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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節 藝術(3)

更新時間:2016-10-18  作者: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節 藝術(3)
主父偃望著沉默不語的匈奴使者們。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讓對手不敢說話,這只是靠著國力,靠著背后戰無不勝的大漢鐵騎做到的。

與他其實沒有關系。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表演時間!

主父偃抬眼望著自己的對手,那個匈奴使者。

此人的相關資料,在他的腦子里轉來轉去。

對于這位名為呼衍哲哥的匈奴貴族,漢室的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匈奴左大將呼衍當屠的弟弟。

是呼衍氏族的萬騎長。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但是……

主父偃從他進門開始,就已經在關注他的所有。

包括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眼睛眉毛的每一次抖動,四肢的每一次細微活動。

這些信息,現在,在主父偃的腦子里匯總,為他做出一張自己對手的性格側寫。

這是縱橫派的看家本領。

更是他們得以玩弄人心的技能之一。

毫不夸張的說,縱橫家,就是古典時代第一批職業心理學家。

他們一靠觀察,二靠嘴巴,三靠對于天下局勢以及情報信息的理解能力,由是縱橫列國,攪動風云。

而主父偃如今雖然縱橫之術還未大成,遠不及蘇秦張儀范睢等前輩。

但,對付一個夷狄之人,卻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不是因為呼衍哲哥蠢、笨。

而是因為匈奴人從未接觸和了解過縱橫家,不知道這些家伙的厲害之處!

可能,呼衍哲哥覺得自己的掩飾和偽裝之舉,應該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但實際上,他的一切心理活動和想法以及企圖,都跟一個裸露的舞女一般,被主父偃洞見的清清楚楚。

呼衍哲哥一直以來,都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但是,主父偃卻早已經通過對他臉部肌肉和四肢以及眉毛的細微動作知道,他的內心已經如同一座火山,正在醞釀著爆發。

對縱橫家來說,對手憤怒了?

這就對了!

要的就是對手憤怒!

憤怒會讓人失去理智,憤怒也會讓人暴露出很多問題。

尤其是他們深埋在內心深處,不敢展示給人看的東西。

更會讓他們在憤怒之中,做出很多很多自己希望對方做的事情。

譬如,當年,縱橫家的巨頭張儀戲耍楚懷王,就是經典案例。

一個小小的謊言,就讓齊楚盟約毀于一旦,還讓楚王在憤怒之中做出了秦國最希望它做的事情——盲目出擊。

而對漢室來說,現在最希望匈奴人干的事情,當然是匈奴單于暴怒之中,糾集其他們所謂的控弦四十萬來到長城附近送死!

現在看來,通過折辱和打擊匈奴使者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但,沒有關系,試試又沒有損失,何樂而不為?

主父偃在心中微微一笑。

他故意向前一步,提高了聲調,望著呼衍哲哥說道:“以匈奴單于之粗鄙無禮,縱使為漢臣妾,恐怕也有些不合適……”

于是,呼衍哲哥終于忍不住了。

他抬起頭,望著主父偃,說道:“閣下實在太無禮了!大匈奴單于,天地所立日月所生,豈容你侮辱?你就不怕……”

呼衍哲哥本來想說匈奴控弦四十萬什么的。

但此刻,他卻沒有那個底氣了。

沒有辦法,高闕之戰,匈奴敗的太慘了!

尤其他還是親歷者!

而他這個細微變化,卻被主父偃洞察了出來。

“他經歷過高闕之戰!”幾乎是直覺一般,主父偃就明白了過來。

一個呼衍氏的萬騎長,經歷過高闕之戰的左大將之弟,來到中國,來到長安,他是來做什么的?他的使命真的是求和嗎?

醒悟到這一點后,主父偃幾乎立刻就笑著,道:“哈哈哈……難道匈奴單于還敢提兵來戰不成?”

“若單于肯來,吾必上書陛下,請為單于于長安建一王府……”

“你……”呼衍哲哥肺都被氣炸了。

但是,形勢比人強。

如今漢強匈奴弱,這是事實。

而且,占據了陰山的漢朝鐵騎,已經具備打擊了許多許多的匈奴戰略要地和核心地區的能力!

無論是河西還是浚稽山,無論是龍城還是幕南,都已經暴露在漢朝兵鋒之下。

這也是高闕之戰后匈奴面臨的最大戰略劣勢。

丟掉陰山,不僅僅是丟掉了一個重要的經濟牧場,一塊南下侵略漢地的基地。

匈奴更失去了遮蔽來自中國攻擊的屏障。

從陰山出發,騎兵半個月內就可以橫掃整個幕南。

包括浚稽山、龍城。

甚至祁連山和胭脂山也暴露無遺。

自立國以來,匈奴從未遇到這樣的挑戰。

稍有不慎,就可能步東胡后塵。

哪怕運氣好,也不過是又一個月氏而已。

只能如喪家之犬,奔逃萬里,放棄一切地盤和財富,夾著尾巴,奔逃到漢軍打不到的地方。

若有可能,呼衍哲哥和他的匈奴帝國是絕對不會愿意這樣的。

這個時候,呼衍哲哥忽然想起了他曾經與蘭陀辛交流過的一些應對之策。

此刻,面對主父偃的羞辱和折磨。

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因為他必須為匈奴,為單于的榮譽而戰!

所以,他望著主父偃說道:“誠然,如今貴國強大,但我大匈奴勇士也非弱者!且草原廣大,不知幾萬里!漢兵縱可長驅千里,豈能出師萬里?”

“倘若漢軍出,我主即令沿途部族北撤,帶走全部牲畜,放火燒毀牧場,在水源之中投毒,使漢軍得不到任何補給!而漢人常務耕作,不識游牧之法,無法常住草原,待漢軍撤走,我軍再卷土重來!”說道這里,呼衍哲哥就得意洋洋的問道:“敢問貴官,漢可能制?漢軍又可幾出長城?”

“與其如此,不若兩國恢復交好,漢天子依舊統治長城之內,冠帶之室,我主大單于依舊為引弓之民之主,兩國百姓君臣,從此和睦相處,互通有無,使少者得其長,老者得其處,世世平樂!”

主父偃聽完,笑了。

因為這些話是當年太宗皇帝時期,漢使跟匈奴老上單于說的。

大體只更改了一些細節,而意思是相同的。

只是……

當年,漢使有反制匈奴的手段和決心。

現在,匈奴有嗎?

它恐怕只有決心,而無手段!

所以,主父偃眉毛一挑,恐嚇道:“使者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吾聞,匈奴有山曰:祁連,曰胭脂,乃匈奴風景之最美,吾主圣天子心甚喜也,欲觀之!”主父偃笑瞇瞇的對呼衍哲哥說道:“貴使,你說,漢騎出榆林塞,幾日可至祁連山闕?”

“匈奴可有難當漢家鐵騎之兵?”

“倘若不能,則祁連、胭脂,恐怕從此不復為單于之有!”

呼衍哲哥聽了,心里面膽戰心驚,額頭上的冷汗直冒。

實在是因為,祁連山和胭脂山對于匈奴的意義,至關重要。

假如若陰山,還只是匈奴的一塊屏障之地,一個祖庭,是他們的發源地,單于苑囿。

但祁連山和胭脂山,卻是所有匈奴人共同的家園了。

丟了陰山,匈奴只是掉了一塊肉。

但丟了祁連山和胭脂山,卻是等若被人砍掉了一條胳膊!

從此就要變成殘疾人!

而可怕的是,漢軍確確實實可以做到這一點。

出榆林塞,最多半個月,漢軍騎兵就可以抵達祁連山山闕之下!

而祁連山和胭脂山是匈奴最最重要的地方。

匈奴有超過七成的部族,會從這兩個地方路過,這是他們最重要遷徙之路!

除此之外,這兩個地方廣大的牧場,從來都是匈奴本部最好的。

這兩個地方,出產著匈奴三成以上的戰馬和四成以上的奶酪。

沒有了這里,就真的是六畜無蕃息,婦女無顏色!

主父偃卻根本不打算放過他。

“而且,吾聽說,貴國先主,冒頓和老上兩位單于安葬于龍城之中,義將軍心慕已久,早想去看看,拜訪拜訪……”

呼衍哲哥聽到這里,頓時臉色蒼白。

匈奴人與漢人一樣,敬畏和供奉祖先神靈。

在匈奴人的意識之中,先祖與天神,就是他們的引路人和庇護者。

中國的祖墳被人挖了,會是個什么情況。

匈奴人對于別人去挖自己祖墳的態度也是相同的!

更別提,龍城不僅僅只安葬了冒頓和老上兩位大單于。

那里還安息呼衍氏、蘭氏和須卜氏以及折蘭、白羊等數十個大部族的先祖棺槨。

龍城一丟,等若整個匈奴的根都被刨了。

“我想,倘若義將軍前往龍城,貴國單于應該會接待的吧……”主父偃卻是笑瞇瞇的說道:“這樣也好,正好請貴國單于來長安做客,我主圣天子雖然不恥貴國行徑,但,終究單于也是夏夫人之父,大漢公主之外祖父,再怎么樣,我主圣天子也不會為難單于!”

這倒是實話!

但有時候,實話比謊言更有殺傷力!

而呼衍哲哥也很清楚,假如漢軍在事前就放言去打龍城。

單于和整個匈奴,都不得不戰。

但問題是——根本打不過啊!

呼衍哲哥至今依然記得河陰之戰和高闕之戰的過程。

漢朝軍隊的可怕,在他內心留下了永遠無法抹去的印象。

特別是河陰一戰。

他和他的大兄,督帥數萬騎兵,其中本部萬騎足足有五個。

而河陰的漢軍,即使算上輔兵和民夫以及后來趕來的援軍,最多不超過兩萬五千人!

而匈奴軍力是漢軍的至少三倍!

如此大的優勢,卻在那支可怕的漢軍面前,碰的頭破血流。

匈奴對外宣傳,河陰和高闕,都與漢軍打了個平手。

但實際上,呼衍哲哥非常清楚。

平手?

根本就不是!

哪怕是河陰之戰,匈奴在絕對優勢兵力之中,損失都比漢朝人要多的多!

至于高闕——那是一場噩夢!

是他永恒的夢魘!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從天而降的巨石……

而一旦,戰場從險要狹窄的高闕,轉移到開闊平坦的草原。

對手從一支漢朝偏師,變成了漢朝的大將,皇帝外戚義縱統帥的無敵雄獅,其中包括了神騎。

匈奴會有什么下場?

呼衍哲哥非常清楚!

恐怕一開戰,就會有大量部族逃亡。

等到漢朝神騎列隊,又要跑一批。

最后,漢朝神騎會跟碾碎雞蛋一樣,碾碎匈奴的抵抗。

茫茫大草原,其他人或許跑得掉。

但單于和他的單于本部,卻根本跑不掉!

漢朝騎兵一定會追逐萬里,追殺到底!

到時候,戰爭就會變成當年冒頓單于大破東胡聯軍的翻版。

匈奴將在一次大規模的逃亡之中,消失、滅亡。

成千上萬的牲畜和數之不盡的氏族,會死在逃亡過程之中。

匈奴終結于此!

想到這個場景,呼衍哲哥就渾身上下都戰栗起來。

對于游牧民來說,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部族的滅絕。

因為,當一個部族衰敗或者滅亡后,有關他們的一切,都會徹底被風沙掩埋。

他們的子孫后代,永遠沒有活著的機會。

那些曾經屬于他們的牧場和牲畜,會變成其他人的產物和財產。

他們的殘余子孫和部族,將會被其他人永生永世的奴役、折磨和虐待!

就像匈奴對無數個手下敗將做的那樣。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更別提,現在漢朝人手里還握著一張王牌——且之。

有了這個招牌在,漢朝人未來在草原上招降納叛,不要太簡單!

直至此刻,呼衍哲哥終于明白了,為何此行,那些曾經強力圍攻和攻擊他們兄弟的貴族,會忽然間的停手。

因為他們在等著,自己和自己的氏族,遭遇一次更大的失敗。

然后,他們就會一擁而上……

“哪怕面臨強敵,匈奴也依舊一盤散沙……”呼衍哲哥在心里哀嘆著。

但,這就是匈奴人的本性。

哪怕在這樣的時刻,也是逐利為本。

哪怕要滅亡了,也要先咬一口肥肉再說。

“難道,漢朝人說的沒錯?”他不禁有些茫然:“我大匈奴確實有罪?”

他想起了自己那幾個出生就畸形的孩子。

想起了那些因為腦癱和殘疾,而被拋棄在雪地里,任由野狼啃食的匈奴嬰兒。

一時之間,即使是他,也不禁感覺有些自卑,有些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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