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6章 君王

幾條瘦狼在遠處的土坡上徘徊著，它們遙遙看著下方某道石坡下生起的篝火，以及兩道身影。其中一道忙著晚餐，另一人則靜坐不動，如同睡去。瘦狼很餓，天知道它們有多么想下坡狩獵，可它們敏銳地感知不斷提醒著這些野獸，那邊的氣氛太危險了。

那種冰冷、恐怖的氣氛，就像坡下盤著一條巨蟒，正安靜地等著食物自己送上門。

所以在殘陽下，它們也只是偶爾長嘯幾聲，卻不敢下坡。

“膽小鬼。”白嘀咕道，這是他剛學會的詞語。他看著遠處山坡上那幾只狼流著口水，卻不得不去烘烤那幾塊干巴巴的煙熏肉，然后按照露茜教的，在上面撒下鹽簡單調味后，便丟進嘴里嚼了起來。以人類的口味來說，這樣的干肉味道算不錯了。畢竟在這種荒郊野外，你無法奢望有酒館或餐廳供你用餐。可就白個人而言，顯然新鮮狼肉更美味些。不過露茜不止一次地說過，既然他蛻變成人類的形態，那就得學著怎么當一個人。

而一切則從改變生食的習慣做起，所以白拿出面對強敵的氣概，義無反顧將所有熏肉吃了個干凈。他舔了舔手上的油汁，看向旁邊的艾倫。艾倫找了這個地方作為過夜的落腳處后，便開始錘煉自己的源力，在旅途中白已經見怪不怪。少年卻是不知，這次重返天堂星之后，艾倫錘煉源力的次數比以往要頻繁得多，就連白也感覺到艾倫渴求著力量。只是少年不理解，艾倫這種渴求從何而來。也難怪少年不了解，艾倫對地球的經歷一字末提。

白只知道，在這種時候，他的責職就是保護艾倫。他很樂意這么做，正如艾倫在他還是一條幼蛇的時候，便保護著他一路成長。

可白不知道的是，今晚艾倫沒有刻意錘煉源力，他此刻已經進入意識深處，重新降臨在那個奇異的世界中。

淅瀝淅瀝。

如同從一個冗長的夢中醒來，艾倫在意識世界里緩緩張開了雙眼，他先是聽到了下雨的聲音，然后抬頭看。果然天空蔽日的濃云，那烏黑的濃云好似大火燃燒后升起的濃煙，雨點就從那濃云上不斷落下，灑遍大地的每個角落。

他來過這個世界幾次，卻是第一次見到下雨。艾倫伸出手，卻接不到任何雨點，這時他才看到自己手上那赤紅的皮膚，里面不時有朱紅的火光閃過，照亮皮膚下那些神經和血管。在手掌附近，還繚繞著一團顏色深沉的火霧，這片暗霧看著尋常，卻自具高溫，雨點落進霧里瞬間蒸發，連水氣也來不及升起。所以艾倫的手很干燥，他又縮了回來，視線落到自己附近，才發現他正坐在一張王座之上。

這張王座位于山丘之上，直接從巨石中雕鑿而成，基臺與丘頂連為一體。王座既大且寬，對艾倫纖細的體型來說，它甚至可以當用。于是他明白，這張王座并非為他準備的，它的前主人應該是被稱為烈焰之影的羅格塞亞。

山丘之下，是燃火森林。此時火樹的樹冠呈幽藍色，火焰退縮至幾乎要熄滅一般，像一朵朵小小的火苗。雨點落在火冠上，火冠的顏色顯得暗淡無比，似乎下一刻就要熄滅。

這種壓抑的感覺讓艾倫很難受，讓他記起了地球上那些不愉快的經歷。于是他站起來，深深吸起，驟然一聲長嘯沖天。艾倫全身綻放火光，火星從那些熔巖護甲的間隙中激噴而出，一圈火焰在他腳下升起，遠遠看起山丘上仿佛落下一個火焰王冠。那些周身繚繞的暗霧忽的暴漲，在艾倫身后，朝著左右兩邊極力伸展，仿佛一對陰影的翅膀。

這對翅膀，幾乎將整個丘頂籠罩住。

燃火森林如同從沉睡中蘇醒了過來，那些本來光色暗淡的樹冠，火光從幽藍色漸而橙黃，最后化成朱紅天火熊熊燃燒。火焰上竄，森林間的火光圈圈亮起，所有火樹天火噴薄不休，遠遠看去，大地上仿佛出現了一道火焰長廊。

看著那耀眼的火光，艾倫胸口郁氣一收而空。感知也變得靈敏起來，他突然抬頭看向天空。此番二度抬頭，眼中風景卻不一樣了。這時艾倫雙眼天火灼灼，那籠罩著天空的陰云也開始攪動，漸漸形成一張巨大的臉孔，那張臉孔上，艾倫感覺到有視線落下。

有其它的存在通過某種神秘的方式正窺視著他，艾倫頭上白色蒼焰突然一亮，宛若一頭銀色蒼發怒揚，他斷然暴喝：“滾！”

云層在中央一點處出現了個極小的缺口，然后缺口迅速擴展，云層宛若海上漩渦般，以那個缺口為原點旋轉了起來。天上的云渦越轉越烈，最終濃云滌蕩一空，烈烈艷陽再次照下，大地重現光明。

在濃云消失的一瞬，艾倫隱約聽到一聲怒吼。那吼聲里充滿了怒意，卻也有三分訝色。

他冷哼了聲，沒放在心上。

這時馬蹄聲響了起來，艾倫在丘頂看下去，一騎出林，沿著山丘小道往丘頂而來。那是名騎在烈火戰馬上的騎士，他提著巨大的半月鐮刀，背后的火焰披風在空氣中拉出一道長長的焰尾，這名烈焰騎士轉眼來到丘頂。他跳下了戰馬，向艾倫單膝跪下，用埃博因斯的語言對艾倫道：“歡迎回來，暗王殿下。”

這是曾經侍候烈焰之影的騎士，擁有初級智能，能夠代替烈焰之影指揮軍隊作戰。當然，你不用指望他能進行如何精彩的戰略，他僅能夠簡單地命令軍隊沖鋒或撤退。在這個烈火般的世界里，戰斗往往是簡單粗暴的，所以對這名高位騎士而言，能夠進行簡單的指揮已經夠了。

艾倫轉身，朝遮擋他目光的王座伸指虛點。王座靠背上先是出現一個紅色的光點，接著光點擴散，王座迅速崩潰消融。在高位騎士的雙眼中，烈焰之影曾經高倨其上的王座就這么崩塌殆盡，露出山丘之后的世界來。艾倫朝山丘后廣闊的世界深深看了眼，然后輕聲道：“集結所有軍隊。”

騎士眼中似有火焰噴出，他凜然立起。伸出手，火焰從他盔甲的縫隙里噴了出來，在他中形成一個烈焰號角。騎士吹響了號角，聲音在燃火森林中遙遙傳開。

號角連響三遍。

之后是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在森林的另一頭開始響起拍翼的聲音。一片如火般的云團飄過了森林，它的首尾足有幾公里長，縱深極方，那是由數以萬計的火童所組成的軍隊。它們飛過了森林，在天空飛舞盤旋，發出吱吱喳喳地叫聲。可無論火云如何旋動，卻沒有哪一只火童敢膽越過山丘，越過艾倫的頭頂。

對于它們來說，那里有條無形的界線。

接著是火侏儒，這些棲息在火樹上或者森林地面下的生物爭先恐后地出現。它們拿著粗糙的兵器，或滑下火樹，或鉆出泥土，然后尖叫著朝著森林外跑。這些生物頭大身小，樣子可笑。但它們的數量極多，如同說火童遮擋了天空，那么火侏儒便淹沒了大地。它們就像一片洪水般漫過森林，在山丘下集結。

火侏儒剛出現不久，森林中就響起野獸的咆哮，一頭頭火角魔拖曳著鎖鏈奔出了森林，它們的數量相對少些，卻也有幾千只。火侏儒是洪水的話，那么火角魔便是顏色深沉的濁流，它們霸道地在洪水中擠出一條通道，占據了前排。火侏儒們不滿地尖叫著，卻沒有一只敢去挑戰火角魔的權威。

可當一聲聲極為沉重，卻極為統一的腳步聲響起時，便是火角魔也感到不安了。在其中幾頭特別強壯的火角魔授意下，這道顏色深沉的濁流一分為二，清出了條通道來。高大、腦袋就像一團烈焰、以巖層為軀的火焰衛士在幾名烈焰統領的帶領下邁著沉重的步伐，踏上了這條通道。它們是艾倫的親衛團，擁有比火角魔更高的權威。這些衛士直抵山丘，則走上山道，密密麻麻從山腳排到了丘頂。幾名烈焰統領則來到艾倫的身后，一起單膝跪下。

接著抵達的則是曾經服侍烈焰之影的騎士們，那些烈焰騎士乘著戰馬，成群結隊地從森林里馳了出來，它們的數量比火角魔少些，卻遠比烈焰衛士為多。看到自己的騎士出現，高位騎士向艾倫致敬后，便騎上戰馬，馳下山丘和自己的軍隊匯合。

當只有骨架，但全身噴薄著烈焰的火光巨獸，以及手持火鞭、或提焰斧的無頭巨人從森林里出來時，艾倫的大軍總算集結完畢。他回頭朝自己的軍隊看了眼，然后一手指往前方：“出發！”

火童發出尖叫，火侏儒揮動手中的兵器、火角魔仰天咆哮，各式生靈，以它們各自的方式回應著艾倫的命令。接著大軍啟程，火童形成的紅云當先從艾倫頭頂上飄過，接著是漫山遍野的火侏儒，火角魔形成的濁流一分為二繞過了山丘。最后一頭火光巨獸來到附近，艾倫挑了它當坐騎，閃身站到它的腦袋上。巨獸火光一亮，然后邁開大步，載著艾倫跑在軍隊的最前方。

這一次，艾倫的軍隊突進千里，暗王的名號漸漸在大地上流傳開去。

一條河流蜿蜒轉過這片低矮的坡地，坡地往西面延伸，地勢由窄而寬。這里遍布巖石碎塊，生長著枯黃的雜草，它們和一叢叢顏色暗沉的灌木遮蔽了坡地上那些不知道有多深的坑洞。赤地枯草間，不斷有火螢扶搖升起，如同漫天飛舞的火星，這里熱氣驚人。高溫非但來自地面，也來自那條河。那和廣義上的河流有所不同，皆因流淌在河中的不是清涼的河水，而是不斷冒起碗大一個泡的巖漿。這條巖漿之河流速緩慢，繞過坡地往北而去，消失在如同巨獸骸骨一般的峽谷中。

艾倫站在坡上一顆巨巖之上，遙望著北面那邊的峽谷。他可以隱約感覺到峽谷中有極為強橫的存在，那是他這千里決蕩而來所未曾遭遇過的對手。可他不曾畏懼，相反還有一絲期待。

他的軍隊正蟄伏在這片坡地上休整，火童鉆進那些深深的坑洞里，侏儒則占據了巖漿河的河岸，火角魔隨意挑選了地方休息，烈焰騎士則不知疲倦繞著營地巡視。這一路而來，雖末逢敵手，不過在撥除幾個勢力后，艾倫的軍隊也較出發前削減了一些。

當然，像火童和火侏儒這樣的炮灰損失多少艾倫都不覺得心痛，這些最低位的生靈幾乎遍地都是。盡管在戰斗中消耗最大，可一路征集之下，現在這兩種生靈的數量反而要比出發前還多些。甚至火角魔也沒讓艾倫放在心上，不過那些烈焰騎士，以及無頭巨人這些中位兵種卻很難得到補充。

特別是無頭巨人，千里之行，艾倫再見不到它們的同類，哪怕只有一頭。

這個世界是遼闊的，艾倫相信還有更多強橫的存在，以及上位生命等待著自己去發現。他也沒考慮過自己這支軍隊能走多遠，但只要朝著那位于世界盡頭的巨影前行，哪怕每次推進的距離有限。可只要不停下來，艾倫相信總有一天會抵達巨影所在的地方。到時候，他或許就能明白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了。

艾倫眼中噴出天火，身上那如同陰影一般的暗霧飛涌升騰，如同兩面極力展開的羽翼。他朝峽谷的方向指去，便要命令軍隊啟程，這時峽谷方向亮起一點火光。在此刻暗淡的天色中，那點火光是如此顯眼。這點火光沖天而上，在半空一個轉折，便直直朝著艾倫的方向飛馳而來。

它推進的速度是如此快，以至前一秒還是個指甲般大小的光點，下一秒艾倫已經看到如同桌面大小的烈烈火團。火團筆直飛射，當它經過之后，大地上燃燒起一道火焰。火焰如徑，以峽谷為起點，終點則直指艾倫營地所在處。艾倫頭上蒼焰狂燃，氣機毫無保留地釋放出去，整個坡地都在嗡嗡顫動，巖漿河中更是不斷冒出小股火柱。

艾倫做好戰斗的準備，可半空那火團卻突然收斂氣勢，并且放緩了速度。當它來到艾倫頭頂時，斜斜緩降，落到地面之后化成一灘巖漿。艾倫的火焰衛士立刻涌至，一名烈焰統領舉著巨斧便朝那涌巖漿走去，艾倫舉起手示意它停下來。這時，那灘巖漿開始蠕動，從中心起撥升起一個光凸凸的腦袋，接著是身體、雙手，最后巖漿凝成一個人形生物，就這么站在艾倫眼前。

它張開了眼睛，眼珠是兩顆如同黑玉般的晶石，閃爍著其它生命所沒有的智慧之光。它看也沒看艾倫周圍諸多士兵，只是攤開手，朝艾倫鞠躬說道：“勇猛的暗王，你身上的火焰如同天上的光輝那般耀眼燦爛。我乃阿蒙多，僅代表深淵之火米提納斯向您致意，年輕的君王。”

艾倫點頭：“我的確在你身上未曾感到敵意，我很意外，原來這片大地還有像你這樣具備智能的生命。”

“我的些許智慧無法與您相比。”阿蒙多語氣謙卑地回應道。

“那么請告知你的來意。”

“是的，暗王殿下。”阿蒙多問道：“深淵之火已經看到您的火焰，他更想知道，您和您的軍隊將去往何方？”

艾倫一言不發，指向峽谷。

阿蒙多嘆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深淵之火殿下的火焰籠罩著整個峽谷，恐怕他無法為您通行。”

“我并不懇求你們讓我通行，可不管什么東西阻擋在我前進的路上，我必將之粉碎。無論他是深淵之火，還是其它什么東西。”

阿蒙多用略帶意外的口吻道：“年輕的君王，你這將掀起王與王之間的戰爭。可你難道不知，君王間的戰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嗎？看來殿下說得對，你誕生的時間還太短，短到不知道許多規則。”

“例如？”

“例如君王之間不得開戰。”

“是嗎？那很遺憾。就在不久前，我好像還干掉了一個自稱烈焰之影的家伙。”

“烈焰之影？”阿蒙多搖頭：“所有君王的名號都在我的腦海里，可它們當中并沒烈焰之影。至于您的名號，也是最近才在我腦海中回蕩，那頌念你名號的聲音，是那么洪亮，讓人無法忽視。”

艾倫問道：“你一直說到君王，告訴我，什么是君王？”

阿蒙多沒有任何的不耐煩，他用恭敬的語氣道：“君王是被他承認的王者，在這片大地上擁有永生不滅的特權。君王會隕落，但不會死亡。隕落之后，君王會在火焰中重生，這是其它生命所沒有的權利。”

“他？誰是他？”

阿蒙多抬起頭，朝遙遠地平線那端的巨影看去：“他是我們的創造者，也是我們的毀滅者。他是初始，也是終結。他現在正在沉睡，我們則存在于他的夢境里。當他醒來時，我們將不復存在。但我們不會就此消亡，而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出現在他所在的世界。我們是他最忠誠的士兵，無論是其它生命，甚至君王。”

“只要他醒來，我們就是他最強大的軍隊！”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末日邊緣 第1216章 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