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四百十四五章 老人
一住供精彩。
眾人在狠踩夏竦,鄭朗卻在觀注著一件事。
王堯臣遷為戶部郎中權三司使事,對趙禎說了一句話:“今國與民皆弊矣,請陛下任臣自擇僚屬。”
趙禎準之,王堯臣親自挑選一些可靠的幕僚,開始查賬,查國家財政收入與支出,整個宋朝的賬目收入支出十分龐大,一時半會查不出來,王堯臣僅查了陜西河北河東三路未用兵前與用兵后的出入財用之數。寶元元年,也就是五年前,宋朝未用兵時,陜西出入錢帛糧草一千九百多萬,出一千五百多萬,河北入二千一百多萬,出一千八百多萬,河東入一千三百多萬,出一千三百多萬。河東持平,河北稍有積余,畢竟要外防契丹,是國家重兵把守的地方。陜西則有很大的積余。
這不代表著全國會產生大量的積余,京城用度才是大頭,京官的俸祿,駐扎幾十萬禁兵的薪餉,即便地方有充足積余,整個國家也未必會有盈余。
但自用兵后,陜西入三千六百多萬,出四千七百多萬,河北入二千七百余萬,出二千五百多萬,河東入一千一百多萬,出一千三百多萬。不是代表著陜西收入增加,大量駐軍,物資運送產生的虛高,士兵的飲酒與日用品的稅務,還有一點,斂財!除了河東一路外,其他兩路都進行了大幅度的重苛虎斂。
王堯臣又對京畿出入金帛做了粗粗的統計,五年前入一千九百五十萬,出二千一百八十五萬,因為這一年趙禎弄了一個大郊祀,所以出納比往年多。但在慶歷二年,入二千九百多萬,出二千六百多萬。僅京畿就增加稅務三百多萬!一處京畿三百多萬,全國增加了多少稅務?
再從財政支出與收入分析,僅是三路減少了一千多萬。更不用說朝廷整體的支出。將士的撫恤。那么這一數字會放大三到四倍!
鄭朗看著這份報表,有些發呆。陜西的數字比史上要大,之所以如此,恐怕與自己發動了兩次大規模戰役有關。
不看真實的數據。就不知道戰爭的危害。
實際上說來說去,還是朝廷的制度,以及前幾年的大災大害,不然朝廷有大量積余,那怕就是將自己發起的平安監,與江南開圩帶來的積余全部留下來,也不至于使國家走到今天困窘的地步。
不能提賺錢。賺得越多,花得越多!
鄭朗不由又想到三冗,不解決三冗,無論發起怎么樣的開源,國庫里還是休想有多少積余。
可隱隱的知道,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馬上他就醒悟過來,是從呂夷簡身上得到的啟發。
大家以為將夏竦拍死了,于是將眼睛再次盯向呂夷簡。呂夷簡罷相。但是趙禎還給了他一個權利,守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呂夷簡也沒有議什么軍國大事。身體都垮掉了,三頭兩頭倒在病床上,議什么國政?
可是君子黨們不大放心,害怕呂夷簡身體康復,死灰復燃,于是再諫。
彈劾夏竦時歐陽修余靖等人出過大力,于是這次輪到蔡襄。蔡襄上了一奏說,夷簡被病以來,兩府大臣,累至夷簡家咨事。又聞夷簡病時,陛下于禁中為之祈禱,錫與致多,眷注無比。臣窮謂兩府大臣,輔陛下以治天下者,今并笏受事于夷簡之門。里巷之人,指點窮笑。
陛下,這個兩府大臣是輔助你哪,還是輔助呂夷簡哪?
夷簡謀身忘公,養成天下今日之患,陛下即位之初,夷簡即為參知政事,遂至宰相,首尾二十余年,所言之事,陛下一皆聽信而施行之,固當敦風教、正庶官、鎮敵國、安百姓,而乃功當無聞,但為私計,成奔兌之風,一恩之施,皆須出我門……務施小惠,多與收錄,貪廉混淆,善惡無別。
國家如此,正是呂夷簡弄出來的結果。
事實是若沒有呂夷簡,特別是西北用兵后若沒有呂夷簡,宋朝必然會出大亂子!
自關陜兵興以來,修完城壘,饋運芻粟,科配百端……但務收取人情,用為資歷……
國家都這個樣子,還在賣人情,使吏治變得更加惡劣。但事實反過來是呂夷簡也不想加重科配,可不加重科配,財政從哪里來,要么直接重斂于百姓,貧困百姓因為戰爭,已經帶來沉重的負擔,再直接加稅,老百姓還有日子過嗎?加科配影響百姓起居生活,可大頭還是從有錢商人那邊出的,等于變相減輕一部分貧困百姓負擔。這也是不得己辦法的辦法。
怎么做錯啦?難道西北將士打仗不要錢帛嗎,不要糧食嗎,不要武器嗎,不要撫恤嗎?
夷夷當國之后,山外之敗,任福以下……輒違先帝之盟,妄請關南之地,歲增金帛竟二十萬,而猶勒兵壓境,堅求納字,凌侮中國……夷簡出入中書,且二十年,不為陛下興利除害,茍且姑息,萬事墮壞如此,今以疾歸,尚貪要勢,不能力辭,或聞乞只令政府一兩人致家商議大事,足驗夷簡退而不止之心也。
納字呂夷簡有失誤,表現是軟了,可不用金帛打動契丹,契丹與西夏聯手起來的后果,蔡襄,你可想到了嗎?
朝廷是有時派人前往呂夷簡家詢問國政。
呂夷簡雖有權利過問軍國大事,可他堅決不上朝,有的大政趙禎拿不定主意,要么就是晏殊與章得象。章得象還可,但做一太平宰相足矣,此時諸事紛呈,已經超出章得象的能力,至于晏殊,還是寫詞去吧!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寫得多好啊。至于國政,老人家,你最好別插手!
就是此時鄭朗對于一些事情,處理起來同樣覺得很吃力。經驗不足也。
因此趙禎還要借助呂夷簡的經驗。
正是這一點,讓君子黨們不能容忍。
呂夷簡聽聞后,主動寫出辭呈,陛下,還是讓我休息,這個什么守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俺不想擁之,請罷臣預議軍國大事的權利。
趙禎不舍。
這不是為了留戀呂夷簡,是國家的需要。
于是群臣再次進諫,請求趙禎準許呂夷簡的自罷奏。
直到此時。鄭朗才全部明悟,為什么孫沔一奏出后,呂夷簡立即請求罷相,接著又主動交還各種權利。不交不行,他若不是抱病,還有精力繼續斗下去。生了病,沒有精力。繼續斗下去,最后能讓這群即將得勢的君子們啃得連骨頭渣子都沒有了。至少幾個兒子會從此徹底完蛋!于是一步步地退讓,才造成前后巨大的反差。
他不是自己,有著外掛,只是憑借一份直覺得出如此驚人的結論,是何等的智慧。
忽然又想到呂夷簡的一生,與王曾合力埋葬天書,借著埋葬天書。打壓五鬼,使少年時的趙禎朝不再折騰。大內失火,偏要趙禎舉簾才拜。唯恐拜錯了人,城頭變幻大王旗,小心翼翼如此。讓劉娥厚葬李宸妃,鄭朗一直以為呂夷簡在賣弄人情,直到今天他才想起一個可怕的真象。若是那次劉娥不厚葬李宸妃,趙禎得知真象后會怎么樣的怒火三丈,又進行怎樣的大清洗,國家又會動蕩成什么樣子?
淺薄啊淺薄,自己是如此的淺薄!
其實呂夷簡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替宋朝將一次次巨大的風險暗中化險為夷。也有大膽的時候。茶政敗壞,從一年能給國家帶來七百多萬貫的收入減低到了幾十萬貫。又以為得罪的不是主流,于是用貼射法取代榷茶法。
僅有的一次大膽行動,最后落得灰頭灰臉,正是如此,趙禎親政。呂夷簡手陳八事,正朝綱,塞邪徑,禁貨賂,辨佞壬(奸邪),絕女謁(杜絕宮中嬖寵干政),疏近習(遠離小人),罷力役,節冗費。將最重要的節冗費放在最后一位。
不是不改,而是茶政風波將他嚇著了,僅是茶法,若是冗兵冗官冗政的改革,又會產生什么樣的風波?所以改革,但更是那種見于無形的碎步式改革。
可是后來,與君子黨交戰,他更沒有精力,也更沒膽量進大刀闊斧的改革。
不能說呂夷簡小心過了頭,就是自己推出那種改良式的免役法,已經出現一些不好的兆頭,自己正在苦思良策解決。但是朝堂上權利更替之時,還沒有人注意。
這已經是很溫和,考慮很全面的一次小幅度的改革,自己還站在歷史的高度著想的,居然都出現了問題,況且身在局中……
想到這里,又看著龍椅上的趙禎。
應當來說,能清楚地看透呂夷簡,恐怕趙禎才是第一人。而自己呢,想到這里,他覺得很羞愧。也是鄭朗第一次對趙禎智慧做了評價。為什么史書說他什么都不會做,只會做皇帝。僅是眼界,范仲淹就差了好遠好遠……
幾個言臣在絮叨,鄭朗忍不住站出來說道:“陛下,呂夷簡已經老了,又抱病在身,讓他休息吧。”
富弼與蔡襄等人莫明其妙,似乎鄭朗在替自己說話,可聽起來總那么不對。
這句話恐怕只有趙禎才能明白含義。
不是替蔡襄幫腔,而是說呂夷簡又老又病,為什么還不能放過他呢!
就算呂夷簡千般的不對,可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一個快進棺材的人,也要如此打壓,君子的雍容大度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君子都是這個德性,能讓孔夫子活活氣死!
趙禎面無表情地說:“就依諸卿之意,朕準呂卿奏。”
再次大獲全勝,大家散朝,走出來蔡襄說道:“還要謝過行知。”
鄭朗同樣面無表情,冰冷地說道:“所謂的諸君子當中,我敬重三人,范仲淹,原因不用多說,德操天下無雙,彥國兄,私心很少。還有你,因為你性格最為平和雅淡,不象其他的君子戾氣濃厚,并且你的書法也很好。但如果以后你還繼續呈這些完全顛倒黑白,胡說八道的奏折,君謨,不要怪我以后與你絕交。”
ps:老午的四本書中,內心處最喜歡的還是這本書,因為準備更充分,所以寫起來略有那么一種歷史覺。只是名字太差,若僅是士大夫三字也許更好。但似乎這樣寫,有些不討好,會讓許多書友反感,所以數據日漸下降,心中有點茫然。!!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四百十四五章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