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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孚王笑著說道,“說不定,關三哥還以為,這些個話,就是打大木倉胡同這兒傳出去的,嘿,咱們鐘郡王,伸手要官做呢!”
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也正正戳到了鐘王的痛處,他臉色立變,“啪”一下,在案幾上拍了一掌。
孚王立即雙手合十過頂,連連搖動,做了一個求饒的姿勢。
鐘王的脾氣發不出來,只好扭過頭,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悶悶的“哼”了一聲。
“唉!”孚王說道,“八哥崖岸自高,我自愧不如——本來,我可是打算‘伸手要官’的!若真像你說的這樣,我這個官兒,只怕沒啥戲唱嘍!”
鐘王皺眉,“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說要撞一撞你的木鐘么?”孚王說道,“原本想著,若外頭傳言屬實,你果然進了軍機,那就要請八哥帶挈帶挈我,在三哥那兒,替我美言兩句,也派我一個正經差使,叫我也過一過官癮!”
鐘王頗出意外,想了一想,“正經差使?你有正經差使啊!前不久,你才加了‘內廷行走’,奉旨‘管理樂部’啊!”
樂部主管樂舞,主官曰“長樂”,由禮部滿尚書兼署,其下神樂署掌效廟、祠祭樂章佾舞,和聲署掌殿廷朝會、燕饗樂舞;有時候,禮部滿尚書之上,還會派定一名王公親貴,“管理樂部”或“總理樂部”。
孚王一聲冷笑,“那叫‘正經差使’?‘內廷行走’不過是個虛銜,皇子成年,誰沒個‘內廷行走’的頭銜?至于‘管理樂部’——”
說到這兒,打住,輕輕“哼”了一聲,語氣之中,透著不加掩飾的輕蔑。
“你別看不起這個差使!”鐘王說道,“這個差使,老莊親王也是做過的!再者說了,王公里頭,你是頂通音律的,能和你比的,也就是奕謨了,叫你‘管理樂部’,不是適得其所?”
老莊親王,指的是圣祖第十六子允祿;奕謨,前文交代過了,已故的惠端親王第五子,號“心泉貝子”,在大年初二寧壽宮“曲宴”上唱“子弟書”《鳳鸞儔》的那一位。
“什么叫‘適得其所’?”孚王說道,“我最煩這個‘適得其所’!好像我會玩兒幾件樂器,會唱兩句戲,就別的什么都做不了了似的!”
頓了頓,“再者說了,老莊親王是‘總理樂部’,我是‘管理樂部’!”
“不過一字之差,”鐘王說道,“有什么區別……”
“一字之差,”孚王沒容他八哥說完,“區別大了去了!”
頓了頓,“還有,老莊親王是什么情形下‘總理樂部’的?犯事奪爵,又坐與礽子理親王弘皙往來‘詭秘’,停雙俸,罷都統!窮極、閑極,無聊到了頭了,才命‘總理樂部’!可以想見,這是樁什么差使!”
鐘王笑了,“你怎么不說老莊親王‘總理樂部’之后又‘復授議政大臣’呢?看,‘總理樂部’了,就能‘授議政大臣’了,你說這是一樁什么差使?”
“嗐!”孚王說道,“八哥,你拿我開涮呢?老莊親王的‘總理樂部’和‘復授議政大臣’,中間隔了十來年,這前頭、后頭,八竿子也打不著啊!”
頓了頓,“還有,老莊親王那陣子,樂部大約多少還有點兒事情可做,現在的樂部,有什么正經事情可做?不定哪一天就裁撤了也說不定!我看,要說‘正經差使’,就算去軒軍軍樂團做個‘團長’,也比‘管理樂部’正經些!”
“得,”鐘王說道,“我不跟你爭了——你說,你到底想做什么吧?總不成,真去軒軍軍樂團做‘團長’吧!”
“有什么不可以?”孚王說道,“三哥要我,我就去!”
“你這么說就是抬杠了——有意思嗎?”
孚王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說道,“哪怕,叫我‘押班’,也是好的呀!”
哦,明白了,你想要的官兒,是這個呀。
“押班”也叫“帶班”,就是“叫起”的時候,將入覲的大臣帶到御前,“叫起”之后,再將該大臣帶出殿去。除了軍機“叫起”不許旁人在場之外,一般大臣入覲,負責“押班”的,都是由頭至尾在場照料,此謂之“押”。
“帶班”、“押班”,本是御前大臣的責任,不過,御前大臣地位崇高,人臣之極,數量有限,還多是兼職——譬如咱們的輔政軒親王,有的時候,實在忙不過來,所以,御前大臣之外,也會安排某些身上有“內廷行走”銜頭的、爵銜較高的親貴做“押班”的差使,譬如鐘王。
“押班”不掌實權,不過,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差使。
“押班”的大臣,并不參與“叫起”的討論,但是,因為全程在場,皇帝和入覲的大臣說了些什么,都清清楚楚,不折不扣,“與聞機密”。
還有,“押班”的算是皇帝和入覲者的“中間人”,負有控制“叫起”的場面和節奏的任務,皇帝和入覲者之間,彼此不清楚、不明白的,“押班”的要上聯下通,皇帝和入覲者眼看著要吵起來了,“押班”的要想法子降溫。
單論爵銜,孚王確有“押班”的資格,可是,說到資歷以及能力,就差的太遠了;就是鐘王,也只能“押”一些沒那么重要的“起”,真正重要的“起”,譬如曾國藩、左宗棠一類大員入覲,一定是關卓凡自己親自“帶班”的。
反倒是地位更高的人物入覲——譬如他六哥,倒可以交給鐘王“押班”,因為如果恭王和“上頭”吵了起來,也只好由得他們吵去——沒有人有資格去控制他們的“場面和節奏”,所以,哪個“押班”,都一樣。
“你分府還沒多久,”鐘王說道,“總要再過個一、兩年,‘上頭’才會考慮派你這一類的差使,現在……稍稍早了一點兒,用不著這么心急。”
“我還真有點兒心急——”孚王似笑非笑的,“八哥,你開始‘押班’,不就是我眼下這個年紀嗎?”
“這……此一時,彼一時。”
“怎么個‘此一時,彼一時’法兒呢?”孚王還是似笑非笑的,“彼時的八哥比較聰明,此時的我,比較笨一些?”
這話就不好聽了。
鐘王大皺眉頭,“老九!你混說什么呢?我是這個意思嗎?”
孚王再次雙手合十過頂,連連搖動,“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雙手落到臉前,再搖了一搖,“所以,才要請八哥指教啊!”
鐘王躊躇半響,咬了咬牙,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好吧,我就跟你說了——不然,瞧你那個不服氣的樣子,東跳西串的,遲早折騰出事兒來!”
“我是有點兒不服氣——不過,可不是不服八哥你的氣。”
“得,”鐘王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
過了片刻,“我‘押班’,確實早了些,不過,不是因為我聰明什么的——”
頓了頓,“而是,‘彼時’,‘上頭’要籠絡親貴。”
“瞧八哥你這個鄭重其事的樣兒!”孚王說道,“我還以為,‘彼時’,真有什么驚天的大秘密呢!”
微微一頓,“是啊,‘彼時’,‘上頭’是要籠絡親貴;可是,‘此時’也是一樣的——難道,現在‘上頭’就不要籠絡親貴了?”
“你真這么想?”
“當然!”
鐘王微微搖了搖頭,“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一樣?”
鐘王輕輕吐了口氣,聲音好像從牙縫兒里擠出來似的,“你該好好兒的想一想,五哥、六哥、七哥,都什么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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