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千七百一十六章 斗而不破
說句過分的話，我要真是你想的那樣，今天你和張昭、顧雍那群人都得挨幾巴掌。」陳曦沒好氣的說道，「你們這群人敢來在我面前耍這一套，說白了就是知道我這人守規矩，在規矩之內，只要不過分，我皆是準許且認同的。」
這么多年來，在公事上讓陳曦不守規矩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當年元鳳初大朝會的時候，楊修給袁術玩的那一套，只有那一次，陳曦是生了好惡，但縱然如此，陳曦也沒有下死手，楊家自滅了楊彪一脈之后，陳曦也沒牽連后續開拓國外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事情，陳曦不說是謹小慎微，最起碼確實盡可能的綜合法理，人情，道德等等因素來處理，畢竟國家大了，一刀切雖然好，但難免有誤傷，故而但凡是遞到陳曦這邊的事情，陳曦都會綜合考慮。
張昭和顧雍捅上來的這件事，陳曦其實是不用管的。
實際上但凡坐尚書仆射行丞相諸事這個位置的人不是陳曦，都不會有這件事，因為張昭和顧雍是不該將這事捅上來的，龐統和諸葛瑾能半中立的應下此事，并且一同跟來，最為主要的一點就在于，他們了解陳曦。
換其他任何人，都是我不管你們想要干啥，這是第三個五年計劃，每年需要的飼料糧規模，能完成就完成，完不成就換人。
周瑜是真的按不住張昭和顧雍他們嗎？不至于，縱然是張昭確實是意外發現了這個秘密，周瑜也大可和張昭他們坐下來談，重新分割利益，畢竟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合理的。
就像周瑜說的那樣，以張昭、顧雍為首的江東世家是真的不知道他周瑜在這種大宗交易之中撈錢了嗎？知道，而且無比的清楚，甚至連陳曦其實都相當于告訴周瑜，按什么比例去分潤，只是周瑜按照自己對于江東的了解，自己整了一份更為合理的分配方式罷了。
故而被發現了這等撈超額利潤的行為之后，張昭等人該做的事情是什么，是來陳曦這邊告狀？
不，該做的事情其實是拉看蔡瑁，去和周瑜談判，和周瑜談攏了之后，就像剛剛發生的情況一樣，將蔡瑁一腳端開。
這群人又不是傻子，蔡瑁對于他們而言就是一個談判的理由，真談不攏要上賊船那也得等十年后呢，這十年緩沖期是干什么的，那是拿來和周瑜繼續談的，
總有能談攏的時候，對吧。
畢竟江東需要周瑜，周瑜也需要江東這群牛馬，雖然總說江東世家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千古以來，江東世家搞錢，搞發展都是一等一的那種，故而，只要愿意去談，遲早會談攏的，真要說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不過這種漏洞使用一次之后，我不會給第二次機會的。」陳曦擺了擺手對著周瑜說道，「下一次，如果江東還出現越級向我匯報，而不是由你轉述—”」
周瑜翹著二郎腿看著陳曦，而陳曦按了按太陽穴，「行吧，這次居然不是越級向我匯報，而是由你轉述，然后我拉人進行開會的。」
陳曦指著周瑜笑罵道，「你們這群人，精明的有些過分了。」
「總之，接下來我不想在元鳳朝再聽到糧食減產這種話，之前五年，你每年都超額完成了目標，之后我希望你也能如此。」陳曦很是認真的說道，他不在乎江東等人小小的擺他一道，但明年漢室百姓平均三牲攝入量少于十斤的話，江東就等著被收拾。
「你應該很清楚東南那邊的情況，不會少的，明年也是給江東百姓分封的第五年，伯符和我也會乘船前往所有的島嶼封地進行實地考察，確定這些人的建設進度和開拓程度。」周瑜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明顯帶看一抹笑容，這些人才是吳國真正的根基。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陳曦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周瑜不解的看著陳曦，這話什么意思。
還能是什么意思，打了十幾年的仗，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島也分到手了，建好塘堰就地躺平。
畢竟林子里面就有水果，撒一把種子，靠天也能吃飯，縱然缺糧了，去沼澤那邊找一棵發育成熟的西谷椰子樹就地砍倒，將樹心掏出來，就夠全家吃一個月了。
如果覺得只有饃饃不太好吃，在島嶼外圍整幾個椰子，掏出椰汁和椰肉，然后將西米煮開，然后煮椰漿，煮完混合到一起，整點林子里面看的順眼的水果，
就是正經的椰汁西米露了。
這真的屬于能吃飽，而且因為天然含糖的原因，能迅速補充能量，更重要的是零成本，全靠本地野生，還很好吃，這也是為什么，在很長一段時間東南亞地區的野人，直接不種田的原因。
種啥呢？吃林子嘍！
「人類在不影響其他人的情況下，有自甘墮落的自由。」陳曦眼見周瑜不解，笑著給對方解釋道。
「我沒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周瑜不解的看著陳曦，隱約有些推測，但他還是覺得聽陳曦詳細講解比較好。
「自甘墮落的自由？」諸葛亮在一旁復述著陳曦這句詭異的話，眉頭皺出了一團疙瘩。
「也許在你們看來，人不應該自甘墮落，但是在我看來，在不影響其他人的情況下，這種選擇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我舅哥放棄了精神天賦，另一個舅哥選擇了自己的道路，我都給予了尊重，雖說站在我的立場，我希望他們成為對于社會更有用的人，但他們沒選，我也接受。」陳曦神色坦然的開口說道，「人只有先愛自己，才能愛別人。」
「所謂的墮落，有一些是犯罪，那部分我就不說了，只說不涉及犯罪的部分，這部分，在我看來，不管是前進，還是后退都是自我的選擇，我所做的事情，本質上為的就是，讓所有人更有余裕的面對生活，而不是不進步，就沒有前路可走。」陳曦看著周瑜笑著說道，「東南亞的島，會消磨一部分人的意志，但這不是錯誤。」
不工作就不工作，社會發展到普通人不工作也能活下去的時候，本身就是一種進步，我等強大者推進社會帶來的福利，不就是為了讓更多人在需要的休息的時候，能更安靜的，更坦然的去休息？
上進是好事，但停下來，甚至后退兒步，也不是壞事。
最起碼，站在陳曦的立場上，以陳曦的道德去看待這個世界的時候，他能懷揣著這樣的善意，也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一一老子奮斗了二十年為了什么，為的不就是蹲在門口，看到外面玩耍的下一代能有幾顆糖吃？為的不就是經歷過苦難的那群人碗里能多幾塊肉吃？
要是時代的進步，給普通人帶不來紅利，那還算是進步？
「你的意思是，我去那些島上可能收不到我需要的糧食？」周瑜將陳曦的話在自己腦子里面重新生成了一遍之后，帶著幾分疑惑詢問道。
陳曦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能的，畢竟是中原人，那種一年三熟的地方，肯定會種不少的，我只是說，你別看到他們享受，然后不滿意。」
「他們享受他們的，我收我的糧，他們享受的這些，縱然再過分，還有你我當年享受的過分了？」周瑜一副你也太小瞧我了。
「行吧，你說的挺對的。」陳曦想了想說道，確實，以周瑜那出身，這輩子什么玩意兒沒享受過。
「說起來，當年在江北的時候，我和伯符將將十歲，我帶著伯符去了不少的人家。」周瑜懷念起來二十多年前和孫策剛認識的時候。
「停，你去和孫伯符懷念往昔吧，我就算了。」陳曦擺了擺手說道。
眼見陳曦如此，周瑜愣了兩下，然后岔開了話題，「經過此事，子川你應該意識到，我確實是比你更了解江東吧。」
陳曦緩緩點頭，當年陳曦給周瑜價格冊的時候，其實就是擔心，這么買賣，
周瑜撐不過五年爆了，結果周瑜拿著這個價格冊，就這么整了五年，要不是蔡瑁那邊出了問題，恐怕還會繼續玩下去。
「我出身在江北，但生活圈子主要在江東，所以知曉很多在你看來難以理解的事情，你持身正，走正道確實是好事，可這邊的大環境，更適合一些在你看來完全不合理的東西。」周瑜帶著幾分晞噓開口說道。
「我所做的事情，在你看來可能會和張昭他們離心離德，但實際上并不會，
他們還會和以前一樣。」周瑜很是認真的說道，「在他們看來，我有這個渠道，
行如此之事，乃是理所當然，易地而處，張昭可能會直接給江東世家加稅。」
諸葛亮聞言都愣住了，他媽的，直接加稅，這是什么鬼操作？
「雖說聽起來很離譜，但從你嘴里面說出來，莫名的有那么幾分值得信任的意思。」陳曦哭笑不得的說道。
「并不離譜，甚至真要說的話，這才是正常的手段，就明確告訴江東世家，
漢室畜牧業需要飼料糧，現在攤派。」周瑜看著陳曦，雙眼無比的銳利，你說我道德低？周扒皮？扯淡，我已經是考慮了你的存在，采取了這個完全合理，江東世家完全能接受的政策。
實際上沒有蔡瑁那個笨蛋，這個政策可以用到吳國建立起來，若非蔡瑁是真的笨，外加陳曦道德確實高，周瑜可能多少都有些懷疑是長安在使壞，好吧，周瑜已經懷疑過了，發現沒人使壞，就是蔡瑁笨蛋！
笨到被張昭將這種東西都能詐出來，還真相信張昭會走他那邊的渠道，你是智障嗎？你那渠道其實就是我周瑜的渠道好吧！
「這能攤派下去？」陳曦抿了抿嘴唇，雖說是這么問的，但陳曦心下已經有了答案，是能的，而且江東世家最多罵罵咧咧，并不會正面對抗。
「這不就成了苛政？」諸葛亮很是無奈的說道，但他也知道，這甚至算不上苛政，因為太正常了，正常到在這個時代大家都習慣了。
「上述這些還算是正常手段，子川，你知道最佳的方案是什么嗎？」周瑜神色平和的看著陳曦詢問道，而陳曦看向諸葛亮，他確實沒想到所謂的最佳方案，
但他相信諸葛亮的腦子。
「最佳方案就是吳侯朝責，收取耐金，然后為了省事，讓說是找了尚書仆射一個渠道，可以用糧食、水果、蔗糖這些折換耐金。」諸葛亮嘆了口氣說道，「因為按照中原的劃分，整個東南亞都是吳侯的封地，所以吳侯需要繳納所有人的耐金，也就是說，江東世家的部分，也是吳侯繳。」
后面的話，就不需要諸葛亮說了，陳曦也懂了，我說這些是耐金，那這些就是耐金。
畢竟這群江東世家在孫策給他們分封建國之后，按照規則是需要承擔這部分耐金的，只是劉桐和陳曦一直按著劉嘩，沒收滿額的耐金，那現在孫策要收滿額的耐金，江東世家會抵抗嗎？
不會，不僅不會，還巴不得全繳！
繳了稅的錢，就是合法的錢，同樣繳了耐金，那就有了法理，孫策收耐金，
對于江東世家而言，甚至是在加強他們的宣稱，所以真要用這個手段，所有的江東世家都會繳，最起碼這一代人，會繳的非常積極。
在繳耐金的過程之中，孫策下達的政策變成，大家耐金不足，我找大佬換錢，咱們這邊糧食、水果、蔗糖之類的東西比較多，拿這個來折，江東世家會糾纏這事兒嗎？只要孫策給發繳耐金的證明，并且孫策自己也去長安繳耐金，那絕對不會糾纏。
甚至這個過程連價格冊都不需要出現，周瑜需要什么采買什么，讓劉桐出一張朝貢回返的賞賜單子，或者讓陳曦出一個回返的單子，就行了。
江東世家看到了也沒什么能說的，因為問題回歸到本質了，只有吳公孫策和舒侯周瑜是可以去朝貢的，其他人，沒這個資格。
同理你都沒資格朝貢，返回來的東西，跟你有一毛錢關系？
至于你繳給孫策的耐金，也包含在孫策給天子的耐金之中，這有什么關系，
你的耐金是拿來買封土宣稱的，你心里沒數嗎？
唯有吳公和舒侯奉上去的玩意兒，才是用來朝責的，至于說為什么會和你的玩意兒一樣，那肯定你們瞎了狗眼！
沒錯，在這個時候，縱然孫策和周瑜送上的東西，連包裝都沒換，就是江東世家送來的，那江東世家也得迅速切割，表示這就是吳侯的東西，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們絕對沒有資格出現在這個環節。
可以說，這才是玩規則的正統方式只是周瑜跟著陳曦混，這幾年道德上來了一些，沒選擇這個方案，而是選擇了當前這個方式，這也是張昭發現這個超巨大利益之后，也沒自己越級上報，而是讓周瑜開口，本質上就是告訴周瑜，他們知道了，也給周瑜緩沖和調整的時間。
說實話，張昭知道的時候，先是震驚了這巨大的利益，后面就意識到周瑜其實收斂了，沒徹底不當人，真不當人，給你整個吳王朝貢，酚金攤派，你能發現個屁，而且就算發現了，也絕對進不了體系一一只要是正常人，在現在這個局面上，就不可能再增添吳侯級別的諸侯王！
「本質上，大家在這件事上確實有各自的立場，但這種立場只是對于這件事罷了。」周瑜看著陳曦，沒有絲毫的畏懼，「其他時候，大家依舊是一個集體，
還需要同舟共濟的去解決問題，所以事不能做絕。」
「無法理解你們江東人了，但你的最佳方案確實是給了我一拳，有這個類比，我倒是能理解那群人對你的態度。」陳曦有些復雜的說道，果然有些事情不是本地人，根本沒辦法理解，在陳曦看來做的很絕的事情，在本地人眼中，其實還有著大量的回轉余地，真的是不可思議。
「順帶，進一步的堅定了我原本準備西巡的態度，你們可真的是絕了。」陳曦對著周瑜豎起了大拇指，實在是覺得這群人過于逆天了。
「西巡？」周瑜一挑眉，回想起陳曦的東巡，不由的點了點頭，到了他這個程度也清楚陳曦當年東巡是為了什么，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親自去看，到了那個地兒才能明白怎么回事。
「雖說大家建設這個國家的基礎邏輯不太一樣，但我還是要說一點，請讓你治下的普通人過的好一點。」陳曦其實不太喜歡管這些放出去的家伙，但站在萬民的角度上，陳曦還是得叮囑兩句。
「就江東現如今的情況，對于百姓而言，最適合的發展方式就是伯符那套放養。」周瑜擺了擺手說道，「雖說肯定不如你這樣時不時的盯著看兩下有沒有進步什么的，但戰勝賽利安的紅利在那里擺著，我們只要不去胡亂剝削，他們自己就會過好。」
陳曦點了點頭，江東那個情況，確實如此，
「行吧，以后這種事情別鬧到我這邊來了。」陳曦擺手，示意周瑜從哪兒來，滾哪兒去，別在這兒搗亂了。
周瑜尋思著目標也算達成了，和陳曦在這邊折騰也沒啥意義，于是在陳曦開口之后，也就迅速的離開了。
「孔明，感覺如何？」周瑜走了之后，陳曦看向諸葛亮詢問道。
「雖說各有各的立場，但大家總體的立場是一樣的，哪怕是張大夫等人在這件事上也秉持著斗而不破的態度。」諸葛亮不假思索的說道。
「是啊，所以我還愿意給點好處，要真敢站在其他的立場上，那就不是這么處理了。」陳曦點了點頭說道，「雖說不是教你在處理事情的時候看立場處理，
但還是要說一句，時不時的關注一下，有多少人站在自己身后還是很重要的，當然你要能以一已之力將他們打垮，倒也無所謂。」
陳曦并非是靠一己之力將他們打垮才將其他人團結起來的，陳曦是靠著一個接著一個的成功，以及在大事上的正確，逼得對手逐一認識到只有追隨陳曦，才有未來這一事實，將這群人團結了起來。
但這種方式，在陳曦退場之后，接任者的壓力會非常大，不光是為了試探繼任者的實力，更有幾分發泄曾經怨氣的意思一一對對對，你陳子川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但我不信你的繼任者也是如此，而你的繼任者只要會犯錯，那就證明你陳子川并不是一切都是正確的。
所以陳曦退下去之后，諸葛亮必然會遭遇到挑戰。
「你在擔心你退了之后的事情？」諸葛亮迅速的反應過來，「按說不應該啊，你不是還有十年的時間才會徹底退下嗎？」
「但明年我要去驗證調兵，最晚后年我就應該西巡了，而玄德公將持節進行代天巡狩，我估計玄德公應該會和我一道先去新州，等我巡視完新州，玄德公將持節前往蔥嶺，之后北上袁氏，袁家對于玄德公是必須要去看看的。」陳曦神色鄭重的開口說道。
諸葛亮之前就聽過相關的說法，只是沒想到陳曦現如今如此明確的告知給他，然而不等他開口，陳曦就繼續開口說道，「等玄德公巡視完袁氏和中亞，有時間看看曹氏和江東，沒時間就直接回來了，但等回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展開和貴霜的決戰。」
「換句話說，這些年，我能在長安的時間不多。」陳曦神色平和，但卻多少有些憂郁，「而漢室和貴霜的決戰，玄德公讓我一起去，這就導致你缺了一份軍權，本來子敬還在的話，子敬坐鎮長安，我坐鎮恒河前方，由你作為總參謀長，
或者一部總帥，可惜，天不遂人愿。」
「且看著吧，還有時間。」諸葛亮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