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 兩不相干

查理茲可以察覺到莉娜的緊繃，可是查理茲卻沒有動搖，依舊平靜地投去視線，看似不帶審視不帶批判的視線，卻帶著一種嘲諷，這讓莉娜頓時覺得狼狽不堪。

莉娜吞了一口唾沫，卻發現嗓子干澀得厲害，“當年我還年輕，以為我可以擁有全世界，亞當只是一個……你知道……沉悶而木訥的男人，他從來不懂得理解我，我和他交流總是沒有辦法得到回應，就好像……就好像是和一堵墻壁說話般……我想要去嘗試不一樣的新生活，但他不懂我，他從來不懂我……可是后來遇到了道格拉斯，正是我的第一個低谷期……我的想法又改變了……也許，也許女人需要的只是一個休息的港灣，我是說……家庭的歸屬……但，我想過回去找亞當，可是時機已經不對了……一切都來得太快……我沒有選擇，只能選擇現在，然后繼續走下去……”

莉娜的話語支離破碎，甚至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二十年時間太過漫長，但表達出來，卻似乎又太短暫，結果只是不知所云。

查理茲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莉娜的解釋只像是對自己的辯白，所有事情都只是以她自己為中心，這樣的辯解對于雨果來說，只是進一步的傷害和侮辱。

是的，每個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想當然地就是以自己為出發點，因為這是最合理也最符合潛意識的狀態。但很多時候，問題的對錯沒有那么簡單，有時候是某個人單方面的錯誤，但更多時候卻是雙方乃至多方面的錯誤導致的。

這些年以來，雨果一直在試圖為莉娜尋找理由，也許是情非得已、也許是自顧不暇、也許是生活窘迫……甚至也許是身體健康出了問題，所以莉娜才始終都沒有出現；亞當也一直在試圖為莉娜辯解，年少輕狂時的沖動誰也無法控制，而木已成舟之后想要挽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亞當甚至還在勸說雨果學會原諒、學會寬恕。

而現在，雨果和亞當的努力，卻在莉娜面前變成了一個笑話。

“那么你應該繼續選擇現在。”查理茲簡單利落地說到，這句話就好像是子彈一般，直接擊中了莉娜的心臟，讓她的臉色剎那間就變得無比蒼白，彷佛一張透明的白紙，一絲血色都沒有。

同樣的話，雨果對她說過一次，現在查理茲又對她說了一次。莉娜的瞳孔剎那間變得惶恐不安起來，倉皇地四周打量著，視線落到了丈夫和孩子身上時，卻沒有辦法凝聚焦距，只能是茫然地在人群之中搜索著，卻根本無法停留下來，也許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尋找著什么。

莉娜的視線最后還是回到了查理茲身上，她的眼眶里閃爍著模糊的淚光，折射出她內心的艱難和洶涌，“我，我只是想要彌補一下……我知道這些年我都不在他身邊，他一定很孤單害怕。小時候，他就是一個害怕孤獨的孩子，晚上睡覺時總是要我陪伴在他身邊，一直到他睡著……亞當是一個不懂得表達感情的人，所以他只能依靠著我，也只能相信著我，我離開之后，總是想要回去，因為太過擔心他……你知道，其實他很像我，他總是有著無數的夢想，然后一腔熱血地想要去實現；他也總是想得很多，記得小時候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坐在院子里，看著天空在那里思考，有一次我問他在想什么，他說他在想為什么我一直和亞當吵架、但是亞當卻不愿意回應我……”

說到這里，莉娜的聲音就被切斷了，她哽咽地無法繼續說下去，那洶涌而來的回憶將她直接淹沒，眼眶終于再也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熱淚就這樣滑落了下來。

查理茲內心壓抑的怒火卻在翻滾，因為她知道，回憶越美好，莉娜的行為就越無法理解無法原諒。可以想象，小時候雨果和莉娜更加親近，所以雨果總是站在母親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莉娜向雨果抱怨亞當的不解風情、埋怨亞當的碌碌無為，每一次父母爭吵時，雨果總是站在母親這邊，和母親一起去反抗父親，讓亞當成為家里那個孤立無援的影子。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莉娜還是拋棄了亞當，也拋棄了雨果。雨果滿心怨恨地仇視著亞當，那些年雨果和亞當的生活該有多么煎熬？沒有了莉娜，雨果埋怨著亞當，而亞當滿嘴苦澀卻說不出口，兩個人互相折磨地對方，彼此都在飽受著煎熬，一直到雨果背上行囊離開了藍切斯，這種痛苦不僅沒有結束，反而更加可怕地折磨著兩個人。

那么莉娜呢？那么莉娜呢！

站在一旁的雨果終于再也聽不下去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等待了二十年的解釋，居然如此虛無，如此可笑，如此荒唐，這讓雨果覺得無地自容。那么多年以來，他從來沒有理解過亞當，也沒有站在亞當的立場上思考過，他一直都是莉娜這一邊的，而他的行為對亞當的傷害到底有多深，只有亞當自己知道。雨果埋怨自己的愚蠢，更加痛恨自己成為了幫兇，想到亞當這些年的堅持，聽到莉娜的這些辯解，他只覺得呼吸都要停滯了。

內心的洶涌讓雨果緊緊抿著唇瓣，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憤怒控制大腦，也不讓那廉價可恥的淚水洶涌出眼眶，只是倔強地握緊拳頭，將所有情緒都壓抑在胸腔里，放任他們橫沖直撞。

雨果不想在這里繼續待下去了，哪怕是再更多一秒，因為也許下一秒他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沖出去的質問莉娜的沖動，他不想變得如此憤怒，他也不想變得如此可悲。

于是雨果轉身離開了，沒有任何猶豫，徑直就轉身從另一側離開了，他不想要在這里待下去，他不想要見到莉娜，他也不想要聽到莉娜那無恥的解釋……

查理茲眼神的余光注意到了雨果的動靜，她內心不由一緊，擔憂地看著雨果的背影，可是隱隱綽綽的樹木卻讓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雨果那快速離開的腳步，那緊繃的肩膀在樹蔭之中忽明忽暗，彷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一般。

轟地一聲，查理茲內心所有的束縛都被沖破了，那種無邊無際的憤怒徹底釋放了出來，“在我看來，雨果不像你，他一點都不像你。”查理茲的憤怒讓莉娜整個人就愣住了，就連淚水都停留在了眼眶里，宛若一尊瓷娃娃般，僵硬在原地。

“雨果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但他從來不會輕易放棄，你知道他為了走到今天，經歷了多少痛苦嗎？他一個沒有經過系統培訓的門外漢，卻依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你知道他為了鉆研角色而差點人格分裂、精神崩潰嗎？你知道他曾經出過車禍，至今都沒有辦法開車，但卻為了角色而戰勝心魔，那是多么痛苦嗎？你知道他甚至為了角色，差一點送命嗎？”

查理茲的憤怒沒有任何阻攔地酣暢淋漓地宣泄了出來，卻讓莉娜臉孔上的悲傷開始土崩瓦解，就好像是帶著一副面具般，面具開始支離破碎。

“你以為這些成功是那么容易的？你以為實現夢想是那么簡單的？夢想？誰都可以說說，但卻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堅持下來的，所以，不要用你那么廉價的夢想來侮辱雨果，更不要用你自以為是的想法來侮辱雨果。所以，不，雨果一點都不像你，他是一個懂得堅持夢想的人，這一點，他遺傳了亞當。”

查理茲的話語讓莉娜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忍不住就往后退了小半步，可是查理茲卻沒有就此停止的打算，她還是繼續宣泄著自己內心的情緒。

“是的，亞當從來就不是一個體貼的男人，他也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情緒，但亞當卻懂得珍惜、懂得守護。這些年，只有亞當站在雨果的身后，支持著他，亞當愛著雨果，遠遠超過任何人，亞當讓你所謂的母愛變得無比廉價。對于你來說，雨果只是一個工具，你用來訴說苦痛訴說煩惱的工具，你用來指責亞當的工具，你用來拋棄的工具……雨果從來沒有真正意義地在你心里停留過，因為如果他在你心里，你就不會愿意放棄他。”

查理茲的眼眶里微微閃動著淚光，但她卻立刻就擦拭了干凈，因為眼淚在莉娜面前顯得太過廉價。

“你知道雨果是一個多么溫暖的人嗎？他永遠不會像你那樣，為了自己那個虛無縹緲的夢想去傷害亞當。雨果是一個喜歡微笑的男人，他經常微笑，而且……而且每一次微笑，就好像是陽光一般，能夠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溫暖，即使經歷了那么多，但雨果也從來都沒有放棄希望。所以，對，雨果不像你，但他是亞當的孩子。”

查理茲看著眼前一臉灰敗的莉娜，但卻一點也沒有宣泄的快感，也沒有報復的快樂，因為她知道，莉娜不值得，她不值得雨果因為報復而背負著痛苦。

“所以，弗蘭科夫人，請回去吧。”說完之后，查理茲就邁開了腳步，徑直離開，留下莉娜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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