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 細致入微

說這句話時，艾德甚至沒有去看眼前鮑勃的眼睛，似乎他也不敢確定話語里的真誠一般，但說完之后他就抬起了視線，認真地看著鮑勃，彷佛是在傾聽鮑勃接下來的問題，但那如影隨形的視線卻猶如頂上了獵物的眼鏡蛇，隱秘卻致命。

“聽說今晚有兩名警。察遭到攻擊，你對此有什么看法？”

艾德收斂了視線，也收斂了嘴角，再次回頭看了看身后，輕輕一抿，客觀而冷靜地說到，“職業使然。”卻透露著一絲冷酷，不過他隨即挑起了眉毛，軟化了自己的神情，顯得富有同情心、親和力，“但我看了報告，幸運的是他們沒事了。”

“你現在就當值勤官，不會太年輕了嗎？”

“只有今晚而已。”艾德的笑容頓了頓，第三次回頭看了看正在傾聽高級探長達德利史密斯講話的同僚們，金絲眼鏡背后的光芒有些錯雜，但嘴角笑容還是再次勾勒起來，充滿溫情地說到，“局里已婚男士都放團圓假了。”可是一板一眼的話語背后卻顯得疏離而客套。

“卡！”柯蒂斯的聲音打破了片場的寧靜，然后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了過去，柯蒂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好，很好！這場戲完全沒有問題，接下來的鏡頭放在鮑勃和蘭尼的身后，對準房間，詹姆斯從遠端走過來，在門口與鮑勃進行簡短交流。”

現場的工作人員都再次忙碌了起來。站在旁邊圍觀的記者們卻開始琢磨了起來，剛才雨果離開房車時他們沒有感覺出來，那么這一次感覺就明顯了起來，但從表面上看來雨果是沒有太大變化的，只是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揮之不去，所以這些無冕之王們都開始細細地思考起來，試圖尋找出一點點線索。

雨果卻沒有去理會那些記者們，他對著眼前的鮑勃、蘭尼露出了一個笑容，點頭示意了一下之后，走向了監視器。此時，凱文、查理茲和羅素等人也都紛紛圍了過來，開始觀看回放。

剛才這場戲的對話只有簡單的幾句話，留給雨果的發揮空間有限，所以雨果更多是順著自己的感覺去演繹，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演技節奏。剛才這場戲更像是熱身運動。

平安夜對于艾德艾斯利來說，是挑戰，也是機遇，他被委任為今晚的值勤官，往往這樣的平安夜都會發生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所以艾德也在密切尋覓著自己發展的良機。同時，艾德還知道警探的考試出結果了——警探，這就是正式的探員，不僅有資格出外勤，也不僅是職位的升級，更重要的是有權選擇專業部門了。這對于艾德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他的報復和野心終于可以伸開拳腳。

所以，艾德其實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他頻頻回頭注意身后，一方面是注意剛剛抓捕的幾名小偷，一方面則是注意探長達德利——他是刑事部門的領頭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鮑勃的訪問其實讓艾德有些措手不及，父親陰影一如既往地再次籠罩在頭上，他難免泄露了內心的真實情緒，不過最后還是很好地掩飾住了。

在外人看來，剛才這場戲不過就是簡單的幾個對話而已，但其實對于身為演員的雨果來說，一場戲卻隱藏著太多太多的信息，不僅僅是一個故事由頭，也不僅僅是一個人物登場，更可以是人物故事背景的冰山一角以及電影劇本故事的伏筆埋線。

“你確定這是正確的嗎？”凱文挑起眉毛看了雨果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到，“你的回答如此官方？”凱文可以感覺地出來，艾德剛才在回答問題時，官方之余還帶著一絲主動示好的溫情，只可惜他并不活躍的面部表情不僅沒有表達出這樣的意思，相反還讓人感覺到一絲反感，明顯是政。府爪牙的丑惡嘴臉。

雨果看著凱文，勾勒起嘴角輕輕笑了笑，不置可否。凱文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呵呵地輕笑了兩聲，低頭琢磨了一番，微不可見地點了點下巴，然后就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凱文可以感受到雨果對角色的細膩雕琢，那種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戲，甚至就連笑容的方式都截然不同——艾德是艾德、雨果是雨果，這其實是十分英國學院派的表演方法。在專業學院演技訓練課之上，簡單的一個笑容就有數十種的表現方法，甚至就連同樣的微笑都會因為眼神、頭部姿勢、手勢、角度等差異而呈現出不同的情感，精準而恰當，這一份控制功力可以在許多英國演員身上感受到。

凱文已經開始有些躍躍欲試了，他想要和雨果對戲，不是飆戲，就是對戲，那種潤物細無聲的張力和碰撞，讓凱文感覺血液已經開始澎湃起來。他需要去翻翻劇本，看看自己的角色，再仔細研究研究。

站在一旁的羅素就看著雨果和凱文打啞謎，卻完全看不懂，焦急地在兩個人之間看了幾個來回，依舊沒有得到答案，只能是主動開口說到，“雨果，你的角色真的如此令人討厭嗎？”直白而利落，完全沒有沾染好萊塢的習性，現在的羅素克勞雖然已經三十三歲了，但依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新人。

雨果微笑地拍了拍羅素的肩膀，“你可以再去閱讀一下劇本。”說完，他就轉頭走到了一旁，劇務和其他演員們都已經等在那里了，準備說下一場戲。

一直沉默不語的查理茲卻是若有所思地說到，“羅素，在故事里，你飾演的巴德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艾德，甚至是厭惡。所以，這就是雨果需要的效果。”巴德看不慣艾德的原因有很多，但不可否認的是，兩個人的氣場是截然不同的。

羅素沉默下來認真地思考起來，而查理茲則是在回想著剛才雨果那種由內而外的變化，僅僅只是三言兩語她就已經可以拼湊出艾德的部分性格了，感覺整個形象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可問題就在于，雨果的表演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彷佛一些都只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反應而已。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和凱文所關注的重點有所不同，查理茲所看到的恰恰是雨果用方法派演技塑造出來的艾德人格，許多細節是由艾德這個真實存在的人去牽動推進的。

如果說以前查理茲對方法派演技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那么今天她就親眼目睹了整個角色樹立起來的過程。更為奇妙的是，雨果能夠在自己和艾德之間自由轉換，細微到只能夠憑借感覺去體會的差異，卻偏偏讓人感同身受。這一份功力果然令人側目。

事實上，雨果對于剛才這場戲并沒有達到完全滿意的程度，不是表演的問題，而是整個節奏的問題，就好像打噴嚏打到一般，卻打不出來一般。這場戲只是將艾德的背景和個性描繪了一般，接下來這場和達德利對話的戲，才能夠將雨果腦海里構思的艾德完整地描繪出來。

重新回到鏡頭前，雨果和詹姆斯克倫威爾開始為下一場戲彩排。

雖然“洛城機密”整個劇組的焦點都在雨果、凱文、查理茲身上，但此時現場的記者們卻已經按耐不住激動了。因為所謂的“影帝級對決”已經提前到來了，詹姆斯依靠“豬寶貝”里農夫一角得到了第六十八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提名，有趣的是，雨果也就是在那一屆奧斯卡上問鼎影帝的。

詹姆斯飾演的是達德利史密斯，刑事部門的頭號偵探，當年他和艾德的父親普瑞斯頓并肩作戰，不僅經驗豐富，而且也是功勛累累，艾德就是迫切希望能夠加入刑事部門，干出一番事業。所以，達德利對于艾德來說，身份十分特殊，一方面是上司，一方面也是父輩。

詹姆斯身高六英尺七英寸（兩米零一），霸氣十足的修長身型完全可以說是鶴立雞群。雨果站到詹姆斯面前，頓時感覺自己矮了一截，甚至不得不仰視對方，可雨果對此卻依舊覺得不太滿意，他稍微將雙腳叉開，壓低了一些高度，發現自己必須完全抬起下巴才能看到詹姆斯，這樣想要把兩個人一起收入鏡頭都困難；這樣太過夸張了，雨果又稍微收了收雙腿，感覺自己有真正仰視的感覺之后，這才滿意。

“雨果，你確定這樣好嗎？我還想讓詹姆斯稍微降低一些重心。”柯蒂斯看到了雨果的動作，擔心地走了過來，開口說到。

雨果搖了搖頭，“現在的艾德在達德利面前，是需要仰視他的；但是到了劇情的后面，這種仰視會迸發出更大的矛盾和沖突，然后拉近兩個人的視覺距離，似乎看起來是平等的。從視覺效果上無形地讓觀眾感覺到這種改變。”

柯蒂斯似乎沒有太過理解，皺著眉頭思考著，詹姆斯不得不幫忙解釋到，“雨果的意思是，原本達德利是他仰視的對象，這種仰視可以是崇拜，可以是后輩，但后來這種形象崩塌了，仰視變成了平視，這種無形變化對于艾德的沖擊力，其實是很微妙的。雨果希望能夠制造出這種心理變化，觀眾的肉眼根本察覺不到卻能夠明顯感覺到的變化。”

詹姆斯說完，還看了雨果一眼，尋求確認。雨果微笑地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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