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五十八章 戰鄴城(四)
陸遙在一片混亂的戰場中縱橫來去,正與一支敵騎互相追擊、沖撞著。他看似殺得亢奮,其實倒有一多半的精力始終關注著戰場東面徐徐迫近的汲桑本隊騎兵。
當注意到這支騎兵終于漸漸加速進入戰場的時候,他猛地兜過轡頭,大聲呼喝道:“向右轉!向右轉!”
數十騎緊跟在他身后,劃了一道極陡的弧線,毫不猶疑的從戰場上脫離。由于退卻得倉促,隊伍最后有數人被敵騎裹住了。這些人俱都是晉陽軍或并州軍中特別悍勇的戰士,縱使落單了,依然鏖戰不休。
清河國東武城人宋悌乃是陸遙親衛之中有名的大力士,因為腿部受了重傷,才落馬被圍。他坐在地上,大聲叱喝著揮起一丈六尺的長槊來回橫掃,將靠近的敵人再度迫開。有一名賊寇仗著馬快刀利,從側面沖過來想砍殺他。結果宋悌奮起勇力,先將戰馬的前腿打斷,于是那賊寇滾落下來,被宋悌用沉重的槊頭敲擊在額頭上,當場就死了。
然而賊寇很快就找到了對付宋悌的辦法,有人繞到宋悌的身后,拋出套馬的皮繩猛地勒住他的脖頸。然后借著馬力將他拖倒在地,一路奔走。待他奄奄一息的時候,又用長戟去刺破他的肚子,長戟的小枝把腸子都扯了出來。
家族出于西河國的楊配是郭歡的部下,是個口吃,說一句話要費半天功夫。,他與沉默寡言的郭歡一同巡營的情形很是有趣,經常被其他袍澤弟兄們當作笑料。但要說起弓馬武藝,絕沒有誰敢于輕視他。
陸遙號令轉向的時候,楊配正和幾名賊寇殺作一團,好不容易將他們殺退,打算尾隨陸遙突圍之際,迎面被一騎舞動鐵矛的賊人攔住去路。那賊寇騎得新蔡王御苑中的好馬,比楊配所騎的馬兒足足高出一頭,兩人并馬搏斗時,楊配天然就落了下風。但他畢竟久經戰爭,經驗豐富,更是悍勇過人;眼看著敵騎長矛刺來,他狂叫一聲離鞍躍起,猛地將對手也從馬上撲下來,隨即拔出匕首刺入敵人的胸膛。
然而當他從地上起身的時候,足有十余騎的賊寇將他四面圍定。楊配的性格十分剛烈,眼看必無幸免之理,他面不改色地喃喃地罵了句:“操……操……操你奶奶的……”隨即,回過匕首,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除了宋悌、楊配以外,上黨郡銅鞮人趙姚、河西羌人后裔莫折萬載等人也都是出自于陸遙部下的勇士,他們無不鼓勇奮戰,雖然片刻后就被刀槍并舉殺死在地,但也稍稍拖延了敵人追擊的時間。
隨著陸遙沖出來的騎兵只有二十人,其中大多數都負了傷,有些人前次沖陣就已掛了彩,這時二度甚至三度掛彩了。甚至素來有些跳脫的丁渺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趣,所有人都沉默著、重重地喘息著,不斷催馬。他們急速向建春門的方向狂奔,絕不再與敵人糾纏,絕不作任何耽擱。近百鐵蹄密如急雨般踏地,從那些已經或者尚未斷氣的身軀上騰躍而過。
陸遙的判斷一點也沒有錯。
當建春門內也展開激烈戰斗的時候,汲桑終于按捺不住。在這個兇名震動大河南北的巨寇看來,如果被城內的石勒等人先行取得戰果,而自己在占盡上風的情況下卻遲遲不能將乞活軍擊潰……那未免太折威風了。而所有人都明白,迅速擊潰乞活軍的關鍵,完全在于那支幾次三番出城助戰的小股騎兵。
汲桑的嘴角流露出殘酷而瘋狂的笑意。這樣的情形,真讓他覺得很是有趣。這批騎兵三番五次地挑釁,難道乞活軍中竟有那樣不知死活的人么?既如此,那就給他們一死,斬下他們的首級、剖開他們的肚腹,痛飲他們的鮮血,嚼吃他們的骨骼!
這名河北巨寇緩緩策馬,繞過兩軍激烈對抗的建安驛一帶,穿插向東。跟在他身后的,是養精蓄銳許久的三百名精銳騎兵。這些人自劉飛以下,又有匪號“黑髯”的蔣斑、膂力過人的白勖等著名的悍匪隨同,俱都是隨汲桑橫行司兗冀青四州、殺得朝廷膽寒的熊羆之士,一行人滾滾奔行如虎兕出柙,雖不曾真個廝殺,已覺殺氣沖霄而起,擋在他們前進方向上的乞活軍將士無不戰悚而避。
汲桑自如地單手控韁,逐漸將戰馬奔馳的速度提起。那柄斬馬大劍被他持在手中揮舞著,銳利的鋒刃割裂空氣,發出“嗚嗚”怪響。當奔行到一處坡地外圍時,一名乞活軍的傷兵為了躲避箭矢,從坡地上翻滾下來,將將攔在汲桑馬前。而汲桑甚至不正眼看那傷兵一眼,巨劍轟然怒斬,瞬間將其如紙人般劈作左右兩片。
這樣的腕力絕非凡人能有,簡直如鬼神般可怖。
陸遙昨夜向盧志細細打探了汲桑其人的背景、經歷。這汲桑與石勒同為群寇之首,兩人的行事風格卻絕然不同。石勒雖然出身低微,但為人沉雄大度,能得眾人之心;而汲桑有的,純是兇殘暴虐的性格和肆無忌憚的殺戮。
河北群寇極盛時數萬之眾,其中哪個是善類?這些悍匪強盜個個都兇殘狡詐、毫無禮義道德可言,而汲桑卻偏偏能夠毫無顧忌地駕馭他們,驅使他們如同走狗。而在去年初,當公師籓戰死,“屠伯”茍晞大軍重圍四合之際,正是汲桑往來沖殺于萬軍之中,從人山馬海中硬生生趟出一條血路!
“快!跟上!跟上!”陸遙沒有絲毫興趣要憑著數十名疲敝的部下去和這名蓋世兇人正面對決。他一邊連聲催促著,一邊縱馬狂奔。這情形與適才的反差未免太過突兀了,不禁令剛才被他所激勵的乞活軍將士們有些喪氣。原本高亢的喊殺聲,幾乎瞬間就低落下來。許多人緊張地眺望著前后兩支騎隊的追逐,
而陸遙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他的部下們都經歷連番突陣血戰,無論人馬,都已經相當疲累。而汲桑的本部騎兵觀戰許久,體力和士氣都正在最盛之時。陸遙只聽見隆隆的馬蹄聲響如低沉的雷鳴般越來越近,而他的心情也繃得越來越緊。
乞活軍在建春門的左右雙闕和城樓上都布置了一些弓箭手,但數量不多。畢竟這支部隊是由流民整編而來的,新蔡王在軍事準備方面又吝嗇得可怕。
當陸遙等人漸漸靠近建春門時,一些稀稀落落的箭矢被射過來,似乎想掩護他們。但弓手們似乎也攝于汲桑洶洶而來的氣勢,明顯沒有準頭,有幾箭反而往陸遙等人的方向過去,差點傷了自己人。
沈勁不禁破口大罵,可惜他的左右兩個箭囊都空了,縱然自恃箭術了得也沒了發揮的余地。
城樓下的門洞里,其實有若干持刀盾的士卒結陣而守。他們的任務本該是接應陸遙撤退,但此刻建春門內外都已遇敵,城內并不安全。故而,這些士卒們出城的腳步也似乎稍顯猶豫了些。
而這時候,汲桑的騎兵大舉殺到。不用再回頭張望,僅僅從城頭上眾人驚恐的眼神里,陸遙便可以了解到,這兇名足以止小兒夜啼的巨寇,距離己方隊伍已經很近。許多乞活軍將士甚至發出了難以壓抑的悲鳴,似乎認為陸遙等人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汲桑的追擊了!
陸遙的視線如電掠過,在那一瞬間,他清晰地看到了冉瞻圓瞪著的眼睛,看到了胡六娘憂心忡忡的表情,看到了盧志信心十足的眼神,看到了朱聲緊張而又堅毅的眼神。
陸遙深深吸了口氣,隨即高舉右手,厲聲大喝道:“舉旗!”
喝聲遠遠地傳開了去,而建春門的城頭上,四面碩大無朋的白虎幡突然被高高立起。
白虎幡在晨風吹拂下,呼地一聲飄飛起來。恍惚間,幡上的四頭白虎就像是活的一般。與此同時,汲桑突然生出了極度危險的感覺。
下個瞬間他就明白了這危險的感覺從何而來。汲桑以本部三百精騎追逐敵軍,本人是箭矢最前端的鋒鏑,而他的部下騎兵緊隨在他身后,形如一枚巨大無比的箭矢,這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鋒矢之陣。這是汲桑數年來橫行大河南北所慣用的戰法,他對自己的勇力充滿了信心,對部下群賊的強悍也是信心十足。無論怎樣強大的敵人,都難以抵擋這支巨箭的雷霆一擊。
但此刻,這支巨箭突然崩潰了,箭頭、箭身、箭羽突然間全都不存。本該尾隨汲桑一同沖殺的騎兵們,有的露出驚駭的表情突然勒馬,有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方的同伴,有的竟突然揮動武器向同伴們殺去……只剩下了作為鋒鏑最尖端的汲桑本人還在策馬向前,沖向前方的陸遙所部!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汲桑縱聲狂吼,目呲盡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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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第五十八章 戰鄴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