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家里有事,請假一天
露易絲公主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兒似的,偷偷的覷了關卓凡一眼,幸好,輔政王正在低聲向一個隨從吩咐著什么,沒有如之前那樣,主動替她講解,或者帶著那種溫和的笑容,等著她發問,因此,并沒有對上她的目光,也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女孩子透了口氣,不過,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等關卓凡和隨從說完話,自個兒便往后殿門走去。
事實上,露易絲公主的尷尬,關卓凡心里是有譜兒的,所以才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以免她尷上加尷,尬上加尬,至于講解,就算沒有這層尷尬,什么綠度母、白度母,又是這個天女、那個金剛的,他也整不大明白。
這些,到底不是俺的專業。
見露易絲公主已經到了后殿門門口,關卓凡趕緊跟了上去。
“哎呀!”
露易絲公主清清楚楚的輕呼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喜。
嗯,又有什么好玩兒的?
關卓凡到了殿門口,一抬頭,反應卻是和露易絲公主大大不同,幾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一出普安殿的后殿門,就是一條青磚砌成的臺階,筆直的通向山頂的白塔,怕不有幾百級之多?
好家伙!
從普安殿后門仰望上去,白塔固然直插云霄,氣勢恢宏,不過,露易絲公主的興奮點,明顯不在白塔,而在這條同樣氣勢恢宏的臺階。
這個小妞兒什么毛病啊?臺階愈長,她愈興奮?難道,真的是天生愛爬山?
事實上,這條臺階,攏共不過七十二級,關卓凡的“幾百級之多”,純屬錯覺,實在是這條臺階太陡了,超過了四十五度角,撲面壓來,強烈的視覺沖擊下,大多數人都會產生和關卓凡相類的錯覺。
露易絲公主轉過頭來,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咱們這就上去吧?”
輔政王勉強擠出笑容,“好!”
不過,這條磚階,真爬了起來,倒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累,露易絲公主固然一馬當先,上到了頂,關卓凡也覺得自己大致還算“臉不紅、氣不喘”,心里還想著,難道,這段日子,俺的那啥啥功力,見漲不成?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意識到,這條磚階,其實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長。
繞著塔基轉了一圈兒,露易絲公主雖然一直好奇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白塔,倒也沒有提出更多的問題來,也沒有要求進塔參觀,只是轉到塔北的時候,看到地上擺了幾門小炮,問道:“這幾門炮,這么夠用嗎?”
“這是號炮,只管報警,不管作戰的。”
“哦”
轉回塔南,俯視那條“幾百級之多”的磚階,露易絲公主突然說道,“哎,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怪怪的?”
關卓凡一怔,隨即說道:“沒有啊殿下這個話,從何說起呢?”
露易絲公主一笑,“你曉得嗎?如果在國內我是說英國母親是不會允許我去爬這樣子的臺階的。”
關卓凡又是一怔,這個話,他就不曉得該怎么接了。
“如果是短一些的臺階,”露易絲公主繼續說道,“譬如,在宮里頭,總要上樓、下樓的,那么,每一次上樓、下樓,一定要有侍女、嬤嬤在一旁攙扶,如果侍女、嬤嬤一時不得空兒,我就得在樓梯口等著。”
關卓凡心中一動,微微張了張嘴,不過,沒說出什么來。
“你肯定想象不倒,”露易絲公主的語氣中,有濃重的自嘲的味道,“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了,可是,這條規矩,還是沒有變!”
微微一頓,“不管在哪兒溫莎堡、白金漢宮、奧斯本宮都一樣!不管上樓、下樓,都得有侍女、嬤嬤在一旁攙扶!如果侍女、嬤嬤一時不得空兒,我這個公主,就得在樓梯口等著!”
說到最后一句,露易絲公主的語調,已經微微的有些發顫了。
關卓凡有心安慰,可是,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露易絲公主似乎并沒有在他這里“求安慰”的意思,自顧自的說下去,“男孩子就沒有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我就想著,哎,我要是個男孩兒就好了!可是,后來看到母親對待利奧波德的樣子”
頓一頓,“不曉得為什么,利奧波德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的,母親看到了,便會非常嚴厲的斥責他我想,一個男孩子,被母親那樣顛來倒去的罵,還能有什么自尊?我沒有見過比利奧波德更乖的男孩子了,還想要他怎么樣?!”
利奧波德是維多利亞王女最小的兒子,露易絲公主的小弟弟。
“我就想,”露易絲公主微微漲紅了臉,“當男孩子,也實在沒有什么好!這個男孩子,不當也罷了!”
一時無語,偌大一個瓊華島,似乎只剩下了風過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說道:“你說利奧波德王子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
“是啊!”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聽殿下的描述,利奧波德王子并非一個非常好動的孩子,若真是輕輕一碰,便會淤血,那么,恐怕,呃,較之常人,利奧波德王子更加容易皮下出血”
露易絲公主怔了怔,“啊?”
“這可能是某種疾病的表征醫生怎么說?”
“醫生沒說什么呀?”
“我有一個想法,說了出來,十分冒犯”
“沒關系你說!”
“我不是醫生,說的不一定對可是,我覺得,嗯,是否可以往血友病的方向檢查?”
“血友病?”
關卓凡輕輕的點了點頭,面色凝重,“是。”
露易絲公主渾身一顫,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接著,美麗的大眼睛里,透出了無法掩飾的恐懼。
關卓凡和露易絲討論利奧波德王子是否另有隱疾的時候,寶鋆到了西山碧云寺。
一進水泉院,寶鋆便嚷嚷,“六爺,你過的,可真正是神仙日子!”
彼時,恭王正用一只木勺,從一只木桶中舀水,親自替院子中一片新植的牡丹澆水。
他直起身來,無可奈何的一笑,“我說,你每次到我這兒來,第一句話就是什么神仙日子就不能換一句新鮮點兒的?”
“我口講我心嘛!”寶鋆笑嘻嘻的,“沒法子,每次到你這兒來,第一眼看到你,腦子中跳出來的,就是這幾個字兒!”
微微一頓,“究其竟羨慕啊!嫉妒啊!”
“得,”恭王說道,“我不跟啰嗦了,你且小候片刻,容我把水澆完了天時暖了,過不了多久,牡丹就該開花了,我今春的詩興,可全靠這一片花兒了,輕忽不得!”
寶鋆自告奮勇,“六爺,我來幫你!”
“別!”恭王擺擺手,“這些花兒,澆多少水,都是有分寸的,你出手沒輕沒重的澆少了也就罷了,澆多了,淹死一株兩株的,也說不定!”
寶鋆心中一動,笑道:“行!那我就站干岸兒了!”
恭王一笑,“這就對了!”
澆完水,凈了手,恭王將寶鋆讓進屋內,有小沙彌奉上茶來。
小沙彌一出門,寶鋆就說道,“六爺,升龍大捷的消息,你已經曉得了吧?”
“嗯。”
“你怎么看?”
恭王沒有馬上回答他,輕輕的啜了口茶,自失的一笑,然后慢吞吞的說道:“怎么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外頭做的好大的事兒啊!”
“我是說,今后的戰事據你看,咱們和法國人的這場仗,是不是就贏定了呢?”
“軍事上我不懂,”恭王說道,“不過,升龍一役,不過一城一地之得失,現在就說贏定了什么的,早了些吧?”
“可不是嘛!”寶鋆冷笑,“就連軒邸自己也說,若拿洋餐做譬喻,升龍大捷不過就是個頭盤,副菜主菜什么的,都還沒有上呢!”
微微一頓,“可是,你曉不曉得,現在的言路,已經囂張到什么程度了?已經有人叫著直薄巴黎什么的了!這位老兄倒是曉得巴黎是法國的京城,就是不曉得他曉不曉得法蘭西在哪兒?巴黎又在哪兒呀?哼,一片虛驕之氣!”
恭王微微一怔,隨即一笑,“咱們的言路,一向如此,見怪不怪了!不過,言路上夸張些沒有什么,真正主事兒的人,心里有數就好,照你說的,既然有頭盤的譬喻,則咱們這位真正主事兒的,心水還是很清的不至于小勝一役,就驕狂起來了。”
“是啊!”寶鋆說道,“說到底,不就是小勝一役嘛!”
頓了頓,“如此說來,六爺,你以為,中法之爭,勝負尚在未定之數?那么,幾幾開呢?嗯五五開?”
“佩蘅,”恭王說道,“我說過了,軍事我是不懂的,方才說的,不過泛泛之論,至于幾幾開這我哪兒曉得呀?我又不是算命的!”
寶鋆“嘿嘿”一笑,“也是,也是!”
沉吟了一下,“六爺,你說,這一仗,咱們若真的打贏了,軒邸那兒,嘿嘿,是不是該更進一步啊?”
“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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