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六十七章 寢宮
環顧周圍,圣母皇太后并沒有見到爐子或者火盆一類的東西,于是說道:“好暖和!這座宅子,燒的是‘地龍’嗎?”
話一出口,便知不然。
“地龍”是在屋外邊燒炭,通過坑道,將熱氣引入屋內地下,和今日之“地暖”仿佛。“地龍”的熱力自下而上,現在宅子里邊,暖意包裹全身,均勻舒適,和地龍的下暖上冷的感覺,頗不相同。
還有,“地龍”加熱地面,浮塵上升,難免煙火之氣;現在宅子里邊,卻沒有任何異樣的氣息。
再有,如果房間太大,比如紫禁城宮殿的正殿,“地龍”的取暖效用便有限了。隆冬臘月,一定要多加火盆,方能勉強支撐。這個大廳,軒敞不在殿閣之下,如此溫暖舒適,未必是“地龍”可辦的。再說,這座宅子樓高三層,一樓固可用“地龍”取暖,二樓、三樓又該怎么辦呢?
關卓凡笑道:“回太后,燒的不是‘地龍’,是用洋人的法子,在宅子各處,都裝上了銅管子,暖氣送進銅管子里邊,過一小段時間,整間宅子,便變得暖和了。”
“哦?那么,這個暖氣,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回太后,宅子附設有鍋爐房,鍋爐燒水,用管子將熱氣接進來就是了。”
“喲,原來用的是水汽!我說呢,一丁點兒的煙火氣都沒有!”
關卓凡說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這座宅子,其實也是備有爐子的。只是。這個爐子。和咱們平日用的爐子,頗有不同,叫做‘壁爐’,裝有專門的煙道和煙囪,燒起來,煙火氣全都排到屋外,也是一丁點兒也不會留在屋內的。”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現在的天時。還沒到最冷的時候,真到了三九寒冬,如果覺得暖氣管子不敷使用,就可以生起‘壁爐’。宅子外邊,即便大雪紛飛,宅子里面,也不用穿毛的皮的棉的,穿一件夾的,就足夠暖和了。”
“真有這么暖和?”
“太后前面,臣何敢胡言亂語?而且。爐火熊熊,圍爐而坐。讀書品茗,也是很有意思的。”
御姐悠然神往,說道:“那倒是……嗯,這個‘壁爐’,在哪兒呢?”
“太后請看。”
果然是“壁爐”,貼墻而砌,大理石雕花爐架,足有大半個人高,上邊居中擺著個金座鐘,兩側各有一個銀燭臺。
“這個‘爐臺’,倒是精致。”圣母皇太后微微一笑,說道:“不過,離三九天,還有些日子呢。”
其詞若憾,關卓凡曉得是什么意思。御姐是說:這次天津之行,趕不上“大雪紛飛,圍爐茗聚”的光景,未免若有所失啊。
于是說道:“總是有機會的。時機合適了,臣具折奉請。”
慈禧聽到這句話,斜斜睨了他一眼,眼波微漾,嘴角帶笑,說道:“你自個兒說的話,你自個兒可別忘記了。”
關卓凡心中一蕩,忙斂容說道:“是,臣謹記在心。”
“嗯,還真是有點熱呢。”
“是。寢宮在二樓,呃,請太后上去……呃,換了大衣服,自然就舒爽了。臣帶路,太后仔細著樓梯。”
普普通通一句話,說者未必無心,聽者難免有意,圣母皇太后的臉兒,莫名其妙地微微紅了。
嗯,真的是挺熱的。
樓梯好長,而穿“花盆底子”走路,實在是個技術活,既不能急趨快跑,又不宜登高下低,一搖一擺地上到了二樓,圣母皇太后的呼吸,已經有一點急了。
略略喘息勻定,看清楚走廊寬敞,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兩邊加起來有五、六間房子。
關卓凡引著,來到南向居中的一間,推門而入。
這間屋子好大,其實是一個大“套間”,外間可以會客,里間才是臥室。
慈禧一進來,便有目眩之感。這倒不僅僅因為陳設奢華,新奇物事目不暇給,而是不論外間還是里間,都是大扇大扇的落地玻璃窗戶,特別是里間的玻璃窗,幾乎占了南邊的整一面墻。天鵝絨的窗簾掛了起來,陽光透入,滿室生輝。
當時中國的房子,窗戶面積狹小,而窗紙或窗紗,透光性遠遠不能和玻璃相比。因此,即便室外陽光燦爛,室內也是昏暗的,大白天掌燈點蠟燭,是很尋常的事情。即便皇宮內苑,也是如此。
如此敞亮的屋子,圣母皇太后是生平第一次見識,頗有一點手足無措之感,腦海中不由就冒出一個念頭:“這么敞亮,里邊的光景,不是都給外邊看去了嗎?”
定定神,反應過來,這兒是二樓,而周圍也沒有比這幢宅子更高的去處了,倒是沒有“走光”之虞。
何況,還有厚厚的窗簾呢。
房中一張極大的四柱床,床背極高,床墊以上部分,便有五、六尺上下,上半部分是極繁復的雕鏤,上面有幾個長著翅膀的童子,似乎也沒穿什么衣服。床背后面的西墻,整一面都飾以極厚的絨墊。這種裝飾,中國是極罕見的。
還有,呃,這間屋子里邊,鏡子……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梳妝臺上,是一面半身的大鏡,鑲在墻上,高逾三尺,比圣母皇太后平日用的“座鏡”大了許多——屋子里也有“座鏡”,是在另外一張臺子上邊。梳妝臺旁,是一面全身大鏡,亦鑲在墻上,竟是高近七尺的樣子——比關卓凡之前進的那面“立身大鏡”,大得實在太多了。
除此之外,大床床頭兩邊,各有一個精致的矮柜;柜子上邊,各有一面半身的大鏡,都是鑲在墻上。
這個家伙,弄這么多鏡子進來……想做什么?
慈禧不由想起安德海生造的那個呂氏的宅子的謠言:“屋子里的墻上也都拿琉璃鏡子鑲滿了……連天花板上都是鏡子!”
難道,那個死小安子歪打正著,這個家伙……真有這個……“嗜好”?
圣母皇太后面頰發燒,不由地偷偷抬頭覷了眼天花板。
還好,上面沒有鏡子。
落地的玻璃窗外,是一個極大的露臺,上面擺著案幾和“梳化椅”。
推門而出,把欄舒目,偌大一個園子,草木亭臺,“水法”雕像,固然一覽無遺;視線越過圍墻,遠眺南天,天光湖色,水燕翔旋,亦入眼簾,真正是大暢胸懷!
寢臥外接露臺,這是中國建筑中絕無僅有的設計。而這里只是二樓,若上了三樓,想來風光更佳。
慈禧駐足遠眺,陽光灑在白皙滑嫩的臉龐上,光華燦然。她瞇起了眼睛,神情微有迷醉之意。
過了片刻,慈禧悠悠舒了口氣,轉過頭來,微笑著說道:“還沒來得及問你,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竟是一片江南風光!”
關卓凡說道:“回太后,這個地方叫做‘官港’。天津地處‘九河下梢’,水網密布,海陸交替,乃有這番風光。”
頓了一頓,又說道:“此地景致既好,位置也很合適——距大沽口不遠,距軒軍‘小站’兵營更近,太后從這兒起駕,閱兵勞軍,當天便可以來回。因此,臣選了此地,以為太后在天津的駐蹕之所。”
這個地方,其實是一大片濕地,大致就是二十一世紀天津官港森林公園的位置。十九世紀中葉的時候,此地人煙還十分稀少,一切景觀都還保持著“原生態”。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果然十分妥當。”
“謝太后獎諭。”
“嗯,軒軍的兵營,為什么叫做‘小站’呢?”
關卓凡當然不能說:原時空,袁大頭他們就是這么叫的,俺惡趣味,在本時空“維持原議”。
“回太后,軒軍在天津的兵營,一共三處:青縣馬廠,塘沽新城,還有就是這個‘小站’。‘小站’這個地方,原是叫‘澇水套’的。臣私下想著,這個名字未免不大雅訓;又因‘澇水套’居馬廠和新城之間,連接新、馬的大道修通之后,‘澇水套’便是新馬大道的一個站點,因此,就改‘澇水屯’為‘小站’,聽著也清俊些。”
慈禧抿嘴一笑,說道:“‘清俊’?別人給兵站起名字,不是虎啊,就是豹啊,你倒是別致。”
“太后見笑。太后若覺不妥,就請另賜一個名字。”
“有什么不妥?妥當得很啊。我可沒你關師傅有學問。”
說“我可沒你關師傅有學問”這句話的時候,御姐眉眼之間,都帶,語氣已接近調笑,“關師傅”不禁醺醺然有微醉之意。
李蓮英和玉兒兩個,在一邊站著,低眉順眼,就當什么也沒有聽見。
“新馬大道?就是咱們來的時候走的那條黑色的大路嗎?”
“太后圣明,正是此路。”
回到屋子里,參觀“浴室”和“盥洗間”。
現代的房子,恁他如何豪宅,浴室和廁所也是二合一的,只不過地方大點,家伙事兒多點,多分幾個功能區罷了。不過,關卓凡擔心有人一時想不通,俺們為啥要在茅房里洗澡?于是,設計圣母皇太后的“寢宮”的時候,“浴室”和“盥洗間”就分了開來。
不過,“浴室”里邊,預留了安裝“抽水馬桶”的空間和管道。
先到“盥洗室”。
進門一看,果然四白落地,那個傳說中的“抽水馬桶”,正居中巍然端坐。
亂清 第六十七章 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