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八五章 打?歡迎之至歡迎之至
氣急敗壞的踱了兩個來回,梁小山站住了,斜乜著王師爺:
“昨兒個一收到他的那個‘卑辭敬請’,就該兜頭兜腦的給他個‘原折擲還’!今兒個也就不用受這番窩囊氣了!——遲了這么半天,法國人必定以為,咱們不曉得怎么掙扎來、掙扎去呢!”
王師爺有些尷尬,干笑了一聲,說道:“東翁‘原折擲還’的譬喻,未免將法國人抬得太高了——法國人蠻不講理,生番一般,哪里會寫什么‘折子’呢?”
梁小山極醒目的,立即反應過來:這個“譬喻”,不是將法國人抬得太高,而是將他梁通判抬的太高了——“原折擲還”只能用于君上對于臣下,以此譬喻,豈非拿自己當做了——
他不由一個激靈,“老夫子說的是——哎,有沒有人去喊老曹過來啊?”
曹志新很快就趕了過來,看過法國人的第二份公函,立即睜大了眼睛,“操他——”
梁小山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得!我已經罵過了,你就不用再罵了!咱們來商量該怎么給法國人回函吧!”
曹志新一滯,只好把即將噴涌而出的語氣詞們咽了回去,心中暗罵:什么叫“我罵過了你就不用再罵了”?只許你一個人爽?有這么霸道的嗎?
梁通判說是“商量”,其實早已成竹在胸,微微一頓,便一口氣說了下去:
“第一,炮臺是‘軍事禁地’!他那兩個‘隨員’,死皮賴臉的往炮臺上湊,跟兩只蒼蠅似的,轟都轟不開!跟他說人話,還裝聽不懂!他娘的,這倆貨到底想干什么,還不是昭然若揭?沒說的,他雖然口口聲聲‘游歷’什么的,可事實證明,就是倆探子!跑過來刺探軍情的!”
略略一頓,“問問那個‘汪汪’叫的,曉不曉得做‘間諜’是個什么罪過?對這兩個探子,本該立即予以逮捕,扔進大牢,嚴加詢問!我等——‘基隆口文武官員’——寬大為懷,恩出格外,放過了這倆貨,爾等不曉感恩戴德,反顛倒黑白,倒打一耙,請那個‘汪汪’叫的照照鏡子,見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王師爺和曹志新都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請某某照照鏡子,見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是啥意思,不由就暗自贊嘆梁通判舌燦蓮花,別出心裁,不過,曹志新還是向王師爺低聲問道:“‘汪汪’叫的……是個啥呀?”
“那個叫‘汪達爾’的艦長啊!”
“哦……”曹志新恍然。
梁小山抽了抽鼻子,對曹志新如此遲鈍,意示不屑,然后,繼續說了下去:
“總之,這個事兒,絕沒有第二次!再有人做探子,再叫我們抓到了,沒說的,軍法從事!絕不寬貸!——還他娘的想叫老子認錯?做他的清秋大夢吧!”
頓了一頓,“此其一——其二,他不是說要什么‘頭桅設立紅旗,立即開炮’,又說‘且將開放闔船洋槍’嗎?跟他說,歡迎之至!歡迎之至!”
啊?啥意思?
梁小山咬著牙,“老子的大炮,裝好了之后,不曉得放過了多少炮?可是,那都是操演!還從沒有正經開過葷!今兒個,他送肉到老子的嘴邊兒,老子感激不盡!哎,老子不但終于能開葷了,開的還是洋葷!哎,老子簡直得喊他一聲‘哥’了!”
王師爺和曹志新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再跟他說,”梁小山繼續咬牙切齒的,“老子行伍出身,從沒有正經讀過書,這個通判,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掙來的!可是,因為不是‘正途出身’,再想往上爬,可就難了!——除非,再立一場大大的軍功!”
微微一頓,“他‘立即開炮’也好,‘開放闔船洋槍’也罷,千萬說到做到!——求他了!這場仗打過了,老子就能升同知、升知府、升道臺了!那個姓曹的守備,也可以升都司、升游擊、升參將了!打過了仗,梁某人和曹某人,一人送他一千銀子!”
這——
“對了,那個姓王的師爺,也可以在‘保案’上加進去!保個知縣,應該沒啥問題——他送你五百銀子!”
“姓曹的守備”、“姓王的師爺”,都尷尬的“嘿嘿”一笑。
“就這么寫!”梁小山對著王師爺說道,“老夫子,你別不好意思——跟法國人好好兒說話,他聽得懂嗎?”
王師爺微微咬了咬牙,“行,我就照東翁的意思落筆!”
不到一刻鐘,一封回函,便一揮而就了。
梁小山看了一遍,滿意的點了點頭,“行!意思都到了!”
頓了頓,“在公函里公然‘行賄’,這個事兒,之前不曉得有沒有人做過?老子這是‘開風氣之先’了!哈哈哈哈!”
回函送了過去,將近中午的時候,有反應了——不過,過來“反應”的,不是法國人,而是英國人。
門上來報,海關胡稅務司來拜。
胡稅務司大號“胡大利”,中國話說的不壞,就是有點兒咬文爵字、拿腔捏調;梁小山呢,會說幾句英吉利話,這兩位湊在一起,你來我往,向來是中、英混雜,亂作一團。
梁小山一見胡大利,便斜乜著眼睛說道,“老胡,不會是法國人請你過來做‘中人’的吧?”
胡大利微微苦笑,“無事不在分府洞鑒之中!——分府請看!”
說著,將一張紙遞了過來。
通判也稱“分府”,這個“府”,即“知府”之“府”,意思是某地的格局有限,還沒有設府的必要,乃設廳、置通判,以補“府”之不足,謂之“分府”。
“分府”既是通判的別稱,也是尊稱,不過,官場中,一般情形下,特別是面對面的時候,習慣以“別駕”為通判的別稱——漢朝的時候,“別駕”為刺史佐官,某種意義上,通判也算知府佐官,所以稱通判為“別駕”;“分府”則多用于書面。
胡大利對中國官場的稱呼,膠柱鼓瑟,照本宣科,一口一個“分府”,在梁小山耳中,“分府”自然比“別駕”好聽,既聽的順耳,就由得他叫了。
接過紙張,一眼掃過,只見上面寫著:
“本管駕提船進內港意欲開炮,惟該處同泊有英國夾板船一只,如法船轟擊炮臺,恐致傷英船。茲請貴方將該夾板船移泊無礙之處,如有他國之人,莫如一并移避為妥等因。”
看過了,梁小山“哼”了一聲,“法國人送給你的?”
“是。”
梁小山一聲冷笑,“那你就照他們說的辦啊!趕緊將你的夾板船移了開去啊!免得‘致傷’啊!”
胡大利面色尷尬,說道:“這個……呃……古有明訓,‘佳兵不祥’!和氣致祥!以鄙人之見,這個仗,能不打,還是不要打吧!”
“這個仗,”梁小山說道,“是我要打的嗎?我好好兒的在這兒做我的‘分府’,是他法國人欺了上來,不由分說,張嘴就咬!怎么,不許我以牙還牙?”
“呃,這個——”胡大利說道,“嗯,至圣先師有過訓諭的,‘以直報怨’!分府,他雖要咬你,可畢竟還沒有咬到,你嗔目扼腕,作回咬之勢,這個,算不得‘直道’吧?”
微微一頓,“再者說了,這咬來咬去的,豈非成了——”
打住。
梁小山“哈哈”大笑,“老胡,你罵我是狗!我!”
“不敢,不敢!”胡大利含笑說道,“本人無龍陽之好,斷袖之癖,請分府另尋合適伴侶……”
“那我馬達好了……”
不能跟這個兵痞在這個事兒上糾纏下去了,胡大利趕緊回歸正題,“我的意思是——其實,法國人也是委屈的,以隨員游歷被辱一事問罪于基隆,其實多少有點兒……借題發揮的意思。”
“喲!”梁小山大驚小怪的,“他們還‘委屈’了?哪個‘委屈’了他們呀?”
“基隆不賣煤給他們嘛……”
“后來不賣了嘛!”
“不止此一端——”胡大利說道,“分府,且聽我從容回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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