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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三)

更新時間:2010-08-30  作者:酒徒
指南錄 黃昏(三)
黃昏(三)

怎么辦呢?文天祥惆悵地想。

光憑讀書人的熱情挽救不了大宋,贛南之戰已經用血證明了這個道理。

憑借先進武器?那些黃崖洞能造出來的武器,估計一時半會兒自己的軍隊造不出來。即使造出來,也很難阻擋這些武器流傳到北元之手。

憑借士兵素質?吃糠咽菜的起義軍和打家劫舍的蒙古武士的體質不可同日而語。

憑借士氣?目前整個大宋各路人馬,士氣幾乎都是零。百丈嶺間的兩千殘兵,面臨的幾乎是一條絕路。

如果是文忠面臨這種情況,他會怎么辦?

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仿佛有一雙手,撥開了迷霧,將一條路擺在了文天祥面前。剎那間,他的臉上浮起一層興奮的紅。

可諸將肯按我說的做么?紅暈散去,文天祥的內心深處又浮起一片冰冷。文忠思維里的這些東西,很多都不合大宋禮儀,甚至是對傳統的顛覆。放在平時,文天祥自己都無法接受,所以這番內心掙扎才如此痛苦。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一時間,冷汗又濕透了文天祥的后背。

用什么辦法可以讓諸將不抗拒,用什么方式才能讓士兵們接受,用什么方式才能讓天下儒林,天下百姓接受?

真的按文忠的思維去做了,可能自己面對的敵人就不僅僅是北元。弄不好,將與整個世俗為敵,身敗名裂!

文天祥仿佛看到天下讀書人的筆下,共同株殺著一個叛逆。這個叛逆,也曾經是讀書人的心中的偶像,理學中完人的代表。

可那又如何,如果可不再蒙古鐵蹄下屈膝,縱使粉身碎骨,有何懼哉。一絲笑容浮現在文天祥嘴角,雖千萬人,吾往矣!

“文大人不會再有事吧,今天好像情況不對呢”?躲在帳篷口的老樹下,細心的書吏簫資輕輕拉了拉杜滸的衣袖,指指帳篷內忽喜忽憂的文天祥,低聲詢問。

杜滸搖搖頭,用目光示意簫資繼續觀察。剛才文天祥臉上的失望他全部都看在了眼里,這個節骨眼上,千萬不能讓文大人出事。猛然間,杜滸覺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涼,汗水,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滲滿了手掌。

帳篷中的文丞相再次睜開了眼睛,向外看了看,目光炯炯,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一個無限光明的未來。突然,他扶案站起,走到樹枝搭成的兵器架上,拔出了寶劍。毅然向自己揮去。

“不可”,杜滸和簫資同聲吶喊,拼命向帳篷內跑,一道身影比他們還迅速,電一樣沖進帳篷。

哪里還來得及,文天祥的手抬了抬,半面花白的頭發落入了曉風中。

“大人,你這是何意”,簫資緊緊抱住文天祥手臂,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方才他以為文天祥要自殺,七魂被嚇走了六道,剩下的一點注意力,全部凝聚在抱著文天祥的雙臂上。

“大人,難道你要棄大宋而不顧,棄大伙而不顧么”,杜滸生氣的大叫,人之發膚,受于父母,毀之即為不孝。宋人素重禮教,斷發者,通常即是出家遁入佛門,與紅塵再無瓜葛。他知道戰局令人失望,卻沒想到文天祥已經絕望到這種程度。

“我不是……”,文天祥被杜、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方要出言解釋,第一個沖進來阻止他“自殺”的義軍首領張唐已經憤怒的叫了起來,“熊,咱江西諸地義軍還等著文大人再次舉兵抗元,沒想到大人是個輸一次就認熊的窩囊廢。不就是沒兵了嗎,沒兵可以再招,沒武器可以到韃子手里搶。你這樣出了家,算做什么。還不如去投降,好歹能把妻兒老小換出來,免得他們受苦”。

聽了張唐的喝罵,文天祥不怒反笑。掰開簫資的手臂,將寶劍交到死盯著自己的杜滸手里,找了個座位,笑著坐下。搖著缺了小半頭發的腦袋解釋道,“我斷發是斷發,不是出家,你們急個什么。貴卿,幫我個忙,把另外大半邊頭發,也給我剃了。濕氣重,讓我涼快涼快”。

“這”?杜滸杜貴卿略一遲疑,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丞相是斷發明志,我等魯莽了”。滿懷歉意的走上前,用寶劍輕輕割去文天祥其余的頭發。

“是啊,斷發明志,不恢復漢家山河,文某永不蓄發”。文天祥笑了笑,杜滸這樣理解最好。無論理解不理解,欺騙也好,憑借丞相的官職威壓也罷,三日之內,他必須讓整個軍中的男子,全部將頭發剃光,這是百丈嶺間這支隊伍生存下來的第一步。

“不復大宋山河,永不蓄發。丞相割了,我也割了”,書吏簫資驚魂初定,搬了個草團跪坐在文天祥身邊,摘下帽子,將干凈的頭發伸向杜滸。還在給文天祥清理殘余頭發的杜滸笑了笑,手上加快速度,轉眼間把簫資也理成了禿瓢。

杜滸是前丞相杜范的小兒子,少年時本是個游俠兒,學過些武藝。提三尺劍砍過無數韃子,卻從來沒想到用自己的劍技給人理發。處理完了簫資的頭發,方自我解嘲的搖頭苦笑,大嗓門張唐也將自己那顆肉乎乎的大腦袋湊了過來,“給咱也剃了,丞相大人落發,咱也落,不趕走蒙古人,永不蓄發”。

“我剃掉頭發,并不光是為了明志”,知道第一步計劃順利實施,文天祥悄悄地松了口氣,摸摸自己的禿腦袋,對著正在理發的張唐說道,“剃發,是為了練兵”。

“練兵”,杜滸的手抖了抖,差點在張唐的頭皮上劃了個小口,沒等他表示歉意,張唐瞪著牛鈴一樣的大眼睛,甕聲甕氣問道:“怎么煉法,難道都要剃光頭么”。

“最好剃掉,如果有人不情愿,也就算了,讓他還鄉”,文天祥點點頭,慢慢給幾個人解釋。“你等記得當日空坑之戰么,鞏信將軍手中的兵雖然少,氣勢上卻不輸于蒙古人”。

激將、點撥、疏導,文天祥一步步將三人引進自己設好的說辭中。杜滸是他的生死好友,簫資是他的貼身幕僚,張唐是個熱血豪杰,說通了他們三個,諸將的工作就可以慢慢去做,一點點擴大影響。

不知道文天祥在想什么,提到鞏信,杜滸等人都有些黯然。鞏信是文天祥所部中唯一一個行伍出身的正統軍官。反攻贛州時,文天祥曾經撥了五千民軍讓鞏信帶領,被鞏信以一句“此輩徒累人而”拒絕,只帶了他自己那一千江淮部曲。當時張唐還罵鞏信瞧人不起,現在看來,鞏信所言并非完全錯誤,十幾路民軍,聲勢浩大,戰斗力確實極差。勝時如同一窩蜂,敗時卻如一群羊。

“當日不忙著攻城掠地,跟鞏將軍學學練兵之道,也不至于敗得這么慘。可惜了,現在咱愿意學,鞏將軍已經成了千秋雄鬼”,張唐扼腕嘆息。當時起兵,大伙熱情高漲。可熱情歸熱情,能經得起元軍三次進攻而不棄刃逃走的,的確沒幾個。他麾下的人馬做到敗而不潰,已經不易。

而當日的鞏信,曾以千余人馬硬撼對方數萬。

“我教你,如果,你相信我”,文天祥站了起來,盡力拍了拍張唐的肩膀。

“好”,張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杜滸躲避不及,差點又在他即將剃完的光頭上再次開一道口子。“丞相一句話,我麾下的弟兄,去風里,火里,皺了眉頭,就是王八蛋”!

“風里火里就不用了,明天給你一天時間,你所部人馬,全部剃成光頭”,文天祥笑著說道,轉身從紙堆中拿出幾頁紙,理好順序,拼湊在一起,“這是幾天來,我根據武經總要推演出來的練兵速成之法,雖然急了些,但剛好附和眼下的實情。韃子留給我們的時間,的確不多了”。

“成,大伙為了驅逐韃子,命都不要了,何況剃頭。”張唐豪爽的接過字紙,當朝丞相親自教他練兵之法,這話傳出去,是一輩子的榮耀。況且,即使丞相不教,自己麾下這幫人馬也得煉,至少要比鞏信手下那些江淮弟兄強。韃子在江西屠戮了那么多村鎮,報仇的事情,就著落在這剩下的千把人身上了。

文天祥點點頭,接過杜滸手中的寶劍,輕輕的剃掉張唐頭上沒剃干凈的幾處短發,一邊剃,一邊向大伙解釋,“練兵要素,第一要讓士兵做到令行禁止,所以,要培養他們的服從精神,剃頭和整理軍容,就是第一步……”。

燭火跳動,文天祥的心神又飛回了夢境。愛國書生文忠走進八路軍中,跟著一群滿臉菜色的農民一塊練兵,剃頭,跑步,煉隊列,幾個月后,那些剛剛放下鋤頭,曾經聽見機關槍聲就腿哆嗦的農民,一個個變成了下山猛虎。他希望,張唐手下的民軍也可以做到。

循州不能去了,文忠記憶里,空坑之戰過后,自己的經歷幾乎是空白。也許去了循州后,自己再未能打過一場像樣的戰役。被蒙古人追剿,被張世杰猜疑,直到最后覆滅在張弘范之手。

既然老天借文忠的記憶將黃崖洞中的事情塞給了自己,那么,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博一博,為了今天百丈嶺上這些人,也為了大宋的命運。

把一個農民打造成士兵需要經歷以下必須的訓練,文忠的記憶,和文天祥的記憶攪在一起,瘋狂中寫就,如今整理出來,一條條,竟然如此清晰:

第一,剃頭,培養服從和集體精神。

第二,體檢,這個就算了,總共這點人馬,體檢結束,估計也淘汰干凈了。

第三,拉家常緩和氣氛,這是兵書上所說的與士兵解衣推食吧,這個容易,麾下這些將領們都能做得到。

第四,是隊列,兵器知識、格斗、穿越障礙等日常科目。

第五,要做到行軍、宿營,警衛常識,基礎戰術、假設敵介紹。

第六,要明白軍官職責,兵器存放常識,軍人禮節、軍法。

其中軍人職責和隊列訓練最重要,寧可不操其他課目,這兩項也必定要過,它們決定了,服從命令的養成,當士兵接受一個必死任務時,不會去問上級:為什么你自己不去?

文天祥思考著,把這些東西一一用杜滸等人能理解的語言說了出來,偶爾走神,寶劍在張唐頭上又擦出一條小口子。張唐渾然不覺,杜滸和簫資也沒看見,他們都被驚呆了。這些訓練內容,聽起來很熟悉,卻是他們從來想不到,或者整理不出條理的東西。大宋軍中,有些規定和這些訓練內容類似,卻絕對沒有講得這樣清楚明白,一句也沒扯到天地八卦上。只是說出了怎樣做,說明了為什么這樣做。

杜滸已經追隨文天祥多年,簫資也算得上行伍年余的“老將”,加上張唐這個民軍首領,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文天祥這份練兵綱要補充完整,有些地方大伙不懂,文天祥不顧勞累,一一解釋。有些條目杜滸認為與目前軍中實際情況不符,集張唐、簫資和文天祥三人的智慧也能找到應對之策。簫資拿出紙筆,邊聽邊記,四人一番討論,及到天色大亮才理出一份完整的練兵方法。這個修改后的練兵綱要,與文天祥根據文忠記憶整理的那份綱要已經極大不同,即迎合了最初那份綱要的主旨,又照顧到了目前軍中的現實。

綱要寫好后,杜滸的萬根煩惱絲也被張唐就手割去,四個和尚頭相對著哈哈大笑,眼下兵微將寡的劣勢,全部不放在心上了。文天祥在《練兵綱要的開篇中說得明白,此法不但可練兵,而且可練將,眼下山中這兩千多殘兵,將來就是兩千員戰將。只要得到時機走出武夷山區,還愁不把江南攪他個天翻地覆。

聽到文天祥豪情萬丈的笑聲,劉子俊、陳龍復、蕭明哲、鄒洬等將領全趕了過來。大伙關心文丞相病情,這半夜睡得亦是半夢半腥。一進帳篷,看到四個和尚,皆大驚失色。有了頭天晚上的經驗,文天祥知道大家又要誤會,趕緊將自己斷發的目的重復說了一遍。江西

安撫副使鄒洬將信將疑,從簫資手中搶過墨痕未干的練兵綱要,粗粗翻看了一遭,半晌,沉默不語。

鄒洬是個出了名的爽快人,自從與文天祥二人自合兵以來,從來沒出現過有話憋在肚子中的情況。此刻見他沉默不語,眾將等人都覺得差異。張唐憋得郁悶,伸手推了鄒洬一把,大聲問道:“鄒大人,難道你認為這份練兵綱要有什么不妥之處么,不妨說來,大伙重頭議過就是,何必藏著掖著,學那娘們兒作為”。

晃了晃頭,鄒洬如夢初醒,先做了個揖,向大伙告罪,緊接著嘆息道,“張兄誤會了,哪里有什么不妥,此策正合時宜。鄒某剛才是想起了鞏將軍當日所說的有將無兵之語,一時失神。若我軍早得此書,江南西路局勢,也不至于糜爛如此”。

眾人聞聽鄒洬此語,俱是悵然。大宋行朝為了安撫各路豪杰,給每個人都封了極大的官,帳篷中,文天祥是丞相,鄒洬是安撫副使,領兵部侍郎銜,杜滸是招討副使,何時為江西提刑,可以說數省大吏,都聚集在這百丈嶺附近。可是要兵沒兵,要錢沒錢,空懷著滿腔報國之志,半點力氣也使不出。

見鄒洬對文丞相徹夜寫就的練兵綱要甚為推崇,眾人傳著,將其中條目挨個過了一遍。不看則已,越看越放不下,越看越驚。大伙兒都與元軍打過數仗,知道行伍艱難,也深知民軍戰斗力低下,非但遇上蒙古兵十不敵一,即使遇上同為宋人的蒙元新附軍,人數相當的情況下也只有且戰且走的份兒。曾經有人決心整頓兵馬,一是沒有時間,二是想不出合適辦法。而文天祥在練兵綱要上所說,幾乎句句都說到他們心里,眾人知道,如果按照文丞相這個法子,在武夷山中將殘卒練上幾個月,雖然不敢保證士兵個個有當年武穆麾下岳家軍的戰斗力,至少跟新附軍打起來,不會敗得再那么狼狽。

“丞相,某將以為,這段,似乎有些不妥當”,議論了一會兒,劉子俊偷偷看了看文天祥臉色,指著開頭處一段文字,提出了置疑。他是個有名精細人,空坑兵敗,虧得他才救了文天祥性命。又虧得他收攏部曲,一路上招集散亡,眾人才尋得武夷山區這么一個安身之所。

“民章,直說無妨”,文天祥循著劉子俊的手指看過去,看到劉子俊指的正是自己在開篇第二節,講到的‘官兵平等,文武比肩,戰前諸將無論出身皆可直言策略得失’這一段。

“丞相,我朝自太祖以來……”,簫明哲接過話頭,低聲提醒。大宋自太祖開國以來,一直是重文輕武,文臣的地位遠遠高于武將。即使在文天祥的軍中,行伍出身的將領也一直也只有執行命令的資格,至于怎么打,打哪里,向來是文職出身的官員們說得算。特別是像簫明哲這樣有功名在身的人,身份更是高人一等。這些都是三百年的老規矩,沒有人認為它不對。文天祥今天一下子將武將的地位提高到與文職同等,簫明哲一時難以接受。而劉子俊想得更多的是,此舉會不會招至行朝的非議,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果然不出我所料,文天祥笑了笑,大度地揮揮手,給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諸位如今,還分得清自己是文人,還是武夫么。況且現在就這么千把人,再分個左右高低,反而沒趣了。如果兵敗,全體大宋百姓都將是蒙古人的奴隸,一伙奴才湊一塊,誰高誰低有意義么”?

“這也倒是,秋香拜把子,奴幾啊”,劉子俊點點頭,認為文天祥說得在理。

鄒洬驚訝地抬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迷惑。自從昨夜文丞相醒來,行事風格給人的感覺就與原來大不一樣。至于這種變化是好是壞,鄒洬說不清楚。反正看起來文丞相比原來和氣了許多,說話也不像原來,句句包含著憂郁。又想起了麾下悍將呂武,那么驍勇善戰的一個人,卻因為對士大夫無禮,沒死于元軍之手,被自己人給斬了。如果文丞相早出這文武比肩之議,呂武不會橫死,數日前,未必有此慘敗。

“子敬,了翁,一會兒你們不必剃發,各去找五十個膽大心細且能說會道的弟兄,我有要事相托”,看看大伙議論得差不多了,文天祥叫過陳子敬與何時,趁熱打鐵地布署下一步行動方案。

沒等陳子敬與何時兩位答應,諸將一下子有亂了起來。身體發膚,受于父母,毀之即為不孝。宋人素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諸將開始還以為,剃發之令只限于士兵,不及軍官與文職,此刻見文天祥單獨留下何時與陳子敬不在剃發之列,知道自己一會兒少不得被剃成光頭。這條命令對他們的沖擊遠遠高于了剛才那句‘官兵平等,文武比肩’,招討副使黎貴達驚詫地抗議道:“丞相,難道我等都要斷發么”?

“都剃,不是說了么,官兵平等。你們不剃,當兵的怎么會心服。”文天祥橫了黎貴達一眼,不怒自威,嚇得對方將到嘴邊的抗議聲咽回了肚子。幾個心懷不滿的文職正要強辯,猛聽得張唐拍著自己的光頭大喝道:“大伙為了驅逐韃子,腦袋都可以不要,還心疼這幾根鳥毛。哪個不愿意剃發,趁早滾下山去投降蒙古韃子,免得將來臨戰膽怯,給大伙丟臉”!

聽了他這么一嗓子,幾個心懷不滿的將領也靜了下來。就是,連腦袋都可以不要,心疼腦袋上那幾根煩惱絲干什么。況且這山上濕氣重,洗澡又不方便。剃了頭發,反而涼爽。這樣郁郁地想著,各自領了文天祥的將令,下去布置手下部曲剃頭,整編時宜。

大帳內慢慢又空了下來,文天祥叫過陳子敬與何時,給他們各自安排了任務。既然二人能在亂軍中扮做和尚道士逃命,再扮回去,想必也廢不了多少力氣。何時的任務是下山去江西南路諸地,收拾還有心為大宋效力的兵勇。陳子敬的任務則是翻過武夷山脈向南,去邵武軍打探那里的動靜,順便為義軍籌備給養。

夢中見過了八路軍那些將領如何領兵做戰,如何在逆境中求存,文天祥才知道自己先前打仗的方式有多愚蠢。未必能理解那些領兵精髓,但照方抓藥的手段他還會。況且經此一場大夢,他對軍略的見識,已經比昏迷之前高了不止一層。

“行軍打仗,不能沒有眼睛。你們二位任務任務重大,咱們這些人將來能不能走出武夷山區,重返戰場,就著落在二位身上。蒙古人兇殘,非智勇雙全的人無法與其周旋,所以,請二位行事一定小心,歸結一句,活著回來”。文天祥拍著何時與陳子敬的肩膀叮囑。

“丞相”,望著文天祥那大病初愈的身軀,何時感到鼻子有些發酸。自己喪城失地,士卒丟光,文大人不但不嫌棄,不懷疑,反而贊自己是智勇雙全。這份知遇之恩,怎不叫人感動。

“別說了,能兵敗而不放棄者,皆為忠義之士”,文天祥笑道,目光中充滿信任與期待。

“走吧,丞相好些天沒睡了”,陳子敬拉拉何時的袖子,和他一起告退。他不想再多說,文天祥待之以國士之禮,子敬必以國士之力報之。

“子敬,如果可能,去寶積那邊看看”,文天祥親自送二人出了大帳,臨別,對陳子敬吩咐。腳下的百丈嶺,只是大武夷山區的一個險峻之所,而劭武軍(福建邵武)所處之地,才更適合貫徹從文忠記憶中得到的游擊戰略。那里烏君山,唐石山,七臺山,數座大山堆疊,是在密林中消滅蒙古騎兵的好地方。況且寶積的鐵礦,黃土、江源的銀礦,泰寧的金礦,與其便宜了蒙古人,不如自己拿來當軍需。

在南劍州(福建南平,三明一帶)駐扎的時候,文天祥就動過這個念頭,但是那時還抱著全國齊心,快速驅逐蒙古人的樂觀想法。現在,既然知道了一些歷史的走向,不如穩扎穩打,利用山區的地理行事,打造一直新式軍隊出來。

想到新軍那一串和尚頭,文天祥對自己笑了笑。百丈嶺上走出的,將是華夏歷史上第一支剃了光頭的部隊。從某種意義上講,昨天夜里開始,他已經改變了歷史,將命運推離了原來軌跡。

至于結局,何必看那么遠呢。杜滸說得好,做一天蝴蝶,就做擁有一天自由翱翔的權力。對,自由,文天祥突然覺得,自己理解了文忠記憶中的這兩個字的含義,熱血寫就,沉甸甸的。指南錄 黃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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