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龍吟前傳 第二章 八臂魔僧
第二章
那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存在終于吸收至極限,下一個瞬間,一只氣輪在枯竭的丹田跌然出現。它比原來的氣輪黯淡了許多,蘊藏的真元卻多出數倍。更讓程宗揚意外的,則是它遠遠超乎想像的零亂和龐雜,仿佛整個氣海都回歸到天地初始的混沌狀態,奔涌的氣息不住匯聚,最后重新凝出真氣。
與此同時,手中的屠龍刀仿佛變得輕了許多--不是份量減少,而是一種純粹出自本能的感受。勉強打個比方,可以想像一塊裝滿各種類型的藝術片,內涵深邃而厚重的硬盤,突然被格式化之后的蒼白。不過刀身一無異狀,刀鋒銳利依舊,仍然有著無堅不摧的犀利。
「那是什么?」劍玉姬聲音中有一絲少有的凝重。
「想知道嗎?」程宗揚退開一步,趁機調息,然后厲聲道:「跪下問我的鳥吧!」
劍玉姬如水的目光凝視著他,接著毫不猶豫地舉劍刺落。
程宗揚在生死間走了一遭,這會兒信心十足地揮起屠龍刀。然后心里大喝一聲:干!
剛一運氣,程宗揚頓時哀嚎起來。自己好不容易凝煉的真氣,這下混亂了十倍有余。氣輪中細小的光點除了那些自己早已熟悉的氣息,周圍還多了一大堆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雖然真元的充沛多出數倍,但彼此牽制之下,能夠運用的真氣比原來還少。若不是屠龍刀鋒銳如常,這一劍就讓自己當場出丑。
劍玉姬冷笑一聲,劍勢一改當初的淡雅,陡然變得凌厲。
此消彼長之下,程宗揚應付得越發吃力,即使仗著屠龍刀的神威,也越來越難以抵擋。剛才丹田的變化只是彈指一瞬間,程宗揚暗自掂量,用不了幾下,自己這匹下駟就會被上駟干掉。
更讓程宗揚提心吊膽的則是寺外。算算時間,易彪等人早該聞訊趕來,但至今毫無動靜,用腳后跟都能猜出劍玉姬這賤人肯定另有后著,除了寺內,還藏的有伏兵!自己的直屬營雖然比不上星月湖的老兵,但錘煉到現在,比起一般的江湖好手已經堪稱百煉精鋼,如果出現折損,哪怕只有一個,也夠自己肉痛的。
眼看自己這匹下駟等不到郭槐回援,就要馬失前蹄,程宗揚不再遲疑,拿出一塊黑白分明的玉佩奮力摔下,喝道:「藺老賊!還不滾出來!」
劍玉姬聞聲攻勢略微一緩,接著飛鳥般向后掠去,拉開數丈的距離。
程宗揚一臉獰笑,那塊玉佩「呯」的一聲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碎成八瓣。
可等了足有一分鐘,周圍卻沒有半點動靜!
程宗揚當場傻了眼,為了除掉西門慶,自己除了邀來郭槐,還暗中聯系太乙真宗的新任掌教藺采泉,聯手對付黑魔海這個雙方共同的大敵。藺老賊當時拍著胸脯,答應得無比爽快,誰知事到臨頭,卻放了自己鴿子。
程宗揚在心里狠狠把藺老賊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這老東西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什么見物如見人;君子一諾,千金不易;剿除邪道,雖匹夫匹婦,亦有責焉;公子首倡大義,我太乙真宗愿附驥尾;公子擲佩為號,藺某應聲而至……一番慷慨激昂,原來全都是放屁啊!
忽然巫嬤嬤一聲慘呼,被郭槐的龍爪手擰住手臂,凌厲的真氣勢如破竹地一路逆行,將她的經脈盡數震碎。
巫嬤嬤雙腿仿佛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跪倒在地,口中鮮血狂噴,劍玉姬卻不動聲色,似乎對自己得力臂助的生死漠不關心。
郭槐雙手攏在袖中,佝僂著腰身過來。程宗揚暗暗松了口氣,有這個老太監在身邊,至少自己不會死那么快。
檐角的劍玉姬風姿如畫,他不知道劍玉姬在郭槐眼中什么模樣,但在自己眼里,劍玉姬絕美的身形似乎每時每刻都有細微的變化,時而多了條輕紗,時而多了一雙絲履,甚至連她的位置都仿佛飄乎不定。
劍玉姬的幻術被郭槐喝破,程宗揚曾經短暫地見到她的真身--但那個火辣的身影轉瞬即逝,再次出現時,劍玉姬身上多了一條輕柔的白色絲衣,讓程宗揚懷疑自己方才所見究竟是劍玉姬的真身,還是她又一個幻影。
看到劍玉姬從容淡定,一副情況盡在掌握之中的鳥樣,讓程宗揚禁不住十二分的火大。
「哈哈哈!一塊玉佩就把仙子嚇得找不到北,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劍玉姬對他的嘲諷恍若未聞,忽然間飛身而起,劍前人后,姿勢說不盡的婉妙動人,去向卻是寺廟內的一堵短墻。
「無量天尊!」
短墻后,一抹劍光驕陽般綻放開來,剎那間將劍玉姬的身影籠罩在劍光下。
劍玉姬斜過身,一劍遞出,兩柄長劍劍尖相抵,劍身彎成弧形,接著一彈,彼此分開。
劍玉姬退回檐上,另一個身影則輕飄飄向后翻出,無聲無息地落在那堵短墻上。他穿著淡青的道袍,劍眉朗目,神完氣足,卻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道人。
程宗揚看著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召喚出來的高手,愣了半晌才道:「你是誰?」
這道人程宗揚瞧著不熟,劍玉姬卻不陌生,冷冷道:「原來是太乙真宗的米道友。」
米遠志還未答話,程宗揚就搶先打了個哈哈,抱拳道:「原來是米道長!早聽藺掌教說起過!久仰久仰久仰啊!」
米遠志稽首道:「可是程公子?宗門傳來急訊,掌教真人不得已返回龍池,特命貧道趕赴小瀛洲,一來向公子道歉,二來是為誅除黑魔海的妖邪。貧道登島之后,卻未見公子。方才正與人交手,忽然感應到掌教玉佩,才姍姍來遲,還請公子恕罪。」
原來藺老賊腳底抹油,一聲不響就溜了,不過好歹還派了個人來,多少留了幾分情面。
程宗揚顧不上扯什么恕罪,急忙問道:「你剛才和人交手?是誰?」
米遠志道:「當是一些匪寇,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貴屬結陣迎敵,盡可以支撐。」
果然是那個沒有現身的齊姊!程宗揚心頭一塊大石離地,齊姊已經露面,黑魔海在宋國的底牌多半也出盡了。如果露面的不是齊姊,而是劍玉姬打出的一張新牌,自己就該頭大如斗了。
「米道友,」劍玉姬淡淡道:「你師兄王珪死在江州,你卻要為殺兄仇人效力嗎?」
米遠志平靜地說道:「王師兄棄教出門,與我太乙真宗再無瓜葛。米某奉掌教之令,剪除黑魔海妖邪,雖死無恨。」
「你師門一系在太乙真宗數代郁郁不得志,難得你們這一代出了幾個成材的弟子,卻是一個比一個愚直。」劍玉姬嘆道:「輾轉思之,若非如此愚直,也未必會有你們師兄弟的成就。」
米遠志表情略略有了變化,顯然被劍玉姬這句話說中心事,他沉默片刻,然后拔劍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請。」
西門慶被老和尚救下,青面獸和金兀術掂掂自己的份量,估計是搶不過來,有心和小豹女搭訕,人家又不理不睬,兩頭大牲口只好騷眉搭眼的回來。
青面獸拄著長槍,若有所思地望著靜善,那點兒心思全寫在臉上。金兀術倒還有點腦筋,一頭扎進倒塌半邊的大殿,過了會兒才鉆出來,沉痛地說道:「死矣。」
青面獸回過頭,一臉同情地說道:「官人節哀。」
程宗揚黑著臉道:「秦會之是死是活關我屁事!況且他還沒死呢!」
金兀術甕聲甕氣地說道:「沒氣矣。體甚硬,臉甚黑。死透哉,死透哉。」
程宗揚聽得直翻白眼,「閉嘴!我說沒死就是沒死!」
金兀術一臉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程宗揚差點被噎死,秦檜要是這么容易就被干掉,自己的生死根怎么可能全無反應?死奸臣肯定是有什么保命的絕招,可這兩個大牲口一副自己新死了小妾的模樣,讓自己恨不得一人給他們來一刀。
顧不上教訓這兩頭牲口,程宗揚迅速用內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氣海。丹田內的氣輪原本光點畢聚,燦若星河,此時卻稀疏了許多,仔細審視下,并不是光點少了,而是一半光點轉化為無法看到的存在,它們與仍然存在的光點相生相伴,一對對角力般旋轉著,形成新的平衡,難怪自己感覺氣海比以往充盈,能夠施展的真氣卻少了許多。
光點以及與它相伴的存在凝成氣輪,此外還有大量混沌氣流,陰陽不分,虛實難辨,但用內視仔細檢查,不時能看到其中閃動的五彩華光。好在除此之外,氣輪并沒有其他異狀,仍和以往一樣能夠運轉、催動,聚斂真氣。
程宗揚無法理解這些變化,索性不再理會。但丹田的異變自己到現在還吃不透,一時也不敢再出手,不過能出手的也不是沒有。
程宗揚回頭望去,只見巫嬤嬤粗胖的身體在地上縮成一團,口鼻鮮血直涌,雖然還有一口余氣,但已無反抗之力。
程宗揚皺了下眉,對郭槐道:「為什么不殺了她?」
郭槐躬著腰道:「物盡其用。」
程宗揚明白過來,「你想拿她釣劍玉姬那條大魚?劍玉姬要是不管呢?」
「再殺不遲。」
程宗揚好奇地問道:「你有把握贏過劍玉姬?」
郭槐沒有回答,眼中卻流露出難以名狀的信心。
劍玉姬優雅地一抬手--是否真的抬手,自己用眼睛半點也分辨不出--淡淡道:「已死大師,請。」
那老和尚一掃剛開始時那副老掉牙的糊涂相,他兩眼兇光閃動,手掌摩著光頭,匪氣外露地獰聲道:「太乙真宗!好好好!」
說著他雙掌一推,隔著丈許的距離,米遠志立足的土墻像被一雙巨掌拍上般轟然倒塌。
米遠志一聲長嘯,流星般從墻上一躍而下。他右手執劍,左手捏著劍訣,劍鋒未至,劍氣已經猶如江河奔涌而出。
已死老僧雙手握拳,「篷」的一聲擊在地上。鋪地的青磚波浪般涌起,米遠志雙足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陡然降了下來。他踏住一塊青磚,身體猛然間拔起丈許,接著雙手握住劍柄,舉過頭頂,筆直朝已死老僧脖頸刺去。
已死老僧半蹲著身體,雙拳沒入地面,眼看長劍就要透頸而入,他肩后的僧袍忽然破碎,伸出兩條淡金色的手臂。一手握著銅鈴,「叮」地擋住長劍,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柄六寸長的金剛杵,朝道人手掌釘去。
米遠志左掌一翻,按住老僧淡金色的手掌,借勢退開,面色變得凝重之極。
「叵密!」
已死老僧低吼一聲,肩后接連又伸出兩對手臂,連同他本來的雙臂,一共八條手臂,每只手掌都握著一件法器,如神如魔。
米遠志渾身一震,「八臂魔僧!」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這家伙是妖怪吧?他什么來歷?」
郭槐低咳一聲,「已死僧又稱八臂魔僧,雖然是佛門弟子,但聲名狼藉。因為接連犯下十余樁奸殺大案,逃入龍宸。有傳聞說,他是叵密門下。十方叢林多次派人追殺,均無功而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他的身子骨,還犯奸殺案?」程宗揚道:「他們和太乙真宗有什么過節?」
「十方叢林與太乙真宗分執佛道兩家牛耳,互以正道自居,互通聲氣。當日剿滅叵密外道,太乙真宗也曾派出數位長老。」郭槐道:「皇城司數日前收到消息,說有巨寇潛入臨安,想來就是這位八臂魔僧。」
「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嗎?」
「所謂坐禪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揚明白過來,又問道:「姓米那位呢?」
郭槐垂著眼睛道:「米遠志是太乙真宗旁支,與王珪、秦仲越系出同門,論輩分是藺掌教的師侄輩。」
王珪自己記憶尤新,禁軍重將,修為直逼謝藝,江州之戰中,被孟老大、侯二哥聯手擊殺。如果米遠志也擁有相近的實力,眼下倒是個得力的臂助。
程宗揚笑瞇瞇道:「大貂璫身在深宮,對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無表情地說道:「皇城司是朝廷鷹犬,陛下耳目,豈敢閉目塞聽?」
程宗揚迅速衡量了一下雙方的實力,自己一方雖有六人,但秦檜生死未卜,金兀術和青面獸各自負傷,能夠一戰的,除了自己就剩下兩名邀來的幫手:郭槐和米遠志。
黑魔海一方與自己這邊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嬤嬤和西門慶一蹶不振,劍玉姬以外,還剩下已死老僧和靜善。論實力,自己一方還占了上風。
程宗揚心頭涌起強烈的殺機,機會難得,劍玉姬算無遺策,除了布下翻江會和齊姊的局,還請出八臂魔僧師徒,本人更是親自出馬,對這場鴻門宴下了偌大的賭注。
如果僅憑自己手上的實力,這會兒早已一敗涂地。但她無論如何也算不到自己會請來大內和太乙真宗的幫手。眼下自己占了六成勝算,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往后再想引劍玉姬出面可就難了。
程宗揚向郭槐暗暗遞了個眼色,一邊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嗎?拿去!」
已死老僧狀如瘋魔,八條手臂車輪般揮舞翻飛,將米遠志逼得步步后退。聞聲他神情微動,被米遠志抓住這一線機會,長劍閃電般遞出,刺向已死老僧的心口。已死僧四條手臂同時一收,抓住米遠志的長劍。
就在這時,一股冰寒的氣息襲來,程宗揚猶如一頭猛虎,屠龍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聲,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剛杵應聲而斷,淡金色的手臂綻開一道尺許長的傷口,接著又被刀鋒的寒氣凝凍,肌肉像冰雕一樣扭曲著。
「大日如來!」已死老僧背后一只金色的手掌驀然漲大,帶著炙熱的氣息一掌拍下,擊在屠龍刀刀背上。
磚石飛揚,程宗揚的屠龍刀像切豆腐一樣劈進地面。已死老僧四條手臂握住米遠志的長劍,一臂受傷,一臂按住屠龍刀,剩余兩條手臂一擰,轉到身前。
已死老僧猶如金剛怒目,厲喝道:「金剛薩埵!」一只捻著佛珠的手掌在空中張開,抓向程宗揚的面門。
程宗揚屠龍刀被拍進地面,一時無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來,他手肘往地上一撐,像跳街舞一樣身體橫飛起來,雙腳連環踢在老僧掌心。接著米遠志一聲清嘯,長劍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揚出刀的同時,劍玉姬也沒閑著。這邊迎敵的卻是金兀術和青面獸。兩人一使重槌,一使長槍,全力迎向劍玉姬。大貂璫郭槐則身形一閃,駢指朝委頓在地的西門慶眉心點去。
西門慶剛剛醒轉,見狀狼狽地打了個滾,一邊叫道:「救命--」靜善冷冷瞥了他一眼,終于還是雪豹般躍起,攻向郭槐的側面。老太監無論眼、手、身、意都鎖在西門慶身上,出手一往無前,看似要將這狗賊一舉斃于指下,靜善剛一動,他凌厲的攻勢卻像是大堤決口,轉而朝靜善席卷而去。
靜善終究比不上老太監陰險,如果說與巫嬤嬤交手,郭槐還留著幾分實力,這一招則是他蓄意施為,引靜善主動來攻。靜善只覺勁風割面,完全是本能地側身躍開,試圖避過老太監的攻勢。
西門慶雙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靜善背心,把她擲向郭槐,接著手中的天魔傘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劍,射向另外一端的米遠志!
米遠志道袍真氣涌動,劍光如電,凌厲無匹,顯示出至少六級的修為,然而面對已死老僧這個八臂魔僧,卻沒占到半點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誦真言,八條手臂空著手掌捏出指訣,其余手中法器齊鳴,將米遠志的劍勢生生壓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劍從已死老僧臂間穿過,聞聲速度徒然提升一倍,發出尖銳的嘯聲。
「匝!」
已死老僧那條受傷的手臂迎向屠龍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斷落。
「薩!」
已死老僧斷臂五指箕張,一掌拍在程宗揚胸口。
「埵!」
程宗揚收刀護身,攻勢為之一緩。
「哞!」
最后一聲佛咒誦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條手臂同時擊向米道人。
米遠志身形一縮,長劍織出一片銀白的光幕,猶如一只蠶繭護住身體要害。
疾射的白骨短劍雖然聲勢驚人,卻沒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劍網盡數格飛。
「天上地下!」
暴喝聲中,已死老僧一臂劈進劍網,隨即被劍氣割出無數交錯的傷口。但米遠志嚴密的劍網也因為這條手臂被撕開一角,緊接著兩條淡金色的手臂從劍網的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遠志的面門,另一只則握著一柄圓環狀的法器,從他喉頭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鮮血橫飛間,已死老僧諸臂齊張,猶如狂魔,喝道:「我佛獨尊!」
程宗揚將那條斷臂絞得粉碎,縱身往米遠志撲去。米道人由胸至腹綻開一道巨大的傷口,卻沒有當場斃命。他盤膝趺坐,雙手按住胸腹的傷口,掌心射出一屋朦朧的黃光,已經用上太乙真宗秘傳的行氣存神之術,穩住傷勢。
已死老僧顧不上取米遠志性命,鷹隼般朝郭槐掠去,聲色俱厲地喝道:「老閹狗!放下老僧徒兒!」
靜善被西門慶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開,扇形朝郭槐擊去。
郭槐雙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將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盡數收入袖中,接著一掌抹在靜善肋下。靜善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出,左側的肋骨盡數折斷。
已死老僧雙臂撈起庭中一只石香爐,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條手臂各自捏出法印,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風卷起一樣飄出丈許,忽然他袖口一蕩,飛出一條黑黝黝的細鞭。
夕陽仿佛黯淡下來,天地間只剩下一條暗黑的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爐轟然破碎,石屑雨點般飛開。他兩條淡金色的手臂被鞭影纏住,骨骼一瞬間扭曲、折斷,寸寸碎裂。
鞭影憑空消失般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僂著腰背,布帽下露出蕭索的白發,木訥的神情就像一件不起眼的家俱。
程宗揚這時才驚覺這位大貂璫的真實修為遠遠超過自己的估計,凌駕在米遠志之上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敗北,輸得干凈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著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長笑,「哈哈哈哈!」
笑聲未落,已死老僧騰身而起,一手抓住靜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兒!此仇必有報之!」
西門慶陰聲道:「傷你徒兒者,老閹狗是也!關我西門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氣地啐了回來,「老閹狗已經是廢物!老衲何苦找他麻煩?仙姬小心!老僧去也!」
已死老僧挾著徒兒越墻而出,接著兩具龐大的身影同時飛起,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劍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來,雙足懸在尺許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纖塵。雖然知道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讓人驚嘆她絕美的風姿。
劍玉姬淡淡笑著,玉齒間輕輕吐出三個字:「蕩星鞭。」
郭槐身形愈發佝僂,低低咳嗽幾聲,沒有說話。
「武穆王從敝宗奪走的蕩星鞭,果然是在郭大貂璫身上。」劍玉姬如釋重負地說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那條蕩星鞭蛇一般從袖中探出尺許,在身前微微浮動。
「岳賊把這蕩星鞭交給你,想來是讓你保護劉娥。」劍玉姬輕笑道:「他倒舍得。可惜此鞭雖然神妙異常,用之不當,卻難免噬主之憂。大貂璫咳嗽不止,想必是妄用此鞭,傷了肺經。」
郭槐冷哼一聲,蕩星鞭先揚后抑,剎那間仿佛將空間撕開一角,鞭影下仿佛露出一片閃爍著星光的夜空。
劍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風一樣流逝,接著現出她艷光照人的真身。
蕩星鞭筆直揮出,與劍鋒交擊的剎那,鞭身波浪般彎曲起來。庭院中的青磚早已被已死老僧雙拳震飛,這時鞭風掠過,厚重的青磚像風化一樣變成碎粉。接著一道細細的鞭痕透入劍身,像小蛇一樣在劍內游動著,朝劍玉姬的纖指掠去。
劍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她玉指一緊,將鞭影從劍中逼出,就這么一瞬間的變招,她已經失了先機,被滾滾涌來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道:「當日武穆王用此鞭絞殺西門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于鞭中。還請仙姬當心。」
忽然一聲清嘯,如潮的鞭影驀然退散。劍玉姬猶如一只艷光四射的孔雀從鞭影中飛出,長劍微微一旋,從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閃,整個人從衣間滑出,失去支撐的衣物仍保持著原來的形狀,接著被劍光絞碎。
「好一招金蟬脫殼。」劍玉姬道:「大貂璫再接奴家一劍。」
郭槐神情微變,厲聲道:「你哪里學來的劍法!」
劍玉姬妙目生輝,「大貂璫好眼力。正是華妙宗的玄元仙劍!」說著劍上泛起一層絢麗而又神秘的光華。
「去死吧!」
程宗揚一聲狂吼,屠龍刀劃過數丈的空間,眨眼間劈到劍玉姬身前。那抹絢麗的劍光在屠龍刀的寒光下凝住,接著散為無數流星。
劍玉姬連發絲也沒有動一下,程宗揚卻連人帶刀整個彈飛,被郭槐在背后一托,才穩住身形。
劍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經,難怪游嬋會上你的當。」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蕩星鞭平平伸出,速度雖慢,撕開的空氣卻發出尖銳的嘯聲,猶如鬼哭。
劍玉姬手臂平舉,勁氣交擊的剎那,她曼聲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劍氣縱橫交錯,蛛網般攻入蕩星鞭最薄弱的一環。
暗黑色的鞭影一瞬間蕩出無數圓環,將凌厲的劍氣逐一化解。接著鞭梢猛地挑起,刺在劍玉姬肘下。
劍玉姬雪白的手臂濺出一朵血花,長劍「鏘」然落地。就在這時,郭槐手臂一震,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身后一柄長劍鴻羽般飄落,變幻的劍勢如詩如夢,輕飄飄穿過蕩星鞭最后一個圓環,從郭槐右肩刺入,沒有半點停頓地直沒至柄。
郭槐佝僂的身子不堪重負般單膝跪倒,他干枯的白發濺上血跡,右肩上多了一只劍柄,劍鍔是一串繁復的鳥篆,劍柄只有一手長短,形式古樸之極,質地非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瑩光在柄上流淌。
而握著劍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對面的劍玉姬!
六朝云龍吟前傳 第二章 八臂魔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