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4章 創世神憶

　　群山無際，云海繚繞，宛若仙境。

一處破穹穿云的峰頂之上,一個男子長身而立。他一襲白袍，雙手負后，及腰長發隨風而舞，說不完的豐姿飄逸。天穹與他平齊，大地和天地萬靈在他腳下。而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飄云便聚攏于他的腳下，周圍世界的所有的元素與靈氣也在小心而熱切的向他靠近，久久　　不愿離開。

　　一縷清風從他身后襲來，伴隨著一個少年興奮的呼喊：“逆玄前輩！呼…終于找到你了。”

　　隨著少年的呼喊,白袍男子微笑著轉過身來。

霎時，風輕云靜，天光黯淡。他的相貌，似是凝粹了世間所有男子、女子對男性之美的幻想，白玉之面，劍削之眉，燦星之目，太過完美的五官，偏偏又攜著恰到好處的散漫與妖邪；溫潤的　　眼神，又透著讓人不禁想去探究的鋒芒與深邃。

　　因為他是元素創世神逆玄，兩族所共識的世間男子相貌的極致,一如女子中的黎娑。

他看著少年，唇角的微笑淡雅如云巔的仙風：“看你的樣子，莫非…”少年連番點頭，只見背影，不見其容，但依舊能感知到他強烈到快要溢出來的激動：“父神他答應了！答應我可以拜您為師，而且此后千年，我都可隨在您身邊修　　行。”

　　說完，他“砰”的一聲重重跪下：“弟子末蘇，叩見師…”

　　“等等！”

　　逆玄毫無動作，但一股無形之力已封住少年即將出口的聲音，同時將他跪拜的身軀拉起：“你父神答應了，我可沒答應。”

　　少年怔住，然后忐忑道：“可是弟子…呃不，可是晚輩有什么不到之處？還請前輩賜知，晚輩定倍加努力的修正和精進。”

　　逆玄笑著搖頭，半是無奈，半是溫和的道：“你看看你這循規蹈矩，唯恐有失的樣子，唉。”

“你父神那個老頑固答應此事，我甚為意外。”逆玄繼續道：“莫非你最近的進境，當真差到讓他…氣憤到都不想看到你？”逆玄這番話可謂說的格外直白，直戳少年心窩，他愧然垂首：“是…折天九十九劍，我已駐留第七十三劍整整三百二十年。父神說，折天劍訣尚且如此，這輩子　　，都別想修成誅天劍訣。”

　　“哈哈哈哈。”逆玄卻是笑了起來：“果然是那個老頑固說出來的話。你的天資如何，世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可以說這諸神萬族，無人可與你相較。”

　　“但那個老頑固絕對不會承認是自己教的不好，他的行事作風，再傲世的天才，落到他手里也會變成循規蹈矩，不敢有任何僭越的木頭。”

　　“束手束腳，束心束魂，你能修至第七十三劍，已是相當了不起了。”

　　少年抬頭，眸綻異芒：“我父神他從未如此夸贊過我。他時常說我…”

　　“說你天資愚笨？疏于修煉？還是妄念太多，瞻前顧后？”逆玄緩悠悠的道。

　　少年驚訝，然后滿臉拜服：“不愧是逆玄前輩，果然是最了解我父神的人。這些，他都有說過。”

　　“諒那個老頑固也造不出什么新詞。”逆玄嗤之以鼻：“他這幾千萬年連放的屁都是一個味。”

頂著一張鬼斧天工的俊雅之面，卻說著甚是不雅的粗俗之言。眼前之人明明在嘲諷自己的父親，但少年卻是目光燦燦，釋放著強烈的殷切與崇敬…因為，他是當世唯一一個敢如此評價他父神的人。每次在他身側，就仿佛　　處身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需要壓抑，不需要戰戰兢兢，不需要自我懷疑…不需要在意步伐是否穩重，表情是否失儀，呼吸是否有亂。“他其實知道自己不擅為師，但又拉不下臉來求我，于是借坡下驢，順著你的請求，佯裝震怒和失望的答應，估計轟你出門時，還得吼上句‘趕緊滾，正好落個清　　凈’。”

　　少年的嘴角大張，雙目圓瞪：“一模…一樣…”

　　逆玄一副理所當然之態：“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父神那個老頑固更好琢磨的人了。”

　　“末蘇，”他喚出著少年的名字：“跟隨在我身邊，我可保證你千年之內，便能將折天劍修至大圓滿。”

　　少年仰頭，不敢置信：“千…千年？”

　　逆玄展眉而笑：“怎么？你父神沒有告訴過你，我修成折天九十九劍只用了四百年？”

少年搖頭：“父神從未提及。但梵天劍侍說過此言，我當日便向父神求證，父神只是哼了一聲，我便不敢再問。原來…竟是真的！”逆玄道：“當年你父神新創折天九十九劍，自稱除了誅天劍訣，天下劍道無出其右，即使是我，也要至少千年才可初窺門徑。于是我便順手和你父神打了個賭，賭　　我千年便可將九十九劍融會貫通。”

　　“結果如你所知，只用了四百年，你父神便已落敗。可惜當年你還未出生，否則你就能親眼看到你父神臉比鍋底還黑的樣子，甚是奇觀。”

“前輩…真的太了不起了。”少年對逆玄的崇拜更添數分：“那，前輩和父神的賭注又是什么？”“簡單。誰輸了，就答應對方一件事。”逆玄笑呵呵的道：“這個賭注，可以微如砂礫，也可大過于天。我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可惜你父神對新創的折天劍訣太過　　自得，直接應允。”

“那，前輩讓我父神做了什么事？”少年滿是好奇。畢竟此世能讓他父神吃癟之人，當真是太少太少。“到目前，還沒讓他兌現。”逆玄溫雅的笑意中帶著絲絲的邪異：“我也沒有什么非他來做不可的事，不如就這么懸著。你父神作為一個視諾如命的人，從那之后每次見過我，氣勢都會弱上三分，爽哉。”一方是生父，一方是最敬慕之人，少年不好置評，便再次拜倒：“能跟隨前輩身畔，是末蘇有生以來最大的愿望和榮幸。這千年之中，末蘇定不允自己有半分懈怠，定不辜負前輩和父神所期。”“你這小子，動不動就行這跪拜之禮。”逆玄搖頭，手指一彈，已將少年的身軀再度推起：“我允你隨我千年，但這千年之中，你須脫出你父神這些年安置在你身　　上的所有規矩法則和處事之風。”

　　“當然！”少年重重點頭：“跟隨前輩身畔，當遵從前輩的教誨。”

　　“很好。”逆玄看著他點頭：“那我的第一個教誨就是…你無須拜我為師，以后也不要再對我以前輩相稱，稱呼我大哥便好。”

　　“什…啊？不不…不能不能，萬萬不能！”少年被重重嚇了一跳：“我怎可…”

　　“怎么？這才是第一件事，你就不聽了？”逆玄瞇了瞇眸。

　　“不，不敢。”少年惶然搖頭，結結巴巴的道：“可是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您又是我最敬重的前輩，我怎可對前輩言以如此大不敬的稱呼。”

　　“哎，什么長幼尊卑。連‘輩分’這個枷鎖你都不愿卸下，那么你縱然在我身側，又和往昔何異。”逆玄背過身去，失望道：“你走吧，不必跟著我了。”

　　惶恐一瞬間溢滿了少年全身，他急聲道：“不…前輩…我…我聽你話，我…我…”

　　大哥…何其簡單的兩個字，但在少年的唇畔，卻重若億鈞。

　　因為壓在這兩個字上的，是已貫徹和深種他整個人生的教養、神儀、規矩、天道、禮法…

　　逆玄不再多給他一言，瞬身遠去。

　　“啊…等…”少年身姿一個踉蹌，倉惶的追上去，同時緊繃著頭發，幾乎用盡全身意志將那兩個字從口中逼出：“大…哥…”

　　逆玄的身形瞬間停滯，笑瞇瞇的回首：“這還差不多，再叫一聲。”

少年整個人木在那里，眼神一陣發飄。當那違逆長幼之序，簡直離經叛道的兩個字從口中喊出時，他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頭頂破顱而出…隨之，整個人都像是忽然跳出了某個看不見的小世界，重　　新置身于一片明明毫無變化，卻又仿佛變幻了色彩的世界。

“大…哥。”雖然神態、語氣依然無比僵硬，但這一次出口，明顯比第一次容易了太多。“哈哈哈哈！”逆玄爽朗一笑，飛過來一把勾起少年的肩膀：“這才對！你我從今日開始一起游歷世間，兄弟相稱，無可不談，肆意快哉！什么前輩師父的，想想　　都是掃興之極。”

　　少年懵懵的表示贊成：“前輩說的是。”

　　“…你喊我什么？”

“大哥…逆玄大哥！”少年火速糾正，這一次的出口又比第二次順暢了許多。“就這么叫，只能這么叫，尤其是在下界的時候。”逆玄著重叮囑道：“下界人族的壽命很短，大都不過百年。那邊的小姑娘若是聽你喊我前輩，我的魅力可是要　　大減的。”

　　“這…下界卑靈，豈堪入前…大哥之目。”

　　逆玄微笑搖頭，沒有解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尊卑在行，在心，不在于表。”

　　“你的折天劍進境緩慢，主因便是你被封困在了一個太過緊實的枷鎖之中，這個枷鎖困住的不是你的劍，而是你的心。”

　　“心境，又困頓了你的劍境。”

“而你從未意識到這個枷鎖的存在，反而在將它當成了此生不可或缺之物，不斷的將之加固。”說到這里，他看著少年迷茫的眼神：“聽不懂沒關系。不急，你還年輕，還有太多太多的時間。那個老頑固難得愿意把你交給我，那我再怎么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　　成為一個小頑固。”

　　“走！”

　　他手臂勾著少年，從云巔飛躍而下，迎風直墜。

　　“大哥，我們去哪里？”這一次，少年喊出的“大哥”只有很少許的艱澀。

　　“去下界。”

　　“欸？下界？”

　　“哈哈，隨我便是…嗯？你這氣息，你居然還是個童子？”

　　“父神教誨：男子元陽當…”

　　“停停！那個老頑固的話不用說給我聽。那你可有鐘情女子？”

　　“鐘情？沒有…何為鐘情？”

　　“…你對男女之情又如何看？”

　　“父神說，男女之情當如父神和母后那般，互依互輔，相敬如賓，繁衍為大，溺欲為忌…”

　　“聽他放的創世神屁！他當年可是恨不能把腦袋和屁股都鑲到生命神殿里去！”

　　“…我父神也曾如此說過你。”

　　“咳，去往下界的事先暫緩數日，我先去和你父神打一架。”

　　“唉？大哥，你…你真去啊…啊等等！逆玄大哥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講話了…大哥！”

　　“哈哈哈哈哈！”

　　逆玄當然沒有真的去找他父神，他帶著少年逆著清風，直飛向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大哥，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帶我游歷了如此多的世界，尤其喜歡觀賞世間女子千姿百態。可為何你…從來都是片葉不沾身？”

　　“當然是心有所屬。若有一日，你有了能觸你心魂，入你夢境之人，便會明白世間其他女子哪怕萬世的風華，也不及她回眸的一剎。”

　　“那個人，是…是黎娑前輩？”

　　“哈哈哈哈！這不是世所皆知的事么。”

“可是都那么多年了，大哥還真是癡心不改。可我總覺得以黎娑前輩的性子，呃…”“只要不放棄，就永遠會有希望。她值得我如此。雖然至今無果，但…末蘇，若有一天，你也遇到這樣一個人，你就會明白，哪怕只有無果的追隨，也會讓人甘　　之如飴。”

　　“…男女之情，真的如此玄妙嗎？”“非言語所能描述，等你遇到你的那個人，你自會知曉。至于你大哥我，你完全不需要悲觀。你父神當年與我爭的頭破血流，結果為了傳承而選擇與你母后結合。

　　那么，此世之間，能配的上黎娑的，可不就剩我一人了。”

　　“大哥說的是！世上有資格與黎娑前輩相合的，可不就只有大哥一人！大哥萬萬加油，下次去往生命神殿，有什么需要小弟幫忙的，大哥盡管開口！”

　　“哈哈哈好！你大哥我對黎娑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證，萬世滄桑亦不可移！我就不信摧不開黎娑的冰心！”

　　畫面切換。

　　依然是山海與云巔，但不同的是，這里的云，呈現著深郁的黑暗之色。

　　逆玄立于山巔，他的身邊，是一個一身黑衣，身材比他還要頎長半尺的女子。

　　女子容顏極美，但勝過容顏千萬倍的，是她充斥于眉宇、五官、雙眸…乃至每一絲皮膚紋路的英氣與凜然。

　　任何人看她一眼，都毫不懷疑自己看到了此世唯一的，最至高無上的女性帝王。

　　任何人被她注目，都仿佛會被一瞬拖入瑟縮與驚懼的魔淵。

　　站在他身邊的逆玄毫無創世神的神姿，目光溫和如水，面浮微笑，眼眸不釋半點鋒芒和凌威，就如一個初涉俗世的翩翩貴公子。

　　“逆玄，答應我的三件事…你重敘一遍。”女子看著前方，聲音冷硬。

　　逆玄嘴綻微笑，毫無遲滯的開口：“第一件，三萬年之內昭告全世，劫淵為我逆玄之妻。”

　　“第二件，無論何事所絆，每年都必須在此一聚。”

“第三件，永世不見黎娑。”“哼！”女子稍稍別過臉：“一字不差，算你過關。不過…世間每一刻都是滄桑變動，各種變數縱是你我也有難以抗拒之時，所以前兩件，可以適當放寬。但第三　　件…你必須給我老老實實的做到！否則…”

“否則就罰我變成一個臟兮兮的老頭子。”逆玄牽住了女子的手，看著她的側顏微笑而語。女子象征性的掙扎了兩下，才傲嬌嬌的道：“算是識相。放心，就算你變成了一個臟老頭我也要你，說不定還要把你弄得更臟更丑，讓你再沒臉去見你那個心心念　　念的小黎娑。”

　　“好。”逆玄答應著，雙眸被劫淵的臉頰完完全全的占滿：“只要有你在旁，怎樣都好。”

　　“…”劫淵嘴唇微動，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的道：“禁典的最后一境即將完成，到時，你的黑暗之核就會完全覺醒，那時，你便再無退路。”

　　“你對于我…所行無異于逆天離道，你真的不會后悔嗎？”

　　“不會。”

　　逆玄遙視蒼茫天地，唇間之音無盡溫和，無盡決然：“我們沒有錯。錯的是固守，是偏見和本就謬誤的認知。”

　　“若與你相合是違逆天道，那我甘做這個逆天之人，無論最終是何結果…我絕不后悔。”

　　他手臂抬起，手指所向，竟衍出一道長長的黑暗劍芒。

　　“禁典最后一境，便以‘天逆’為名！未完的終結一劍，便命名…逆天無悔！”

　　“此境此名，皆證我心！”

　　畫面熄滅。

　　但留給云澈，卻是一抹痛苦的悔意。

　　逆天無悔…那你此番悔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