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九十五章 我欲摘星
向晚時分,望遠鏡內,一支長長的旗桿伸出了地平線,旗幟風中舒卷,上面的“軒”字,隱約可見。
山西城在望了。
經過實地勘察,阿爾諾等發現,不論地理還是防務,山西都迥異于丹鳳。
紅河從山西城北流過,河堤距北門不過數里,且其間的地勢,十分平坦,雨季之時,河水上漲,河面變寬,小噸位的炮艇,可以逼近河堤,如果是中國人的那種奇葩的“小艇馱大炮”——對了,叫什么“海晏”、“河清”的——那么,九英寸口徑的巨炮,足以將炮彈送到城門之前、甚至城樓之上。
當然,對于準頭什么的,就不能要求太高了。
炮艇,“西貢—升龍”分艦隊是有的,不過,上面的火炮的口徑,最大者亦不超過一百四十毫米,亦即五英寸上下的樣子,即便抵近河堤,也沒法子直接轟擊山西城。
再者說了,目下,到底還沒到真正的雨季,炮艇噸位雖小,也很難“逼近河堤”——一不小心就擱淺了。
城東的地形,同樣平坦,升龍至山西的大道,直抵山西城東城門之下,然后,穿城而過。
城西的地形,雖未親睹,但據“春水社”的教民說,同城東大致仿佛。
因此,山西城東、城西兩個方向,皆可謂“無險可據”;北向,雖然有一條紅河帶城,可是,如果敵人水師強大,這個“險”,是己方的還是敵方的,就說不好了。
而法軍,正正是“水師強大”。
在地理上,山西唯一可恃者,是城南方向。
山西城南一帶,是傘圓山北麓的延伸,地理上最大的特點,不是高低起伏、植被茂密,而是水網密布——這一帶,分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以及不知深淺的沼澤,基本上沒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的“路”可走的。
這種地形,大部隊是根本無法展開的,炮兵、騎兵就更加沒戲唱了。
山西防務的重點,很明顯的擺在了城北、城東兩個方向——都是一水兒的中國軍隊;而城南,擺的是一水兒的越南軍隊。
至于城西,雖未知底細,但想來不會是山西防務之重點,城西的地形,雖然易攻難守,可是,法軍如果進攻城西,必須自城北的中國軍隊的陣地前繞過去——
干嗎呀?給你們當靶子嗎?
既有以上之種種情形,無需進行過多的討論,法軍進攻的重點,理所當然的擺在了城北、城東兩個方向。
阿爾諾將自己的指揮部,設在山西城東北方向的天祿村——這個位置,可以同時照應城北、城東兩個方向的進攻,最為適宜。
另外,天祿村村口,有一座全磚石結構的“白馬將軍”廟,拿來做指揮部,正正合適不過。
對中國軍隊陣地的進一步偵查,卻叫阿爾諾不由心生疑惑了。
因為“無險可據”,防御工事之重要性,便尤其突出,可是,中國軍隊的工事,怎么如此的……簡陋?
中國軍隊的工事,橫向、縱向的距離,都不算短,而且,一條又一條,縱橫交錯的,將法軍的進攻線路,封的嚴嚴實實的,粗粗一看,確實如丹鳳的“春水社”教民說的,“氣象森嚴”。
可是,細細一看,就不對勁兒了。
所有的胸墻,皆由兩、三層的沙袋壘就,這個,堅固不堅固的且不去說他,關鍵是——太矮了呀!
胸墻、胸墻,您好歹得到胸口的高度呀!
兩、三層的沙袋——士兵即便是半跪著,頭、胸、腹等要害部位,也是曝露于外的;站著,那就更加不必說了!
這個高度的“胸墻”,如欲對士兵形成保護,“胸墻”后的人,得整個兒的趴在地上才成。
如是,還怎么射擊呢?
強調一下:彼時,雖然已經開始進入后膛槍時代了——譬如法軍,已經開始全員換裝“夏賽波”步槍了——可是,射擊姿勢依舊停留在前膛槍時代,法軍操典之中,關于射擊姿勢,站姿之外,只有半跪,根本就沒有“臥姿射擊”一說。
有的“胸墻”之后,似乎掘有壕溝,這些壕溝,未知深淺,不過,再深,也是有限的吧?壕溝的存在,似乎可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射擊姿勢的問題,可是,這個射擊姿勢,無論你怎么擺,到底還是別扭的;這個射擊效率,較之正經的胸墻,到底還是要低得多呀!
城頭山的中國軍隊的陣地,是有“正經胸墻”的,到了山西這兒,咋就變成了介個模樣了涅?
何況,城頭山一役,中國人居高臨下,到底還算占了“地利”;山西這兒,城北也好、城東也好,都是平嶄嶄的,“無險可據”,中國人的工事,反倒更加“從簡”了?
這不是太奇怪些了嗎?
本來,因為“無險可據”,早年的時候,越南人在山西城北的浮沙村,修了一座半西式的要塞,這座“浮沙要塞”,年深月久,維護不善,已經處在一種半傾圮的狀態中,不過,緊急維修、加固一番,總還是能用的,可是,中國人非但不加利用,還將之變成了一堆瓦礫——就像炸毀丹鳳防御工事一樣,炸毀了浮沙要塞。
這個路數,看不懂啊!
路數古怪的陣地之后,就是山西城了。
因為山西城的東、北、西三個方向,皆“無險可據”,又不比北寧那般有足夠的戰略縱深,因此,作為連接紅河中、上游的戰略要地,山西就得在城池本身的構筑、防務上,特別的下些功夫了——山西城的堅固程度,超過了北寧城,在整個北圻地區,僅次于升龍城。
山西城有內、外兩圈城墻,內城墻為磚石結構,高達五米;外城墻則是土質的,較之內城墻,大約要低個一米左右的樣子。
不論內城墻、外城墻,接近城墻頂部的地方,都插滿了向外的竹簽據馬,以阻止敵軍攀城——這也是越南城池防御之通例。
城墻之外,環繞著寬二十米左右、深三米上下的護城河。
中國的護城河上的橋梁,都是吊橋,而山西城的護城河上的橋梁,則是固定的石拱橋,曰“象道”——顧名思義,這個石拱橋,真的是給大象走的:“象兵”是越南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普通吊橋無法承受大象的體重,乃有“象道”之設。
不過,“象道”的寬度有限,只能單向通過一只大象;同時,“象道”的坡度,在設計的時候,就被刻意的提高了——限制寬度、提高坡度,可以增加過橋的難度,以保證城池的安全。
另外,城門并不正對“象道”,走過“象道”,若不及時駐足或拐彎,就會撞上城墻——左轉,沿護城河沿兒走上十幾米,才是城門。
還有,正對橋梁的城墻上,居高臨下的,是一個箭樓。
這些措施,都增加了守軍對橋面的控制力,加大了敵軍攻城的難度,進一步提高了城池的安全系數。
當然,以上種種措施,于城池之攻守,只在冷兵器時代,方能發揮真正的作用;現在,早就是熱兵器時代啦,若城外陣地失守,什么土墻石墻,什么竹簽據馬,什么象道箭樓,便統統不存在實質性的意義了,山西城的失守,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唯一可慮者,是城北的一座高達十八米的西式塔樓,這座名曰“摘星塔”的漂亮塔樓,既是山西城的標志性建筑,更是防務上的極重要的了望、偵察設施——城外地勢平坦,登上“摘星塔”,舉目望去,敵軍之調動、部署,便一覽無余了。
整個山西城,最早出現在法國人的視野里的景物——那支高高飄揚的“軒”字旗,就是插在這座“摘星塔”上的。
亂清 第九十五章 我欲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