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十四章 戴著鐐銬跳舞
做出這個決定之后,姜德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隨即在心里感嘆道:
這個仗,并不好打!這個“北圻前線總指揮”的位子,并不好坐啊!
敵人是公認的世界第二強國,大舉洶洶而來——這也罷了,打過查塔努加戰役、第一個攻上傳教士主峰的姜德,并不蹙他第一、第二強國啥的,何況,目下軒軍之強,又遠過于查塔努加戰役之時?
關鍵是,呃,輔政王的要求,叫人作難:
“寄秋,這個仗,不但是‘軍事仗’,還是‘政治仗’——你這個‘北圻前線總指揮’,得拿捏分寸,縱觀全局,不僅僅執著于一地、一役之得失,明白嗎?”
呃……明白。
姜德曉得,所謂“政治”,所謂“全局”,有兩層含義:
第一層含義,是指“國際局勢”。
若普、法開戰,法國人就是歐洲、亞洲兩線作戰,此兵家大忌,因此,始終存在著法軍從北圻乃至從越南回縮的可能性——這可不行!
好不容易將你萬里迢迢的勾了過來,哪里能容你縮了回去呢?一定要“黏”住你!
就是說,不能還沒咋地呢,就嚇到了法國人——要給法國人以取勝的“希望”。
因為這個,不惜棄沱灢、棄升龍;也因為這個,兵力的配置上,就得頗“講究”一番了。
輔政王交代的原則是:
以守住北寧—山西為底線;但是,不能一開始就把所有的底牌都翻了出來,一戰之下,就叫法國人覺得,這個仗,沒法子再往下打了。
目下,翻出來的底牌,不過一半多一點;擺在山西—北寧一線的兵力,也就并不算如何充裕了。
北寧、山西加起來一共一萬八千五百人的兵力,同法國人彼此相若,但是——
第一,這一萬八千五百人,并不都是軒軍,其中,還有四千人的桂軍,兩千人的越軍。
越軍是指望不上的,照姜德的本心,沒有這兩千越軍的摻和,他還更加放心些,可是,不行,這個仗,不能一點兒越軍都沒有,不然國際輿論上不好交代——這就是所謂的“政治仗”了。
桂軍,雖然都已經過了整編,諒山輜重隊遇伏,桂軍表現的也很不錯,不過,到底不能同軒軍相提并論。
第二,這一萬八千五百人,一分為二,山西一萬,北寧八千五百;這一仗,法國人應該不至于傾巢而出——升龍總要留些人手的,不過,不需要留很多,因此,不論是打山西還是打北寧,法軍都會對我軍形成局部的兵力優勢。
山西、北寧雖然說“互為犄角”,但是真打了起來,北寧并不能指望山西的支援,兩地的直線距離,超過一百二十里——實際走起來,遠遠不止;而且,中間還隔了一條紅河,從山西到北寧,急行軍也得兩天兩夜,緩不濟急。
這還沒算法軍可能的半路截擊等因素。
反過來也一樣——若法軍打的是山西,北寧也很難對山西提供直接的支持,都得各自為戰。
根據情報,一俟“北京—東京”艦隊拔錨東去,法國人余下的艦船,就開始向海陽方向集結了,隨船行動的,至少有兩個基干步兵團,很明顯,法國人的計劃,是由海陽溯太平江而上,入六頭江,從北面進攻北寧。
確定無疑,法國人首攻的目標,是北寧。
就是說,這一仗,姜德能用的,就是八千五百人了。
而北寧較之山西,地形復雜許多,很有些八面漏風的感覺,需要照應的點太多,備多力分,其實不能算是個適合防守的地方,八千五百人,真心不算多。
而且,所謂“底牌”,既指兵力,也指武器裝備,輔政王要求,對于克虜伯炮和加特林機關槍的使用,也必須“適度”,不然,一樣有可能將法國人嚇住。
呃——
這就很有點兒……綁手綁腳的趕腳了啊!
姜德清楚的記得,自己將這個想法委婉的說出來之后,輔政王優雅的微笑著,“是啊!這就叫‘戴著鐐銬跳舞’了!”
頓一頓,“寄秋,就看你的本事嘍!”
“戴著鐐銬跳舞”?
呃……好吧……
不過,無論如何,法國人以北寧為首攻目標,總比以山西為首攻目標好些——畢竟,山西只有四千軒軍。
事實上,若法國人以山西為首攻目標,姜德還得想法子打亂法國人的作戰計劃——來,沖我來!
輔政王“政治”、“全局”云云的第二層含義,是指此役的戰略目標——
要給予“遠東第一軍”毀滅性的打擊,即便不能全殲,也要打殘、打廢,叫“遠東第一軍”的殘兵,不能在將來我軍進攻西貢的時候,發揮實質性的作用。
實話實說,這個戰略目標,幾乎不可能在北寧—山西—升龍一線實現。
北寧、山西雖然可以從東、西兩個方向威脅升龍,但法軍背倚堅城和大河,水上力量又占據絕對優勢,可謂進退自如,若其進攻北寧、山西不利,雙方不過是一個僵持對峙的局面;若我軍乘勝發動反攻,法軍不能支持,則順流而下、退出北圻、撤往西貢就好,無論如何,北寧—山西—升龍一線,找不到“聚而殲之”的戰略決戰的條件。
除非——
除非到時候“北京—東京”艦隊已經為我海軍“團滅”——輔政王語——然后,南下封鎖紅河口,來個“關門打狗”。
可是——
首先,姜德覺得,這對海軍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海軍不比陸軍,成軍以來,還沒有打過一次正經的大仗——若狹灣那一次純屬打靶,升龍戰役的規模也很有限——在這種情形下,你要求老丁他們一舉覆滅世界第二海軍強國傾國之半的兵力,是不是不太現實呢?
其次,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北京—東京”艦隊真的為我海軍“團滅”了,消息傳來,“遠東第一軍”還會傻乎乎的呆在升龍不挪窩嗎?
當然是趕緊撒丫子走人呀!
除非——
除非到時候“遠東第一軍”已經被我牢牢的“黏”住了,想撤也撤不出來。
此“黏”非前文之“黏”,那個“黏”,里頭有一個“騙”字,這個“黏”,就實實在在是一個“咬”字了。
可是,如前所述,在北寧—山西—升龍一線,是“咬”不住法國人的,除非——
除非再次“誘敵深入”。
這可就真正為難了!
棄沱灢、棄升龍,輿論的壓力已經非常之大了;還要棄北寧?棄山西?——根本不能想象嘛!
到時候,那個壓力,自己固然受不了,就是輔政王,也是受不了的!
就不說輿論壓力什么的了,對士氣的打擊,也是不可承受之重啊!
每一想到這兒,姜德就會不由自主的搖一搖頭。
還有,我能夠棄沱灢、棄升龍,是因為后頭還有足夠的戰略空間,若棄北寧、棄山西,后頭的戰略空間,就很有限了——
尤其是東路,北寧至諒山,都是平原,基本無險可據,北寧一失,法軍可以一口氣沖到諒山,諒山再失,法軍就兵臨鎮南關了!
姜德想起輔政王“縱觀全局,不僅僅執著于一地、一役之得失”的話來,不由就目光灼灼了:
要玩兒“誘敵深入”的把戲,只能在西路上頭打主意!
升龍距中越云南邊境的距離,遠遠超過其距中越廣西邊境的距離,可以騰挪的空間,要大一些。
可是——
眉頭隨即就皺了起來:也很懸!萬一分寸拿捏不好,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對了,輔政王“縱觀全局,不僅僅執著于一地、一役之得失”之前,就有一個“拿捏分寸”呢!
姜德的臉上,漾起了笑意。
對于輔政王,他不僅是真正衷心欽服,而且,真正是可為其赴湯蹈火、斬頭瀝血而不辭的!一想到輔政王,他就會感覺莫名的安心,總覺得事情再難,也沒有辦不成的——就算天塌了下來,一樣撐的起來,補的回去!
姜德的心,乃至整個身子,都莫名的熱了起來,不是因為想到了輔政王,而是因輔政王而想到了他那沒過門兒的、待字深宮的未婚妻。
亂清 第十四章 戴著鐐銬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