚至是整個利州市風傳。

鳳山的老百姓因此給王易起了個諢名，叫“國民局長”，說他是國為民的好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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