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無價

想必阿特拉斯的諸位死靈法師們，對此一定深有體會，并懷有一種很復雜的矛盾心態。

西格瑪的天賦，西格瑪的成長，西格瑪的進步……他在死靈法術方面的天賦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幾乎每個人都毫不懷疑，他會理所當然地成為傳奇——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也非常值得所有人期待，死靈法師們很樂意迎來一位新的強大領袖，強大到能夠接過黑暗之王的權杖，繼續守護著生死輪回的平衡，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對此很糾結。

——他們蛋疼地看著西格瑪一天天長大，成為了逗逼的化身，這廝一直都用自己的惡趣味和淫威籠罩著死亡國度，大家壓根都不相信西格瑪會謹慎地使用自己越來越強的力量，因為這貨一直堅信，死亡國度里除了他全都是神經病，死靈法師們都需要治療……所以人們有了一個共識，那就是當這家伙晉升傳奇法師之后，所有人的好日子基本上就到頭了……

所以說，對西格瑪逃學成功這件事情，大家都很是松了一口氣，人們都知道，這小王八蛋當時已經卡在了中階法師的巔峰，按照他那不講道理的修煉速度來看，隨時都可能晉級成功，所以還是讓他趕緊滾蛋吧，等真讓這家伙成了高階法師，大家就要更遭罪了。

因為這是有前科的——當初熊孩子從初階法師晉升中階后，破壞力和喪心病狂的程度陡然增加了十倍。現在回想起來，都讓人心有余悸。

事實證明，這種憂慮是十分英明且富有遠見的，假使西格瑪晉級早上一兩個月，那么受用那反人類的翔龍十八掌的就不是一群劫匪，而是阿特拉斯的法師閣下們了。

這無疑是一件很令人悲傷的事情。

而血影……則是替代著阿特斯拉的閣下們，承受著這悲傷的延續。

少女殺手的心情很糟糕，真的。

西格瑪的表現只能用死纏爛打來形容了，淳樸的女孩兒最不擅長應付這種厚臉皮的好心人，總之這位“吟游詩人”堅持要跟著她。明確表示不準她去殺人。

她試圖說服西格瑪放棄。可是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說不過他。

——為此她接受了長達十分鐘的嘴炮轟擊，眼前這個家伙從多層次寬領域各角度滔滔不絕地教育了她一通，其觀點總結起來也就是一句話：孩子。你需要治療。

當自己的心理問題被上升到人類存亡的高度時。血影忍無可忍——逃之夭夭。

然而她又悲哀地發現。自己逃不了。

或者說無論躲在哪里，無論選擇哪條路線，無論秘密潛行還是喬裝打扮。對方都會陰魂不散地從許多充滿槽點的地方跳出來。

例如奔馳在鄉間的小路，突然草叢一陣晃動，某個人刷的一聲就跳了出來，吼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口號：“德瑪西亞！”

一聲不吭，轉頭就跑，換條路繼續走，抬頭一看，丫坐在樹上，那眼神像是在看傻瓜，同樣說著沒頭沒腦的話：“咦你這個劍心怎么不帶鞋就出門啊！”

請求一位趕著草料車的老大爺載一程，剛休息了一小會兒，就聽到陰惻惻的聲音從后面響起，一只頂著數根麥稈的腦袋破草而出：“萬物皆虛，萬事皆允……”

甚至慌不擇路躲進一個小劇院，都會聽到某人抑揚頓挫充滿威嚴的像是劇本臺詞一樣的話：“吾名死亡之翼！天命之滅世者，萬物之終結者，無可阻擋，無可違逆，我是你大爺！”

在酒館里吃一頓便飯，這個家伙都會悄然出現，抱著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架魯特琴，唱得那叫一個鬼哭狼嚎：“自從有了你，世界變得好美麗……”

晚上在野外露營，本想在樹上躺一夜就算了，還沒閉上眼，就感覺到另一條樹枝上下搖晃，突然出現的他憂郁地看著天空：“每次看到月亮，我就會想起你……”

血影默默地抱住了腦袋，悶聲道：“您玩得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我的事業是正義的。”西格瑪義正言辭道，“我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回首往事時，我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感到羞恥，臨終之際，我能夠說，我的全部人生和精力，都獻給了人類最偉大的事業：為拯救妹子和繁衍后代而拼盡全力！”

血影嘴角一抽：“……您在我心中的形象正在持續崩塌。”

“不是崩塌，而是回歸本源，要知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無需掩飾，無需做戲，如果我之前的言行給了你錯誤的印象，那我道歉。”西格瑪大手一揮，昂首挺胸道，“這充滿了的身軀，才是真正的我啊！”

……這難道是一件很令人得意的事情嗎？

血影再嘆息——似乎遇到了西格瑪之后，她說過的話和嘆過的氣比一年份的還要多，對這個毫不著調的男人，少女殺手很無力：“先生……您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西格瑪咧開了嘴，“救你脫離火坑。”

少女回過頭來，月光映在她的臉上，竟顯出一種神圣和悲憫的色彩，像是復述真理一樣，她緩慢而堅定地說：“這不是火坑，這是一條遍布荊棘的殉道者之路，是我的抉擇。”

西格瑪搖了搖頭：“劍心所為之奮斗的新時代，在實現后也變質得飛快哦，和平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新生的國家就因為卑劣的本性和貪婪的而走上了擴張之路，點燃戰火。掠奪財富，乃至屠戮無辜，掀起了更大更大的戰爭，犯下了無數令人發指的罪行……”

血影打斷了西格瑪的話：“先生，我并不是劍心，我所為之戰斗的組織也非凡俗淺薄的政權，我們的目標不是為了少數人的私欲，乃是更加崇高的理由，這點我從不懷疑。”

“更加崇高的理由？如果完成它的手段相似，那么理由似乎沒有高下之分。為了獲得權力、打擊政敵而雇兇殺人。為了某種崇高的理由而雇兇殺人……嘿嘿，然而重點不是這個。”西格瑪冷哼了一聲，輕浮的表情一掃而過，剎那間。他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路邊的逗逼變成了威嚴莫測的強者。目光灼灼地望著血影，“明明忠誠英勇的下屬出現了精神問題，卻不管不顧。任由她慢慢變成沉浸于殺戮之中的惡鬼，這并非是戰略上的舍棄與犧牲，而是漠視吧，連可以拯救、可以幫助、可以挽回的忠誠伙伴都不去關心不去在意，這樣的組織，你讓我如何相信它在為一個崇高的理由而戰！還是說你們的組織只剩你一個殺手了？”

雖然沒有憤怒的語氣，但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依然讓血影心中一驚，但既然涉及到了圣殿，怎么能讓它無端受到侮辱？

“請不要這樣說！”血影大聲反駁道，“會變成這樣是我自己的原因！”

西格瑪又瞬間變臉，重回逗逼模式，湊上來握住了血影的手：“就等你這句話呢……來來來，快說說，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你變成這樣的？我給你做個心理輔導……”

“……”剛剛那個，是幻覺嗎？

“不是幻覺，剛剛那個也是我，我就是傳說中性格多變、難以捉摸的神秘小魔男……嗯，就是這樣。”西格瑪擺了擺手，“別在意這個，快說說你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吧。”

真摯的眼神。

無論話語多么輕浮，無論行為令人多么無法理解，但是眼神是認真的。

望著近在咫尺、仿佛閃動著光芒的眸子，血影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真誠。

這個男人是真心想要幫助她的。

真是善良的人啊……

但是……

“先生，謝謝您……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需要幫助的人，他們沒有力量，只是弱者，掙扎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獨自面對多變的命運，他們比我弱小得多，也更需要您的幫助，假如您真的只是以一顆善良的心來向我伸出援手，那請您用這可貴的善良幫助其他需要幫助的人吧……”血影垂下了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少女低聲道，“我已經……”

砰的一聲。

高高舉起的拳頭重重地落在了血影的頭上。

用的力量不小——因為物體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而西格瑪的手正隱隱作疼。

但血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并沒有抱著頭低呼一聲“好痛”這樣的萌樣，少女只是疑惑地盯著他看，疑惑于他為什么打她。

“因為你該打……先問你一個問題吧。”西格瑪豎起了指頭，“你，是人類吧。”

血影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么，第二個問題。”西格瑪豎起第二根指頭，“你，并沒有欠別人什么吧，比如說你父親是濫殺無辜的大魔王，或者是你欠了別人很多錢，亦或是你以前做過錯事？”

血影依舊搖了搖頭，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很好，第三個問題。”第三根指頭被豎起，“你，需要幫助吧，你殺了很多人，殺戮和死亡已經漸漸影響了你的靈魂，而且你沒有解決的方法，這樣下去，你的狀態會越來越糟糕，要不失手被殺，要不就變成冷血的殺戮瘋子，然后被別人弄死，是不是？說實話。”

這是事實，無需自我催眠和欺騙，血影依然點了點頭。

“最后，第四個問題。”西格瑪皺著眉頭，緊緊地盯著血影的雙眼，“為什么需要幫助的你拒絕了我的幫助，反而建議我去幫助別人？”

“因為……”血影輕聲回答，語氣卻是如此理所當然，“我是劍士，我比他們強大，比起我來，他們更加需要幫助……”

“這是什么狗屁道理？”西格瑪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有英雄情結嗎？有犧牲沖動嗎？路上討飯的人，他的命是命，田里種地的人，他的命是命，軍中當兵的人，他的命是命，肥腸滿腦心理陰暗的貴族，他的命也是命，換做你這強大的劍士，你的命就不是命了？”

血影怔了一下：“但是……”

“沒有什么但是，中二病，在拯救世界之前，先認清楚你自己吧，你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有點天賦，誤入歧途，學了殺人方法，跑去當殺手，自以為自己的犧牲和殺戮能夠給別人創造美好的未來，為此不惜生命，不惜令善良的靈魂背負沉重的罪孽……但是你錯了，你高估了你自己，你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善良女孩兒，殺了人會感到傷心，奪走人的性命會感到驚恐，殺多了人會麻木，沾染了太多鮮血會癲狂，從這一點來看，你與你所憐憫的那些凡人們，并無什么不同，懂嗎？”

西格瑪的聲音越來越冷冽，血影顯然沒有見識到這樣的嘴炮陣仗，西格瑪還沒用力，她就要倒下了，她輕輕咬著嘴唇，低下了頭，大腦一片混亂，心中委屈至極，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總感覺眼眶越來越熱，多久……多久沒有想哭的感覺了？

正胡思亂想之際，少女突然聽到耳邊一聲斷喝：“所以！”

柔弱的身軀重重一顫，就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狂風暴雨般的訓斥和總結。

然而一只溫暖的手按在了她的頭上。

“所以，搞清楚一件事情吧——這個世界上上，比你強大的人，比你弱小的人，需要幫助的人，幫助別人的人，在我眼里，你的生命與他們的生命——”那聲音比想象中要溫柔和平和，充滿了溫暖的感覺，“……一樣的無價。”

血影吃驚地抬起頭來，望著西格瑪帶著淡淡笑意的臉。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說過。

即使是值得回憶的孩童時光，嚴厲的教官和慈愛的長老，也從沒有這么說過，他們教給她做人的道理和戰斗的技法，交給她正義的信念，偉大的犧牲，可貴的善良，不屈的英勇，他們給自己塑造了正直的人格，也從未強迫她選擇什么道路，但是沒有人，沒有人告訴她，她的生命與別人的一樣珍貴。

在圣殿的諸位長輩和同僚眼中，他們天生就與凡人們不同，因為強大，所有肩負著神圣的使命，要讓這片大地更加美好，令命運不再殘酷，令弱者們也能歡笑。

而少女也毫不迷茫地貫徹著這一信念，為這崇高的理想犧牲著。

直到現在，有個人對她講，你的生命也很珍貴。

“我不知道你的過往，血影，假如你不愿說，我也不會探究。”西格瑪微微一笑，“但是，我不能放著你不管，我來幫助你，你的組織不幫你，我來幫你……幫你戰勝心中的黑暗，驅散封印心靈的冰寒，洗刷你雙手的鮮血……”

他笑著向血影伸出了手。

血影望著那只手，無論是化作拳頭打在她頭上，還是剛剛溫柔的撫摸，在她眼中，都是如此得溫暖，就像是在絕望的溺水中突然發現伸到面前的一只手，好想好想就此握住，再也不松手，無論這只手把自己帶到哪里……

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輕聲道：“我拒絕。”

“……我靠！”西格瑪險些跌下樹枝，治愈系暖男的氣場登時破碎，氣急敗壞的死靈法師豎起了一根指頭，一道電光驟然擴散，在空氣中擊出了輕微的爆鳴，“你再不配合，我就強制治療了，電療！電療你懂嗎！？”

“……還是這樣的先生，看起來順眼一些。”望著重歸無節操狀態的西格瑪，血影滿意地點了點頭。

嘴角，似乎在笑。(

死神逃學日記 第二百八十二章 無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