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零三章 滿引弓,箭在弦,天南望,射梟狼
為之感嘆的,不止輔政王一人。
張勇直嚷嚷,“老丁!你們海軍,真正是家大業大了!原先以為,你們只有一支艦隊,沒想到,還有這樣大的一個基地!不對,是兩個——還有一個威海衛!嗯,威海衛基地既為艦隊之永久駐泊地,自然要比旅順基地還大些,對吧?”
丁汝昌笑了笑,點了點頭。
“不得了!”張勇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就三年的功夫,怎么就置辦出這一大屋子的家什來了?就是變戲法兒,也沒有這樣快啊!老丁,你他娘的可真正成了暴發戶了!”
說著,舔了舔嘴唇,“哎,早知如此,我就去撞王爺的木鐘,咱們兩個,掉換一個位子來做做——我去做海軍提督,你來做這個副軍團長好了!哼哼,別的不說,單說火炮——我們陸軍最大的炮,不過堪堪及得上你們海軍最小的炮!”
“撞王爺的木鐘,咱們兩個,掉換一個位子來做做”云云,自然是玩笑話,沒有人當真,不過,對于張勇的“變戲法兒”一說,許多人卻都有“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沒來過旅順軍港的人,不會對“三年”這個時間段有什么大的感觸;到了旅順軍港,港塢內外、山上山下,一大圈兒轉了下來,始知工程之繁浩宏大,遠過想象,就算七年、八年竣工,亦不為不速,短短三年,實實在在是一個奇跡了!
張勇的“少見多怪”,其實是在拐彎抹角的拍輔政王的馬屁呢。
不過,也不算“虛諛”。
原時空,旅順軍港從勘察到竣工,耗時十余年;本時空,雖然旅順軍港的“二期工程”正在進行中,目下竣工者,只是“一期工程”,就工程總量來說,尚未及原時空,但是,就工程的進度來說,比原時空快了一倍不止。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第一,輔政王是開了掛的,原時空旅順軍港建設之得失,了然于胸,既有了鏡鑒,便不走彎路;第二,工程一經鋪開,由始至終,無人掣肘,亦無人可以掣肘,效率更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資金投入的密度,遠非原時空可及。
李中堂花的錢,都是朝廷的錢,請款、審批、到賬,都不是他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事情,既需要時間,也難免周折,有錢就開工,沒錢就停工,因此,整個工程,斷斷續續的拖了十多年。
關親王花的錢,名義上也是朝廷的錢,然而,開工之前——不對,是“勘察之前”——就已經足額備好,待整個工程完結之后,方才拿賬單去向朝廷“報銷”,因此,三年之中,半天的功夫也沒有耽擱過。
目下,“二期工程”還在進行中,海軍工程局和戶部兩家,還沒有正經對過賬,因此,迄今為止,旅順軍港的建設,到底花了多少錢,非局中人,皆不知究竟,不過,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來,就這工程的規模,以及那些叫張爵爺艷羨的“家什”,這筆錢,一定是一個龐然鉅數!
略略曉得些底細的,對這個“鉅數”,有更深廣的想象。
實際上,旅順軍港比看上去的,還要花錢——許多錢,花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譬如,旅順本地雖產石料,但是石質太脆,因此,港塢、炮臺所用條石,全部自山東運來;只有“夾道”的石墻,才用本地石料。
這筆海運費,就很厲害了。
又譬如,前文所說的炮位的前、左、右三面所培的厚土,并非就地取材,甚至不是旅順本地的土——炮位的培土,須有相當的粘性,旅順本地的土,達不到相關要求;這些土方,都是拿毛驢,從金州、瓦房店等地,一筐一筐運到旅順,再一筐一筐,運上山頂的。
土不值多少錢,但工費、“腳價”,可不是一筆小數!
再譬如,水泥——這樣東西,目下的中國,是生產不了的,盡數自泰西進口——這個海運的費用,又不是從山東往旅順運大條石可比了。
至于何以朝廷一兩銀子還沒有撥下來,輔政王就能夠將如此鉅數的工程款備足,也不必去細究了,反正,咱們關王爺一向神通廣大,大伙兒見怪不怪了。
“柯將軍,”關卓凡說道,“一期工程已經結束,旅順基地算是初具規模了,以你之見,目下若法國艦隊來攻,有幾成把握,可以拒敵于口外?”
柯烈福雖然已“退出現役”,不穿軍裝了,不過,關卓凡照舊呼之為“將軍”,反正,“狄克多法案”只是拿來迷迷外人的眼,自己人關上門來,該怎么叫還怎么叫。
“幾成?”柯烈福說道,“殿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哦,請殿下不要誤會,我的話,并沒有任何夸張的成分,就是百分之百!”
“哦?”關卓凡微笑說道,“將軍,你很樂觀嘛!”
“殿下,”柯烈福很認真的說道,“我不是樂觀,是客觀!就地形、地勢來說,旅順港是我見過的全世界最難以被敵方艦隊攻取——也就是說,從海面方向攻取——的軍港!殿下,我強調一遍,是‘最’,沒有之一。”
頓了一頓,“現在,海岸炮臺皆已竣工,火炮皆已就位,從海面方向攻取旅順軍港,就不是‘難以’了,而是‘不可能’了!——殿下,我重復一遍,我認為,旅順軍港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敵方艦隊——即是說,從海面方向攻取——的軍港!而且,是‘最’,沒有‘之一’。”
張勇以下諸將,相互以目,都是微微動容的樣子。
“威海衛軍港一樣是‘天然形勝’,”柯烈福繼續說道,“不過,因為出海口較為寬闊,入夜之后,敵軍還有可能以小艇入港偷襲,旅順軍港連這個可能性都沒有——口門實在太窄了,只要始終保持戒備,再小的船,也進不來!”
頓了頓,“所以,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輔政王終于微微頷首了。
“從海面方向攻取旅順軍港——”柯烈福受到鼓勵,有些意氣飛揚了,“法國人做不到,英國人也做不到!法國人加上英國人,還是做不到!——我有絕對的把握,全世界,沒有人做得到!”
法國人加上英國人?那不是——
呃,你還真不“避嫌”啊。
“將軍,”關卓凡沉吟了一下,“我留意到,你強調了‘海面方向’——反復強調。”
“是的,殿下!”柯烈福說道,“敵人如果自南方——即海上攻來,旅順港固若金湯,堅不可摧;可是,如果敵人不是從南方,而是從東方和北方——也即是從陸地方向發動攻擊,目下的旅順港,并非無隙可乘。”
關卓凡點了點頭,“這就是我們為什么要進行‘二期工程’的原因。”
所謂“二期工程”,是說在旅順的東、北兩個方向構筑陸路防御體系,共計炮臺十五座,炮位八十一個,以從側、后兩翼保護旅順海軍基地。
與此同時,在大連灣修筑海岸炮臺五座,陸路炮臺兩座,炮位三十五個,除了掩護旅順后路,還兼防金州。
大連灣距旅順港雖有一段距離,不過,統統算成旅順軍港的“二期工程”。
“您說的對,殿下,”柯烈福說道,“不過,‘二期工程’還在進行之中,戰爭卻已經開始了。”
“是啊,”關卓凡微微一笑,“此役,保衛旅順軍港側、后翼的任務,自然不能夠派給‘二期工程’——旅順這邊兒也好,大連那邊兒也好,都還是一片工地呢。”
說到這兒,關卓凡的目光,掠過張勇和丁汝昌,落在他們側后方的田永敏身上。
“是這樣——”他收回目光,“我在天津的時候,軍事會議已經做出了決定,調一個師到奉天,在金州一帶布防;調一個師到山東,在榮成一帶布防。”
柯烈福微微一怔,隨即欣然色喜,“太好了!這真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如是,旅順基地無恙了!”
頓了一頓,“雖然,法國人在奉天沿海登陸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做萬全之備,總是好的!”
話說的比較委婉——如果法國人真的在奉天沿海登陸了,就說明,我方艦隊已經敗于敵方艦隊,失去了制海權了。
“事實上,”柯烈福繼續說道,“威海衛基地也有和旅順基地相似的問題——都是難以從海面方向強攻而陸路方向相對空虛,榮成在威海衛的……嗯,東南!若法國人打算從側后攻擊威海衛,在榮成登陸,是最合理的選擇!”
頓了頓,用贊嘆而懇切的口氣說道,“所以,這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正確的決定!”
事實上,軒軍出津,一部赴奉天,一部赴山東,在去天津之前,關卓凡就已經有了決定了。
為此,田永敏奉招入京,“用備咨詢”。
田永敏認為,即便我艦隊戰敗,但只要還保有一半以上的實力,遁入軍港堅守,法國人在沒有徹底消滅中國海戰潛力的情形下,無論如何,不敢貿然突破旅順和威海衛之間的連線,進攻京津,因此,對旅順、威海衛兩個基地的保護,是“堅守待變”的重中之重。
至于法國人可能的登陸地點,因為旅順港“二期工程”未成,大連灣自然是第一選擇,則入奉的部隊布防金州一帶,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關卓凡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田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目下旅順港‘二期工程’已成,法國人大約就不會以大連灣為登陸地了,奉天海岸線甚長,如果你是法國人,你會選擇在哪里強行登陸呢?”
田永敏微微一怔,不過,也沒有多想,一邊兒看地圖,一邊兒默謀,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道:“回王爺,我會選擇莊河——莊河的花園口。”
微微一頓,“其地形,以及其同旅順之間的距離,作為登陸地,都最為合適。”
莊河?花園口?
嗯,有趣的巧合——您還真是日本人啊。
巧合不止一端。
對于入魯部隊的布防地,田永敏的建議是榮成。
關卓凡故意問道,“煙臺如何?——距威海衛也不算遠。”
田永敏搖了搖頭,“回王爺,我若是法國人,不會選擇在煙臺登陸——”
頓了頓,“第一,煙臺到底是商港,泰西各國在煙臺,都有些瓶瓶罐罐,打爛了,彼此面子須不好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煙臺在威海衛之西,如果在煙臺登陸,就得先越過威海衛和旅順之間的那條連線,則法國的登陸部隊,側、后兩翼,將同時受到我殘存海軍戰力之威脅,殊為不智。”
關卓凡心中感嘆:是啊,殊為不智!可是,原時空,朝廷、北洋、山東,袞袞諸公,沒有一人一念及此,一個一個,或者顧此失彼,或者以鄰為壑,各自為戰,一步錯,步步錯,終于滿盤皆落索。
哦,我說的,不是中法戰爭,是甲午戰爭。
本時空,只有中法,沒有甲午,則原時空中法之戰的遺憾的彌補,甲午之戰的恥辱的洗雪,盡皆之付于接下來的這一戰吧!
好了,我滿弓蓄勢,箭已在弦,一觸即發。
亂清 第二零三章 滿引弓,箭在弦,天南望,射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