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八百二十五章 簡中(下)
一住供精彩。
“有沒有好辦法?”曾公亮問道。湖州那個茶商案好解決,將沿途交納的苛稅退回,那個小民就會歡天喜地。但問題是不能整天到晚為這些小案子,讓中書處理。這段時間不但鄭朗忙碌,中書也忙得快喘不過氣。
“有,我以前說過,為政之道乃是中庸之道,但想把握中,太難了,想到另一個字,簡!簡化政令,例如商稅,進行新的舉措,不征過稅,只征出稅與往稅。出稅就在出產地由商務征收,根據路程遠近,制訂往稅比例,商戶帶著商品由當地商務核查,交納出稅,攜商品到達交易地點后,再由商務核算路程,與朝廷核訂的比例,征收往稅,商品才能交易。沿途商務只有盤查商品種類與數量是否與出稅報表上如一權,沒有任何征稅權,盤查時間不得超過半天,大宗交易不得超過一天。若過這個期限,商人有權利自由攜帶商品過關過務。避免貪吏有意扣押商品勒索。再者,為防到達交易地后逃漏出稅,商人需帶出稅清單返回,交給出稅商務存檔。若半途出事者,必須請當地官吏做證明。僅在當地交易,只能征一次稅務,出稅與往稅一起交納。那么所有弊端會弱化。”
是弱化,不可能有完美無缺的政策。
政策越繁瑣,下面的官吏就越容易鉆空檔子,巧立名目。
還有很多缺陷之處的,比如出稅所在地與往稅所在地非是以貨比例納稅,而是進行沽價后納稅。沽價過程中就會有空子鉆。不可能不沽價的,比如市上的魚,難道稱一稱有多少魚,一百斤,官吏征其二斤,再拿出去賣?就算征二斤,還有大魚與小魚的區別。
但是弊端肯定比原來小了很多。
首先各地商務征不到過稅與翻稅,一些商務成立也就沒有多大意思。會自發地逐一減少,減少了商務,也就減少了小吏數量。
加快了商品流通時間,商稅變成出稅與往稅,想要增加地區收入,只能鼓勵當地商業擴大,有所出,才能有所得。要么鼓勵當地交易量增加,只有增加交易量,才能得到往稅,會進一步地利于商業發展。
還有許多不公平現象,可手續減少,不公平現象會進一步地下降。一些有遠見官員為了長遠打算。使其地有所出或有所交,會主動約束下面的小吏產生更多的不公平現象,以誘惑商人前來投資或者前來交易。
這便是簡政之道。
鄭朗這些年薰陶作用還是有一些的,許多官員低下頭沉思,一連串地就想到許多好處。
好處不僅是這些,簡便之后,監察司盤查起來也變得容易,進出商品價格有空子可鉆,但不可能一斤黃金只值一緡錢。同樣的,今天以一斤大米五文錢征了甲家,不可能明天會以一斤大米一文錢征乙家。雖有空子,空子并不大。
稅務報表存檔制也減少了豪強仗勢欺人機會。
連帶著還有其他一系列的便處。
富弼先是額首,然后是迷惑,問:“行知,難道這次清查,就沒有好辦法了嗎?”
如今弄得天下洶洶,不是你鄭行知的風格。
“繁就是簡。天道幽遠而無情。但若有心,還能追尋一二。諸位再看,”鄭朗說完,遞了一份手卷,先遞給趙頊。古代沒有氣象具體溫度的記載,若有心找,還能找出來的,比如說今年無雪,那必然是一場暖冬。
手卷上就是一些漢唐宋的天氣與災害記載,大家看過后,鄭朗說道:“與前朝相比,我朝這幾十年間氣溫皆比較溫暖,并且溫暖得頗不正常。諸位再看札子上的記載,無論過暖或者過寒,都會有大災出現。這幾年猶為突出,冬天時多次京城無雪,再看災害,也頻繁發生,今年看樣子又是一個暖冬了。暖冬次數遠勝于史上任何有記載之年,我擔心未來會有更大的災害發生。不僅有水災,若是水災到來,河工雖花費大量錢帛,還能抵消一二。我就怕更大的旱災到來,是比嘉祐初更大規模的旱災,降臨到我朝大地上。”
鄭朗說法在宋朝不妖異。
并且似乎他在天氣上略有那么一點兒權威,多次成了先知。
僅一句,大家一起正色。
本來財政就不健康,若如鄭朗所說,會發生一次史無前例的大旱,會對宋朝會產生多大的沖擊力。
“是否能度過未來難關,全在于眼下。此次盤查,下面波濤洶涌,諸位不想,我更不想。可不經過此次動蕩,國家就無法脫離種種弊端,進入大治辰光。我建議官員分流,是官員專業化,不易出現差錯,也是對官員數量的牽就,減少更多矛盾。諸位再看京官,以前四千名京官,政務冗沓。如今多事之秋,京官僅一千五百人,政務可出現了冗沓現象?”
一問,無一人回答。
也是鄭朗刻意如此,用來做比較,既然一千五百官京官將政事就做好了,為什么要養四千名官員?多養兩千五百京官,一年國家得多花多少錢帛下去?
“但牽就了,此次重振祖宗真正家法,政令會變得更通暢,因為重疊少,分工明確,冗政就會減少,冗政減少,就會減少許多不必要的浮費與浪費,遠不止裁減官員那么簡單。重癥之下,不得不用虎狼之藥。三年,大家只要支持我三年時間,若沒有成效,不用諸位反對,我會自動辭職回家,以懲陛下對臣的重望。”
實際不止三年,一直吵了四五年,才漸漸平息下來。
不過兩年后,爭吵聲變得越來越小。
又說道:“并且我也持著中之道的。”
大家一起感到懷疑。
弊端皆承認,可這次鄭朗做事風格迥然不同,中之道也就是一個平衡調和之道,多數人喜歡,不過鄭朗此次算是中之道嗎?有聰明的人,看到更多的陰謀利誘之道,權術之道,法家之道,雜家之道。唯獨看不到這個中之道。
鄭朗搖頭,道:“我一直未點破,但諸公皆反對,諸公身為兩府兩制三司三衙臺諫重臣,若諸位反對,下面反對聲音更大。但我希望今天我所說的,最好大家勿要泄露出去。治病有兩種方法,一是以溫藥慢慢調養。弊端太多,還有西夏,我還擔心會有重災,國家又困窘如此,若是用溫和的調節之道,不要說十年。三十年也未必解決危機。相反的,舊的危機未解決,新的弊端又有可能生成。其次就是虎狼之藥強行醫治,雖痛,雖傷,可勝在效果快。時間等不及了,我只能用虎狼之藥。不過這種方法我終是不喜,盡管最終使國家種種政策重新走上軌道,吏政簡化暢通。實施過程里必會引起強烈的反對聲。故我未出鄭州時,便刊文于報紙,讓陛下與天下臣民做好這個傷痛的準備。”
倒是不假的。
“可我在執行過程中,然不欲爭執過多。故由范純仁主持,有做為,性格溫和中平。不敢做為的不行,若是性格激烈,固然對國家對陛下忠心耿耿,可必會生起更多的事端。下面遞上來的紛爭。到范純仁手中是如何處理的?或者到了我手中如何處理的?”
這才是重點!
“我與純仁皆用牽就方法判決。但不能張揚出去,一旦張揚。下面巡查官員皆不想作為,這一劑虎狼之藥引起許多騷動,又治不了病。故下面刻意讓他們緊,我與范純仁在上面松。這就是中之道。良苦用心,誰人知?”
還能說什么?
在這里,鄭朗又使了一個小心眼子,戒告這些人不說,當真不說?但戒告過了,不敢公開說。只能引發一起難分真假的謠傳下去,該執行的還會執行,因為有期盼,一起人必然上書朝廷。拖一拖,數月時光就下來了,巡查結束,大功告成。
“為了國家,為了百姓,為了后世的子孫,大家再苦一苦吧,不用多,熬三兩年時間。”鄭朗沖諸位大佬深深的鞠了一躬。不強勢,強人太多了,即便鄭朗強勢,也會引起更多的反彈,十之五六會再次出現王安石那樣悲催的下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一個個終于不作聲。
趙頊松了一口氣,種種利害關系,鄭朗借侍講之即,對他全部說了,最難的不是未來三兩年,而是未來半年時間。熬過去,海闊天空,熬不過去,將會無人能阻止整個宋朝走向下坡路。
但還是不夠的,鄭朗又說道:“既然如此,大家不妨稍等一下。”
說著讓太監到鄭家去取一些東西過來。
也就是一些鋼制品,包括生產用具與武器盔甲。
對于宋朝鋼鐵產量有多少,后世人眼中乃是一個謎面。倭國學者說五千噸到四萬噸之間,居然只有五千噸?宋朝一年的銅產量與鉛產量也不止五千噸!
美國學者則高估,說七萬五千噸到十五萬噸,也就是與十八世界整個歐洲的鐵產量相當。
國內有的學者認為是在三萬五千噸到七萬噸之間。
究竟有多少,鄭朗也不知道。但知道課稅的情況,太宗時稅課一年銀子是十四萬五千兩,金只有一萬兩多一點,銅是四百多萬斤,鉛是七十九萬斤,錫是二十萬斤。
不是指產量,有一個二八抽或者三七抽,還有一部分無法統計的,因此實際產量應當最少乘以十。
治平年間國內金子在萎縮,只有五千幾百兩,銀是三十一萬兩,銅是六百九十萬斤,鉛是二百一十萬斤,錫是一百三十三萬斤,鐵是八百二十四萬斤。
也就是此時國內鐵產量大約四五萬噸上下浮動,具體的即便身在宋朝也無法統計。
這才是宋朝真實的鐵產量。
又有人說在宋朝造鐵路,鄭朗也想,但只是想,從來不去努力做,無他,一個種種技術難題不能攻克,第二個就是這個鐵產量。后世大肆建設,乃是國家一年鋼產量達到七八億噸,是現在的一萬倍。
一個京滬高速就用鐵五百萬噸,若打通滄州到嶺南或者密州到渭州的十字鐵路,對宋朝會產生無可擬代的作用。但那樣,得用多少鋼鐵,一千萬噸或者兩千萬噸?
整個宋朝不用鐵了,慢慢等吧,等上一百年兩百年后,鐵夠了才去修鐵路。
這僅是指國內,因為平安監的開采,與國內不同。國內多是可憐巴巴的貧鐵礦,海外去有許多富鐵礦。海外的大約能統計出來,去年一年向宋朝提供了五千萬斤鐵,并且產量一直在上漲之中。不然鈔行也不會將平安監的契股炒作那么高的天價。
現在整個宋朝鐵產量包括平安監的大約有近七萬噸。
再就是鐵的價格與用途,價格不是那么穩定,正常相當于銅的價格十五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用途有幾條。原來用來做鐵錢,便宜,如今一一廢去,還有用來作為生產銅膽的原料。
兩項用途用鐵量比較少,大頭其一是用來做兵器與盔甲,特別是鐵,容易氧化生銹,必須持續性的生產。最后才留作民間用途。因此向吐蕃或者其他外國提供的鐵制品并不多。
即便是有海外的鐵礦補助,如今宋朝鐵仍供不應求。
一噸銅價僅相當于六百緡到八百緡之間。一噸鐵更少,僅相當于三十緡到五十緡之間。也就是整個宋朝一年出產的鐵價僅在兩百萬到四百萬緡錢。
鐵是不值錢,但是鐵制品值錢。一副盔甲用鐵五十斤,包括錘煉的損耗在內,也不過三緡錢成本,可實際成本需四十緡錢。
這就是鋼監的利潤所在。
一旦大肆發展起來,因為鐵的產量掣肘,肯定不及銀行監利潤,但最少能達到平安監利潤的一半。
太監將一些刻意打造的武器盔甲帶了上來。放在庭中。鄭朗叫來幾個侍衛,用它們與原來的宋朝盔甲武器比較。
僅是一會兒。便看到效果。
即便鄭朗刻意從鄭州選來的產品,質量肯定不及土辦法的百煉鋼。但有幾個人奢侈地用百煉鋼,況且那個百煉鋼成本昂貴到什么地步?
皇宮侍衛所用武器盔甲算是好的,一比較,硬度相仿佛,有可能看上去略弱一些,但韌性遠遠超過侍衛自己佩戴的武器與盔甲。這種鋼也會生銹,但銹化的程度比鐵制武器肯定要慢,也就是使用壽命會更長。
暫時大家未想到其他,李端愿久在軍旅,對武器熟悉,看著它們問:“鄭公,可否量產?”
一旦能量產,這種更鋒利的武器,堅韌性更好的盔甲,不但能進一步有效保護兵士,也能更有效的殺傷敵人,增加軍隊戰斗力。并且鄭朗還說了一個重要的事,若全部采用這種鋼制盔甲,重量會減少十斤左右。這會使得兵士承負減輕,無論步兵或者騎兵,進一步地提高速度。
“帶來了,肯定能量產,不僅能量產,比如這副盔甲,若大肆生產,成本會僅有二十五緡到三十緡之間。其他武器若用新方法生產,成本節約不了一半,但會節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左右。”
僅一句,一起明白其意義,不要說民間使用,就是一年宋朝生產武器,若節約四分之一成本,也是一筆驚人的數字。
趙頊深情的撫摸著這些盔甲道:“這些,原本是父皇能看到的。”
鄭朗不作聲,若你父親活五年,五年看不到,活十年,十年看不到。
但有的鄭朗未說,想要實現鄭朗的話,必須將煉鋼技術加速度,提高到清朝中期,才能實現。暫時還有一些難關未攻克,可也不急,從上馬,到大規模的投入生產,最少還有幾年時間。有幾年時間,大肆投入研發,或者先前大肆生產帶來的經驗,足以將這些技術難關一一攻破。
曾公亮說道:“行知,將此消息放出去吧。”
利好消息,放出去,能松緩眼下的壓力與爭議聲。
鄭朗額首。
趙頊立即命王珪草下兩道詔書,第一道就是商稅的重新改制。第二道就是鋼監。采納了鄭朗意見,于鄭家莊旁邊的蔡水河畔建造第一個鋼廠,成功后還于滑州、杭州建造第二第三鋼廠,第一次作契股五十,有些肉痛,不但鄭朗肉痛,許多官員皆感到肉痛,為了平息爭議聲與反對聲,不得不做出巨大的讓步。朝廷出資源與技術、人力,商人僅出建造鋼廠的成本,這個相比于收益來說,并不大。至于鐵礦石的采購與產品銷售,那屬于流動成本,與固定成本無關。
契股不需向朝廷交納購股金,但有一個前提,必須是善戶,以前有過許多善舉,或者配合此次朝廷清查,主動交出隱田漏稅的大戶人家,才能參加。
又派小吏請一些權貴與富賈于相國寺,親自展示一些鋼制武器與產品。
宋朝兼并還沒有惡化崩潰之前,擁有十幾萬畝耕地與幾萬畝耕地的頂級大戶終是很少的,一般擁有兩三千畝耕地便是第一流的大戶人家了。但若自己沒有更好的方法經營,全部交給佃農,一年租子收入也不過六七百緡,象北方以麥粟為主,收益還會更少。
消息傳出去,爭議聲稍稍小了一些。
明年春天會再度惡化,那么鄭朗會拋出第二監。
累得半死不活,鄭朗還在心中暗叫僥幸,若沒有帶著硬盤來穿,弄出許多產業進行牽就,憑借智慧,鄭朗懷疑是否真的有辦法,將宋朝這場困境化解。
冬天深了。
就在他暗喘一口氣的時候,種諤大捷消息到來。
種諤擊敗了西夏軍隊,開始著手帶著當地百姓重新修葺綏州城。
陸詵得知后氣得跳腳,要派人抓捕種諤治罪。這是陸詵奏折上寫的話,但他有沒有這個膽量,讓人懷疑。此次讓陸詵很苦逼,功是有了,得到綏州,以及十幾萬降民。但這么大的事,沒有詔書,種諤就善自行動,過錯更大,連帶著他也有過錯。不過此時郭逵前來交接,來得有些晚,莫明其妙地上位,又莫明其妙地下去,又上位,再下去,先是貶放到鄆州。剛到鄆州還沒交接,又貶到延州。
郭逵心口憋著氣,在京城賴著不走,鄭朗知道,此時無法為他分心,并且也不知道郭逵內心真實的想法,鄭朗略有些忌憚與不高興。拖了一段日子,郭逵看到沒有希望,只好去延州。所以來延州時間有些晚,看到郭逵到來,陸詵不知道朝廷對種諤發兵有何動向,立即與郭逵交接,然后將事情經過寫了一封奏折,遞向朝廷,自己去秦州赴任。
種諤做對做錯不管他,但肯定與宋朝制度不合。
諸言臣聽到此事后,眼睛一起紅了。
趙頊用眼睛瞟著鄭朗,種諤這事兒做得……想到鄭朗說過的話,宋朝不缺士大夫,缺的是良將,慶歷戰爭磨練出一些良將,皆先后凋零,如今良將皆青黃不接,拿不出手。
種諤似乎很不錯,只有幾千青澗城兵士,居然大敗四萬西夏鐵騎。想到這里,趙頊說道:“此乃朕向種卿下的密旨。”
對種諤進行保護。
但大家相信不相信?
就是你下密旨也不對,改制是你與鄭朗帶頭興起,非是皇家私務,或者一些小事情,無所謂。此乃國家大事,政事必須交給中書審議后,再由兩制詔書,軍事必須由西府審議,兩制詔書,才能稱為圣旨。那怕是密旨,關系到兩國交戰,最起碼的手續,西府一二首相得知,兩制一二翰林批閱。不然連你做皇帝的,也犯了嚴重錯誤!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八百二十五章 簡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