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在新明朝 三百一十章 小看了別人
.景和八年六月二十八日清晨,新任的兼管府守備司李大人起身,從江都縣衙出發前往城中校場。
揚州府守備司校場當年曾經位于新城區鹽運司南邊,地理位置絕佳,離秦淮河和幾條商業街道都很近。但這帶來了若干不良后果,一方面附近各家都嫌兵營吵鬧,另一方面周邊花花世界對營兵的you惑太大。
多方運作之下,守備司校場就搬遷到了府城的西南角,遠離了拱辰門、鈔關、秦淮、東關大街等繁華地帶。
守備司衙署與校場都在一處,李估到達時,辛守備率領部下把總、
哨官共計十七名出轅門迎接,人人皆是尖頂圓盔,內襯官袍,外罩棉甲。
“諸位甲胄在身,不必多禮。”李大人淡淡的揮手道,既不熱忱也不冷漠的先開口免了眾武官的跪見。
眾武官便齊齊抱拳為禮道:“見過鎮撫!”
對這個新稱呼李估微微愕然,又用目光對辛守備表示慰問,為了給本官找個合適的稱呼真難為了。
話李大人這個前無古人的官職稱呼起來確實很令人苦惱,部堂、部院、制臺、軍門、撫臺、鎮臺、鎮軍、督師等等已經有固定含義的全都套用不上去。
辛守備昨天請來了幾個老夫子閉門造車兩個時辰,才發明出一個鎮撫的稱呼,鎮守地方兼撫軍民的意思。
眾武官簇擁著李大人穿過北轅門,登上筑在校場邊緣的將臺。居高而視,此時營兵都已在跑馬場上列隊。
李估穩穩的在交椅上坐定,環顧全場后下令道:“開始罷!”
十四個哨官抱拳行禮后,跑歸隊,只有辛守備和三個把總shi立在臺上,陪著李大人觀看。
隨即鼓聲響起,還有有揮旗的、吹號的,場內營兵便各持兵器,有分有合的列陣進退,對于演武,李大人是外行里的外行,根本看不懂,主要精力都在研究營兵衣甲式樣和數人頭了,但這不影響他一言不發的裝模作樣。還是不話顯得高深莫測比較好,免得一開口就lu了怯。
直到操演完畢,又從火器營出來幾十個代表,去了遠處靶場演示火槍,這又引起了李矢人的興趣,可惜他依舊不懂,只聽到乒乒乓乓的響聲ting熱鬧。
現在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了,眼瞅日頭漸漸高升,李大人很體貼的下令道:“馬隊便不看了,至此為止,都散去罷。”
一千多士卒高聲道:“謝過鎮撫!”
隨后臺上眾人出了校場,步入守備司衙署,卻見大堂上也附庸風雅的掛著匾額,上書“白虎堂“三個大字。
這名字有夠耳熟李大人毫不客氣坐于正座,拿起花名冊點名,而武官們也卸下了盔甲后到堂偈見。
從剛才初見時,李估就感覺少了一人。在守備之下,營中應當有三名把總,轄十五名哨官,總共十八名武官,然而他只見到了十七個。
待到點過名,果然有一個叫侯炳的哨官未到。
莫非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想叫板?李估不動聲色的問旁邊辛守備道:“此人何在?”
“今早發現他不見人影,已經派人去尋找了。”辛守備恭恭敬敬答道。
李估放下花名冊,卻起另外的事情“方才本官檢閱營兵,人數似乎不太對,本該有一千八百余兵,怎的少了數百人,莫非本司有空餉?”
辛明惶然道:“鎮撫休要誤會,卑職怎敢自尋此重罪!本司絕無吃空餉之事!”
原來這武官想要吃空餉,須得先縱容軍士逃亡,才能空出人頭白領餉銀米糧。近幾十年來,原有的衛所軍戶人口滋生,土地緊張,內地又承平日久沒有戰事,所以出外服役當營兵成了一個不錯的出路。每年管飽還有幾兩銀子拿,不定有機會混成頭目呢。
軍士不逃亡,想吃空餉也沒地下嘴,不過不要緊,武官們有另一種法子賺錢,比吃空餉收入更多,風險更。尤其是在揚州府這種大地方,更是好用。
這就是所謂的“買閑錢”也。譬如揚州府守備司的營兵,只要每月向營官繳納兩錢銀子買閑錢,并不再領取口糧月銀,就可以在保留兵籍、隨時接受召喚的情況下,去城中打工或者做買賣去。在揚州府這種高工資地區,就算打工每月也能有二兩薪銀。
所以,吃空餉這種高風險的方式太老土了,共贏無風險的吃買閑錢才是主流正道。
辛守備拍著胸脯道:“請鎮撫放心!卑職嚴加管教過,那些買閑營兵絕對不會出城,一旦有事只要出動輕騎四處沿街吹起號角,他們便可以迅速回到兵營,一樣可以用的上!“留心起來真是處處有學問李大人又問道:“現有多少人買閑在外?”
辛守備少待了片刻,才勉強答道:“府城三營四百余名,高娜兩鼻一百余名。”
李估取整數默算了一下,每個月大概有二百五豐兩銀子,一百五十石米糧的收入,以官價總共折合四百兩銀子,全年加起來差不多五千兩。
多少錢不是關鍵,但李估感到剛才辛守備回答這個問題時有些遲疑,完全不似通常的干脆。
李大人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精細人,辛守備的遲疑反而他起了較真念頭,難道害怕本官分一杯羹么?故意追問道:“這些錢財,又是如何分去的?”
“每月有一百兩送巡撫衙門,一百兩卑職留用,一百兩把總分取,一百兩哨官分取。”
李估心里嘆道,真看不出來,一個只管三千人的守備每年居然也有一千多兩巨額外快,和他這個署理知縣的常例銀收入差不多了。
他想借機查看一下辛守備的人品,從而判斷以后可用不可用,或者如何使用,便試探道:“從今以后,那本官的一份是多少?”
辛守備面無表情的對李大人道:“卑職任憑大人吩咐!”
聞言李大人十分不滿,話怎么能這樣?這就相當于不愿意了!
從來都是下屬主動孝敬上來,多了少了再另,哪有讓上司厚著臉皮開口講數目的道理?
辛守備如此多禮的人,豈能不懂這些,原來他還真擔心自己分走他的銀子,難道做人就這點村夫見識么。
其實這就是李鎮撫不體諒人了,他自覺錢途無量,不大將一千多兩放在心上,但對于辛守備而言,這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了,怎能不看重?
原來的體制是巡撫管守備司,知府在本地節制。現在變成了巡撫、
李鎮撫、守備司三級模式,話句話就是多了一個分錢的上司。如果按孝敬一百兩算,那么守備司所有武官的外快數目要下降三分之一。
不想此人外表灑脫,試探之下如此貪財氣李估正想用什么法子敲打一下辛守備時,忽然有個醉醺醺的軍官搖搖晃晃上了堂。
李大人皺眉不語,卻見那醉漢走到李估前方,也斜著眼指點道:“哪里來的官人,真是好皮肉……”
李估多少年沒遭過這等羞辱,登時勃然大怒,仍留在堂中的三個把總也臉色大變,辛守備上前喝斥道:“侯炳!失心瘋了?”
侯炳?原來是那缺席的哨官動了真火的李大人狠狠盯著他,心里考慮怎么搞死這廝,嘴上對辛守備道:“軍法如何處置?”
辛守備答道:“可重責軍棍八十,是否行之請鎮撫示下。”
“先打了!”
當即有值堂校按住了侯炳,拖到院中開始行刑。
聽著外面被執刑時的慘叫,李估怒氣未息。忽然又聽到有喧嘩之聲,當值校飛快的跑進來稟報道:“不妙了!有士卒在衙前哄鬧!”
怎么今天什么怪事都遇到了李估問道:“是何原因?”
“俱為侯炳鳴不平!”
“混賬!這怎么可能!”李大人拍案罵道。
辛守備連忙解釋道:“侯炳乃營中老人,素來有望,打了他有人不服氣倒也不奇怪。”
李估起身出了大堂,他要親眼看一看。
院門外聚了幾十個軍士,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嘈亂的沸反盈天。見到李估從大堂中出來,人群仿佛更加憤ji,涌進院中就要朝著他圍上來。
群情洶洶,李大人哪敢將自己置于險地,匆忙避進了大堂。幸有親兵校,持刀死死把住門口。
在屋內李估氣的咬牙切齒,這起事情絕對是有預謀、有組織的!絕對是有人針對他策劃…的!便轉頭呵斥道:“辛明怎么當的守備!速速出去平息事態!”
“卑職遵命!請鎮撫安心等待。”辛守備應了一聲,大步出去。
李鎮撫左等右等,不知等了多久,暗罵這辛明確實繡花枕頭,關鍵時刻辦事當真不力!連幾十個軍卒都擺不平。
正想間,卻見房門口人影一閃,辛守備走了進來。
滿腔怒火的李估正要責罵,忽然辛守備身后又跟進一人,緋衣烏紗,腰纏玉帶,四旬有余。仔細看去,居然是羅知府。
李大人心中驚詫之下,忘了見禮“府尊怎的到此?”
羅知府嘿嘿一笑,語含諷刺道:“聽李別駕惹出了兵變,本府自然要來彈壓。”
李估頓時醒悟到了,今天的亂子與他脫不了干系!又問辛守備道:“是將府尊請來的?”
辛明不敢與李大人對視,低頭道:“事變非常,必稟于府尊也。
府尊乃一府正堂,府內何事不可過問?”
這一定是辛守備和羅知府合伙了!李估面色陰沉如水,本以為是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原來是為了麻痹爺的提防之心,沒想到濃眉大眼居然也是個jiān邪,是爺第一個看走眼的人物,很榮幸這都要怪李大人當高高在上的文臣久了,卻輕視了武官,只將他們當成理所應當順從的工具,但他們同樣是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結果大意之下李估忘了一點,他自己得了管府守備司差事,損失最大的不是羅知府,而是憑空多出一個上司還要交出印信符牌的辛守備!
辛守備昨日口口聲聲今日要交接印信,但李大人今天到了守備司后,辛守備始終不曾提起這事,如果李大人心一點應鼻能覺察出這個苗頭的!
姜還是老的辣,:知府羅星野帶著幾分得意對李估大加斥責“李大人初至兵營便肆逞姬威、暴行逆為、施虐官軍,險些釀成兵變,還有公然索要賄略!實在不配掌兵事,本府和守備司要彈劾!”
釀出兵變的罪名可不,李估臉色陰沉的辯解道:“是那侯炳醉酒點卯不到,無禮在先。”
羅知府早有準備的答道:“侯炳并非誤事,他是去府衙商議交割糧餉之事,本官留了他喝幾杯酒而已。對了,現在外面已經平靜,李別駕可以回縣衙了。”
順風順水太久了,真是麻痹大意!李估心里不停自責道,目光緩緩掃過屋內眾人,定格在三位七品把總身上。便想起一個問題,辛守備愿用一個哨官,也不肯用把總,是否明他沒有把握呢?
想至此,李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對三位把總道:“巡役緝si不利,本官原打算掌兵后,差遣營兵去東面各大關口哨卡緝查si鹽,以們三位輪值出巡。如今看來,此念頭要天折了。
三位把總本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甚至可以傾向于趕李鎮撫走人,畢竟誰也不愿意讓自己每年二百四十兩外快少掉三分之一。但聽到李大人嘴里出“si鹽”兩字,眼神齊齊發亮了。
唯恐幾位大老粗算不清帳,李估嘴里念叨著:“淮鹽年產五萬萬斤,其中淮南鹽場產四萬萬斤,外銷都要經過我江都縣地界。官鹽如此,si鹽又有多少過境?怕不得有兩三萬萬斤罷。按si鹽每斤五厘利,就是一兩百萬的銀子!能查沒一成就值一二十萬銀子!整個守備司每年外快也不過五千兩罷,就這點銀子還斤斤計較,爾等太可笑了!”
跟五千兩比起來,一二十萬兩銀子確實巨大……,李估清清楚楚的聽到,屋內人的呼吸漸漸地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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