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八十八章 風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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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東大將軍茍晞性格剛爆苛厲,無論治軍、執政,總以嚴刻立功。大軍所到之處,又往往無分賊寇、平民肆意殺戮,以致郡縣玉石俱焚、流血成川。數年以來,遂得“屠伯”之稱。其弟折沖將軍茍純兇猛更甚,常以斬戮為能,兗州百姓人不堪命,皆曰“小茍甚于大茍”。
兗州軍,就是茍氏兄弟用強硬酷烈的手段建立起來的軍隊,正是依靠這支軍隊的力量,茍晞才成為實力令東海王都不得不忌憚的強大方鎮。兗州軍將士的好戰、嗜殺,一如其統帥,而茍氏兄弟將數萬將士的生殺予奪盡數操之在手,具有絕對權威。雖然并未得到朝廷加節,但日常行事毫無顧忌,僅茍純一人因為小故而處置的高級軍官就不下十余,并不在乎多出夏侯烈這一個。
茍純今日縱騎在外,遇見冀州使者一行人,得到的消息本就令他惱怒,還遭了那使者桓彝的言語奚落,更是心情惡劣。回到軍中,赫然發現數萬大軍潰敗,這局面簡直荒誕到令他無法相信,以致情緒徹底失控。這時候,誰當先與茍純對答,誰就會是他發泄滔天怒火的對象。何況在茍純眼里,殺死夏侯烈并無不妥。此人身為區區軍主,竟敢擅自發號施令,統領大軍,這就已經是死罪;更不消說他指揮失當,導致大軍敗績,更令人無法容忍。
先殺此人以威懾眾將士,隨后再提兵與河北賊寇決戰!茍純對自己這么說著,隨即拔出長刀,將夏侯烈當場斬殺。
可他萬萬沒想到,夏侯烈的死,直接帶來了兗州軍的徹底崩潰。
夏侯烈部下的兩名勇將韓鴉兒、趙景安二人原本正在前線鏖戰,聽得夏侯烈死訊之后,驚得幾乎當場墮馬。待得反應過來,兩人號哭淚血,隨即再不與賊寇們糾纏,反戈往茍純的方向沖殺。
茍純殺死夏侯烈之后,忙著點兵派將、整頓兵甲馬匹,預備鼓勇再戰。他本人確是驍勇善戰的大將,眼看著賊寇呼嘯來去,并無半點畏懼。何況單以兵力來說,四千多人也不算少數了,可最先馳突而來的并非賊寇,而是韓鴉兒、趙景安二將所部,于是將士們誰也不愿去去抵擋。
笑話,自家性命全是夏侯軍主舍命奮戰救下的,折沖將軍冤殺了夏侯軍主,難道我們還要去和那些為主復仇的袍澤兄弟拼命?贏了,是恩將仇報;輸了,那更是死得不明不白啊。將士們這么想著,眼看韓、趙二將的騎隊呼嘯而至,口中竭力呼喝喊殺,身軀自管向后轉去。剛剛列起的軍陣也就此一哄而散,應該防御嚴密的三道淺灘,同時被丟棄了。
如此的良機,河北賊寇怎么會放過?
成百上千的敵騎,立刻就沿著這三道淺灘突入河流南岸。兗州軍最后可以依仗的兵力,在賊寇洪水般的沖擊下潰如泥沙。而大水挾裹著泥沙,洶涌向南,再也不可遏止。
大約三天之后,這場戰斗的結果被逃亡的兗州軍潰卒傳達到了丁紹耳中。
這時候的丁紹已經不在廣宗。石勒在鯀堤東面立下的營寨畢竟沒能瞞騙丁紹多久,冀州大軍極度緊張地固守了鯀堤大營兩日,可一度猖狂的賊寇卻毫無動作。這場景使得將士們漸生疑竇,權衡許久之后,他們派出少量軍隊試探性地進攻,不料一旦發現河北賊寇并沒有與自己決戰的打算,立即追蹤賊寇們的足跡南下。可惜前軍剛到貝丘,就收到了兗州軍慘敗的消息。
雖然自稱身體無恙,但丁紹畢竟是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了。這些天在軍營里的生活難免艱苦,同時還需殫精竭慮的謀劃作戰,這無疑損害了丁紹的健康。熟悉他的將士們可以發現,丁紹的額頭多了許多皺紋,頜下的胡須愈顯斑白,仿佛短短數日里又老了幾歲似的。
聽完兗州潰卒斷斷續續的陳述,左右扈從的將校們無不失色。而丁紹只是抬起干瘦的手指輕輕按壓著鬢角,沉默不語。
如此環環相扣、天衣無縫的謀劃,竟然也奈何不了石勒么?這些天里,冀州軍與河北賊寇先后交戰數十場,本以為已經足夠自己將石勒看透,卻不曾想,被看透的居然是我丁叔倫?起兵時的四萬七千人馬,經過數月鏖戰,損失如此巨大,可……丁紹忽然又想到,東武城、清河、貝丘、博平等地那些被當作誘餌而放棄的將士原來死得毫無意義,覺得有些氣短。他試圖去猜測石勒下一步的行動方向,卻又從內心深處隱約生出了動搖和懷疑。
眼看著陽光漸漸偏轉角度,丁紹始終默然,而身邊眾將凝聲屏氣而立,誰也不敢打擾。
“好個石勒……好個石勒!”良久之后,冀州刺史深深地嘆了口氣,不再理會下面跪伏著的潰卒,攏起袍袖走到高處,向南方灰黃色的大地眺望著。
低垂的濃云仍未散去,河北平原也因此顯得氣勢低沉。丁紹皺了皺眉,似乎看到極遠處有什么在動,難道是敵人么?抑或是原野上普通的灌木雜草呢?
又過了半晌,他終于沉聲發令:“傳令各軍止步,小心防范,多派斥候向南,調查賊軍的下一步動向。另外,陸將軍和桓茂倫很可能在兗州軍中,讓斥候們注意打探。一旦知道他們的下落,無論晝夜,立即飛報于我。”
負責敵情偵察的將領躬身領命,退下去安排了,隨即數十名黑衣騎士越過前軍隊列飛馳而出。
看著那些騎士如同漫天鳥雀散入廣闊天地,丁紹感覺似乎是站得太久了。他又攏了攏袍袖,眼瞼垂下,流露出疲憊的神色。從者們適時地抬來一架小車,丁紹坐進車里,終于下定決心:“扎營吧!”
中軍官立即出去傳令,一名僚佐向左右施了個眼色,從者們奔到后面,取來厚布制作的屏風為他遮擋。丁紹忽然又想起一事:“將這個情況整理條陳,立即分送洛陽、鄴城、幽州、代郡等地。此事干系重大,千萬不要耽擱。”
暫時接替長史蔣倫的文官深深作揖:“遵命。”
丁紹揮了揮手,示意諸將退下。
他是個極其高傲的人,對自己的文武手段擁有極強的信心,更曾自詡視天下事運于掌握。正因為如此,石勒出乎意料的用兵,格外讓他難以接受,那仿佛是在嘲笑他,終究不能真的將天下事置在掌握之中。
事實上,就在丁紹因為石勒出乎意料的表現而惱怒的時候,冀州北面的代郡,蘿川代王城內,有更加出乎他意料的謀劃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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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第八十八章 風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