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男兒一諾

徐樂齜牙咧嘴的笑笑，竭力站直：“史副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史烏居放開手上下打量了徐樂一眼：“你知道我的出身么？”

徐樂聳聳肩膀沒吭聲，雖然史烏居面上一副大度灑脫爽快的樣子，可當真他面將鬼方種三個字說出來，天知道這家伙會不會翻臉發飆。

史烏居指指自己鼻子：“我是從烏居河畔揀回來的鬼方種……襄侯與老家主領軍深入西荒，在一個被柔然人劫掠過的鬼方部族營地的余燼中發現了我，伸拳踢腿的正趴在母親身上放聲大哭。襄侯說我這么小就哭聲如此宏亮，生命力如此之強，將來定然是個勇士。老家主便承襄侯之命收養了我。”

史烏居神色悠遠，似乎已經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當中：“……老家主那時多在岐陽，岐陰事情是老家主長子打理。我也自小經常出入襄侯宮中。十一歲我便凝成云門，踏入東華武者的天地中，襄侯大喜，當時就力排眾議傳了我秦國鎮國神功庚辛銳氣…………不過襄侯那個人，什么事情都是喜怒由己，只要他高興了，誰又說得動他？我的修為一日千里，襄侯時常對我說，只要我為秦人立下大功，就算承繼不了史家，也讓我能自成門戶，成為秦國名門。

…………襄侯有了嫣侯女，她小時候也喜歡跌跌撞撞的拉著我衣衫尾巴到處亂跑，襄侯也常笑言，你既然喜歡史烏居，那讓長大了下嫁給他可好？

…………我從來未曾想過承繼史家的事情，史家雖然有養義兒以為家軍的傳統，可一代代傳下來，也都還是在真正史家人手里。十七歲以前，我就回過岐陰兩次，其他時候就在岐陽，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宿衛秦侯宮禁。我也準備一直這么下去，扈衛秦侯，史家有事再扈衛史家！”

徐樂又無聲的聳聳肩膀，怪不得史烏居對秦國有這么深的歸屬感，一切都是其來有自。

“…………我十七歲那年，秦侯盡點大軍，連同義兒軍輔弼軍同行，召集依附部曲數百家，六七萬秦國軍馬深入西荒，要會同趙國軍馬，與柔然決戰。那時我被留在了岐陽，襄侯臨行叮囑，說一家一當都交給我守衛了。千海原噩耗傳來，據說大軍盡沒。岐陽已無一兵一卒可用，老家主長子主持史家，竟然束手無策，要舉史家投獻給唯一握有重兵的河陽君求得庇護。那時我單人獨騎，奔回岐陰，擒下了我那大兄，搜羅史家留守的義兒軍殘部，西進千里，居然接應出了老家主和部分殘軍，而襄侯與虎衛軍已經盡數覆沒于陣中。老家主對我說，襄侯重傷臨死之際，對他說只要史烏居這鬼方兒在，必不會讓秦侯一脈與史家一脈從此斷絕！而老家主在回轉國中之后，就廢了我那大兄承繼史家之位，立我為史家家主，自己坐鎮岐陽守護當今秦侯接位。將史家實力盡數賦予我手中，讓我憑借這實力守護史家，守護秦國！

我一個鬼方孤兒，為秦侯和老家主養育成人，更得了秦國鎮國神功傳承，才有現今成就。又傳續了有數百年歷史的史家。如此深恩，如此信重。你說我是不是要為史家盡心竭力，要為秦侯一脈盡心竭力？我早已立下誓言，只要一身猶存，就不容任何人撼動秦侯一脈地位，不容任何人撼動史家！”

史烏居話音擲地有聲，余音在荒丘冰冷的夜風中裊裊，仿佛還帶著劍氣鋒芒。

徐樂點點頭：“我明白了。”

史烏居對秦侯一脈的耿耿忠心，在這番話里表達得明白。無非是男兒有恩報恩而已。這秦侯一脈，這史家，就是史烏居的承諾和牽絆。

今日漏夜獨身而來，所為的一則就是自己現在對虎衛軍有點重要性，他親手磨練指點一下自己，讓自己將來能為虎衛軍派上多點用場，不要那么輕易給人放倒或者沒于陣中。二則也未嘗不是警告，如果自己在虎衛軍中有什么對秦侯一脈不利的舉動，不要忘了自己此刻這點本事，在他史烏居面前還是不值一提，他只要抬抬手，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為什么，徐樂倒沒有多反感這種潛在的威脅。男子漢大丈夫看重承諾，承擔責任，一身孤劍，外鎮柔然，內保秦侯。無論如何，也是值得尊敬的吧？

而且以他的身份，親自來指點教導自己，這個情分，多少也要感念一下。

史烏居突然一笑，看著徐樂：“你有沒有什么想守護的人，想守護的東西…………哦，對了，以你的出身，一定是想要報家仇吧。”

徐樂勉強一笑。家仇這事兒，誰愛報誰報去，自家老爹老媽在地球有點清貧但是還挺開心的活著呢。可是自己有沒有想守護的人，想守護的東西？

徐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幾個毅然決然跟隨自己穿越的貨，雖然疊經艱險，又不像自己一樣武力值暴漲。可他們還是在這里苦撐，陪著自己一起冒險拼搏。自己如何不想守護得這幾個弟兄平平安安？在另一個世界，自己想讓父母過上更好的日子，最好能在東華找到什么靈丹妙藥讓他們能長命百歲…………還有那個酒紅色長發的兇丫頭，自己也不想看到她整天兇巴巴的，而是希望她能多點笑容，自己就不會看著她就想繞著走，也不想她再那么辛苦。絕不是因為喜歡她啊，只是單純希望她生活容易點，脾氣就好點，不要見著自己就開罵！

看著徐樂在那里出神的想，史烏居一笑擺手，指著眼前秦國的山川大地。

“雖然你出身是趙人，可是在秦國呆久了，有了和你并肩廝殺的弟兄，有了你一手一腳經營起來的家當產業。甚而遇見心愛的姑娘成家，你就會發現，你也會多了許多牽絆，有太多想保護的東西。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變成一個秦國人，為這一切，多出一些氣力！”

自己在這東華，會有更多牽絆么？會對東華的某個人，某些事許下男兒大丈夫的承諾么？會有不惜一切，也想要守護的東西么？

徐樂想來想去，有點遙遠。最后只是問了一句：“為什么是我？”

史烏居擠擠眼睛笑了：“我不管你是不是修煉的什么南離真元，反正南宮安說信得過你我便相信就是。在云門之境就能凝練真元的天才人物，整個東華，百余年來，能有幾個？要是能得你這樣的年輕俊杰全心為秦侯所用，我豈不是肩上擔子輕了許多？”

徐樂瞪著眼睛看史烏居，那么多人和自己打交道。今夜短短交手一瞬，也就史烏居看出來自己才是鍛體之階第一境！這個時候說多錯多，不如悶聲大發財。

史烏居神色又嚴肅了下來：“你知道如此早便凝練真元，更進一步有多艱難么？”

徐樂不出聲的點點頭。

史烏居嘆口氣：“想必你也是復仇心切，所以才不管不顧了。其間兇險你既然都知道，我也不多說什么了…………齊人方士宗有種丹藥，叫做破關丹，最是寶貴。提升境界闖關之時，真元暴烈恣睢之際，服用這種丹藥便能讓真元平和許多，最是武者恩物。可是一則難得，據說一顆都賣到了一兩萬枚金方還有價無市。你要是擔心，不如尋覓一下。可是能不用，最好不用，真正強者，豈是丹藥能造就出來的？”

這番話算是史烏居極掏心窩子而且對徐樂非常有用的一番話了。那神秘少女背后的組織拍胸脯說自己提升境界遇到麻煩時候可以去尋他們求助，說不定就是用這個破關丹！當下徐樂就將這番話牢牢記住。

史烏居這個時候又難為情的撓撓頭，這位史家現在家主，秦國有數高手說起來還真沒什么形象，和徐樂對談這么一陣，不是挖挖鼻孔就是撓頭，一副摳腳大漢的模樣。誰能想到徐樂和他對戰，就感覺是一滴小水珠對上了浩瀚汪洋，只覺得摸不到這外表樸實粗糙漢子實力的邊？

“…………說實話啊，你入史家，在西荒，在岐陽，都是幫了史家和秦侯的大忙，給史家漲了臉面不說，更摧折了河陽君的威風，還鼓起岐陽民心士氣嫣侯女順勢說動秦侯重立了虎衛軍。欠你的確不少，可史家能拿出來的回報的確不多…………”

徐樂一笑，不在意的擺擺手：“還要什么回報？要不是你們在西荒出現，我就死在柔然人手里了。要不是岐陽史右翼帶著弟兄們來救我，我就死在銳士軍手里。欠史家情分的，應該是我才是！不過大家都是爺們兒，說這些話就沒意思了是不是？”

史烏居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得徐樂嗷嗷叫痛：“真該早點和你這小子打交道！真是爽快漢子！其他就不多說了，我和南宮安合計了一下，給你……三……不，四百枚金方！我再擠兌南宮安拿點療傷和軍陣中常用的天道宗符紙出來。你別推托不要，這次入虎衛，嫣侯女怎么也給你個下公士之爵，曲長之職。不然怎么對得起重入虎衛軍第一人的招牌？經營莊田，身為公士也可以養點私軍了，沒錢沒東西怎么行？除了這些，到時候阿瑤還要領一百義兒軍戰士在岐陽為虎衛軍教練，暫時為嫣侯女支撐一下，遇到什么麻煩，也可以去找她。我讓她到時候盡力相助就是……”

徐樂有點傻了，象林二百畝莊田自己幾個人都準備將其拋荒算了，實在不知道怎么種田。人下公士封地比起民士之階又是一個飛躍，封地莊田都是三千畝起！按照秦人農業水平，足可容納三十家奴客在封地中耕作。更不用說下公士還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立部曲私軍，打出家軍旗號！自己個幾個弟兄半開玩笑的說要在東華成立自己的世家，怎么才岐陽斗了這么一場，就有如此大的好處？

真是冒多大風險，經多大危難，就有多少回報啊……

可是再一細算，就是更多的問題砸在頭上。三千畝地如何經營，到哪兒買那么多奴客來耕作。要養部曲私軍，兵刃從哪里來，甲胄從哪里來，每天吃的糧食從哪里來？要不要發餉什么的？部曲私軍的人手從哪里募集？難道還是靠自己幾個弟兄撐場面？

剛才還大言炎炎的說不要史烏居什么回報，現在徐樂只能一聲不吭，腆著臉準備受了史烏居的好意。

史烏居看徐樂有點扭捏的模樣，哈哈一笑，扯著徐樂坐下。手比腳畫，居然就在這兒教起徐樂秦人軍中制度，慣常戰法，帶兵心得，還有準備積儲軍資的一些常識。徐樂也認真的聽著，不時還打斷史烏居的話詢問自己沒聽明白處，而史烏居也不厭其煩的再為徐樂細細解說。

不知道說了多久，史烏居才算說完，伸了個懶腰笑道：“嘴好干！聽小豹說你有什么藍瓶子裝的好酒，還有沒有？”

徐樂笑笑：“改天一定送到史副尉府上，臨行的時候我也請史右翼喝上一場的。”

徐樂現在也放開了，不管怎么說，史烏居和史豹都是爽快灑脫的性子，一旦認了你這個人，對自己幫助也是真心誠意的。自己怎么樣都欠下了他們情分，將來再想辦法回報就是。大不了就好生在虎衛軍里面干一場，反正自己和銳士軍那幫家伙還有帳要算！

要離開這個史家，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點舍不得了。

史烏居拍拍徐樂的肩膀，指指荒丘之下：“早些回去吧，你那些私屬都等得急了，這么些忠心耿耿的屬下，可得好生珍惜，他們都是會和你并肩死戰到底的。”

徐樂轉頭一看，就見荒丘之下，幾個貨居然都離開莊舍，趕到這里來了。也許是看到自己和史烏居在對談，頂在最前面探路的蔡恒文已經讓幾個家伙停步，就在荒丘下等候。

不僅是他們，就連澈麗這個貓耳少女都來了。雙手握著一把佩劍，耳朵豎得高高的，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王登科也提著一把劍，提心吊膽的走在澈麗前面，不時回頭看她一眼，貓耳少女就拿綠色的大眼睛瞪他。

徐樂笑笑：“那不是屬下，那是我的兄弟。”

史烏居笑笑，站起身來：“你有家傳修煉功法，你那幾個有武者潛質的私屬我就不幫手了。那個有術士潛質，個子高高的私屬，這幾日讓他去尋南宮安，南宮安答應指點調教他一下，有多少成就，就看他的造化了…………至于那個北蠻弱水部的小丫頭，但凡血統純些的北蠻人，都有武者潛質，好生鍛煉一番，也未必派不上用場。今日話就這么多，你自去吧，去往岐陽之際，我也未必能見著你了，要調集軍馬，籌集軍資，去痛打逼近我封地的那些柔然雜種一場。聽說你的私屬喜歡柔然綠玉，到時候給你捎一些來，可得拿好酒來換！”

徐樂心頭一熱，差點就說出自己想跟史家人一起出征西荒，好好廝殺一場的話來。最后趕緊咽了下來。心下也忍不住納悶，這史烏居是不是有種莫名魅力，不知不覺中，就能讓身邊人歸心效力？

最后徐樂起身拱手，端正的和史烏居一禮，誠心正意的道：“史副尉，那我就告辭了。多謝今夜史副尉對我的指點，將來有機會，再和史副尉并肩廝殺吧。想來那會是件痛快事情。”

史烏居靜靜的看著徐樂，淡淡道：“去吧，不要讓我看錯了人。將來有什么麻煩，史家總是你的后盾。”

徐樂也笑笑：“我不會讓史副尉你看錯的，我在秦國，不會做對不起史家和秦侯一脈的事情。”

史烏居正容看著徐樂：“男兒一諾？”

徐樂伸出手來：“男兒一諾。”

史烏居重重握了徐樂手一下，呼嘯一聲，身形如大鳥一般掠起，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而徐樂獨立荒丘之上，看了一圈左近自己并沒有待太久的史家這片廣袤封地。

說起來，對這史家，好像還真有點牽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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