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九十三章 人生如戲——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回到院內,慈禧一邊兒指點,一邊兒對敦柔公主說道:“你是從東邊兒進樂壽堂的,其實,頤和園游觀的精粹,大多在樂壽堂西邊兒,西配殿那邊兒是西跨院,一出西跨院,就進了長廊——”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院子中央,敦柔公主隨著慈禧的指點,透過西配殿的門洞,向西望去,不由就輕輕“咦”了一聲,語氣之中,充滿了驚喜和贊嘆。(有(意(思(書(院
西跨院的西門——“邀月門”洞開,門內,長廊無止無盡的延展開去,直至視線的盡頭。
“請問皇額娘,這條長廊,到底有多長啊?怎么好像……一眼望不到頭?”
“打邀月門算起——這是長廊的東頭兒,”慈禧的話中,有不加掩飾的得意,“到石丈亭——那是長廊的西頭兒,攏共一里半的路。”
頓了頓,“如果算上樂壽堂南宮墻的那一段,攏共就超過兩里了。”
“喲!”敦柔又輕輕的驚嘆了一聲,“這一定是全中國頭一份兒了!”
“不僅僅是全中國頭一份兒——”慈禧糾正,“他說了,這條長廊,萬國之中,也是頭一份兒的!”
又是什么“他說”——敦柔發現,“東邊兒”皇額娘還好,這位“西邊兒”皇額娘,凡提及自己的丈夫,極少指名道姓,基本上都拿一個“他”來指代——聽多了,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慈禧可不曉得敦柔在想什么,繼續劃重點:“還有,清漪園的時候,是沒有這條長廊的——所以,說它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兒,大約也是不錯的!”
“是!”敦柔點頭,“皇額娘說的不錯——實在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兒!”
頓了頓,“一里半——許是女兒眼花,怎么瞅著,好像……還不止似的?”
慈禧笑了,“初初我也有你這樣子的錯覺呢!——其實,這條長廊,并不是一條直線,咱們現在看到的,不過是長廊的東半邊兒,也就大半里的樣子吧!”
“之所以咱們會有這樣子的錯覺,照他的說法,大約是這么回事兒——西配殿的門洞、西跨院的邀月門、以及長廊的東半邊兒,這三樣,都在一條直線上,站在這兒朝西看,這個‘透視’的感覺,特別之強烈,因此,咱們才會生出這種無止無盡的感覺來。”
“透……視?”
“是,‘透視’——這是洋人的說法,到底怎么一回事兒,我也說不大好。”
敦柔公主看了眼西配殿門洞上懸著的“仁以山悅”的牌匾,點了點頭,“哦。”
“待會兒,”慈禧說道,“傳過了午膳,咱們就從邀月門出去,沿著長廊‘遛彎兒’——一路之上,一邊兒是山,一邊兒是湖,風景好得很!”
“啊……是!”
“還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兒,”慈禧指點著,“西跨院院子里頭,有一株老玉蘭樹——看到了沒有?左邊兒——漏出個頭兒的那一株?”
“嗯……是,女兒看到了。”
“這株玉蘭樹,”慈禧說道,“是乾隆爺留下來的,本來呢,道光爺撤三山陳設之后,這株老玉蘭樹,慢慢兒就枯死了,誰成想,一修頤和園,它竟又活轉了過來——看,滿樹的花兒!哎,你說,這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呢?”
“這都是兩位皇額娘的慈德,”敦柔公主說道,“上感天和,才有枯木逢春的祥瑞!女兒要替皇額娘賀喜呢!”
說著,福了一福。
心里頭卻說,十有,這棵老玉蘭樹,原本就沒有死透,不過是無人打理,奄奄一息,待有人澆水施肥,自然“枯木逢春”。
慈禧卻是滿面笑容,一副“這個話我愛聽”的樣子——哎,終于聽到“祥瑞”兩個字了!
想那個“他”,吹牛拍馬,無所不用其極,可是,“祥瑞”二字,卻是從來不肯出口的——也不奇怪,他是講究西學的,素來視“祥瑞”為“妄誕”,可是,這樣東東,俺是相信的呀!
再者說了,說是“兩位皇額娘”,可是,又是玉蘭樹——扣著我的小名兒,又是在我樂壽堂的地頭,這個“祥瑞”,其實是應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吧?
“唉,這幾年,”慈禧感嘆著說道,“我和你‘東邊兒’皇額娘兩個,到底還是為國家做了些事情的,想來,老天爺也看見了,所以呢,嗯,就給了這個小面子!——我……我們姐兒倆,到底也不算白操勞這幾年了!”
當然不算白操勞——這么大的一個園子,且都歸了兩位呢!
“是!”敦柔公主莊容說道,“沒有兩位皇額娘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哪里有國家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
慈禧的興致愈發的高了,“走,咱們到后罩殿瞅瞅!”
后罩殿?
或者“后殿”,或者“后罩樓”,“后罩殿”是個什么花樣?
到了后院,一眼看過去,便發現,果然是有“花樣”的。
這個后殿,居然是面闊九間。
本來,皇太后的寢宮,后殿的規制,無論如何,不可以有九間之多——九間是天子的規制了;不過,這個“九間”,不是明間、次間、梢間、盡間的格局,而是“后罩樓”的格局。
攏共開三個門,每個都是一明兩次,無分軒輊,這樣一來,就相當于將三個同等的面闊三間的屋子連在了一起,既擴大了建筑面積,又巧妙的規避了“違制”,且十分之實用——既可以將九間屋子由西而東完全打通,也可以彼此相對隔離開來——而且,有多種不同的隔離方式。
怪不得叫“后罩殿”呢。
“得,”慈禧說道,“看的看了,沒看的,遲一些再看,咱們進正殿吧!”
一進樂壽堂的正殿,敦柔公主便覺得——明晃晃的。
樂壽堂前后都加了抱廈,進深達七、八丈之多,本該有些幽暗的感覺才對的,怎么會——
敦柔公主有些恍惚。
定下神來,發現原因有兩個:第一,樂壽堂的窗戶,都是玻璃,采光之佳,遠非窗紙可比;第二,寶座后頭的大圍屏,細細數去,攏共十五折,卻鑲了十二面的大鏡子——鏡面反射陽光,能不“明晃晃”的嗎?
整個明間,都亮堂堂的。
殿內陳設,除了這個鏡面圍屏,最惹眼的,要數四個鎏金的大銅爐——不是普通的銅鼎,整個銅爐的造型,就是一只大大的桃子,上頭枝連蔓繞,生出九個大小不一的壽桃,以及停駐著五只振翅欲飛的蝙蝠。
銅爐內外,檀香裊裊。
“這幾只銅爐,好生別致——這個形狀,女兒還是第一次見呢!”
“這叫‘五福捧壽’——”
頓了頓,慈禧繼續說道,“‘五福捧壽’咱們見得多了,不過,在一只大銅爐上,做出這些花樣來,我也是第一次見。”
“四只大桃子,四九三十六只小桃子——這許多的桃子,女兒倒覺得,像開了一個蟠桃會呢!”
既然是“蟠桃會”,主人家自然就是王母娘娘了——哎喲,這個馬屁拍的好!
慈禧滿面笑容,“既如此,不如把御花園里的那只小猴子——叫‘小咬兒’什么的,養在這里,跳上跳下的,這個‘蟠桃會’,就更加像那么回事兒了!”
明殿之內,案、幾、鼎、缸、盤、盒、盆、架之屬,琳瑯滿目,在此就不再贅述了。
母女倆又說笑了幾句,相延入西暖閣落座。
坐,不是像以往那樣,坐在南窗下的炕榻上,而是圍著一張“八仙魚桌”,各自落座于“梳化椅”上。
這是張金星紫檀木的“八仙魚桌”,四邊鑲嵌螺鈿,桌面則用一整幅玻璃制成,透過玻璃桌面,清水微瀾,水草搖曳,幾條金魚,正在優哉游哉。
“水底世界”并非只有幾條水草,更有用象牙、雞翅木雕鏤的亭臺樓閣、假山樹木、仕女童稚。
敦柔公主贊嘆,“女兒又開了眼界了!”
慈禧指指點點,這一條金魚曰“鳳尾龍睛”,那一條金魚曰“烏云蓋雪”,“哎,我最喜歡的是這一條——‘五花蘭壽’!好不好看?”
敦柔公主自然說好看,心里卻暗道:“鳳尾龍睛”、“烏云蓋雪”都是金魚名種,“五花蘭壽”什么的,可是第一次聽說,十有,是他編了出來,哄皇額娘開心的——又是“蘭”,又是“壽”,能不“最喜歡”嗎?
一邊兒飲茶進點心,一邊兒觀賞“五花蘭壽”,這個日子,過的還真是愜意啊!
抿了口茶,慈禧說道,“有一件事兒,你要幫一幫我。”
敦柔公主趕忙說道,“皇額娘說哪里話來?——有何訓諭,就請明示!”
慈禧笑了一笑,“樂壽堂東邊兒,是玉瀾堂的‘后庭’,再過去,就是德和園大戲樓了——修的比寧壽宮的大戲樓還好!等歇過午覺了,咱們就過去瞅一瞅!”
“是。”
“如果逛下來,時辰太晚了,今兒個,你就住在我這兒,不用趕著回城——今兒個,他應該不過小蘇州胡同吧?”
“是。”
“那就好,我這兒,什么都是現成的,你打發人回去,給家里說一聲就成。”
敦柔公主再應了一聲“是”。
還沒說正題——幫什么忙呢?
“既撤了簾,”慈禧閑閑的說道,“搬進了這個園子,從外頭傳個戲什么的,想來,大約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有人明里暗里的嚼舌頭了——”
敦柔公主心中一動,“其實,就是以前,那么些年了,兩位皇額娘攏共才傳過幾次戲?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不論怎么著,左右都是要拿這種事情出風頭的,皇額娘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也沒有這些閑氣可生了。”
“也是,”慈禧點了點頭,“我也沒有什么好生氣的。”
頓了一頓,“不過,現在又有了一個新的難處——”
“以前傳戲,都是內務府辦差,現在呢,頤和園的事兒,都歸‘頤和園管理局’管,傳戲的差使,就該‘頤和園管理局’辦了——”
說到這兒,笑了笑,“可是,‘頤和園管理局’的那位‘總理王大臣’,什么都懂,什么都干的來,唯獨這個‘戲’字,一竅不通,這個差使,交給他辦,我還真是不大放心——”
敦柔公主隱約猜到慈禧的用意了,“皇額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慈禧含笑說道,“請‘頤和園管理局總理王大臣’的福晉,來幫我的忙,替我辦這個差!”
“皇額娘有諭,”敦柔公主說道,“女兒何敢辭?”
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只是……”
“你的身份,自然不能拋頭露面,直接見戲班子,總還得另外找個人,替你在外頭跑,不過,由你來抓總兒——傳哪些個班子、哪些個角兒,戲單子又該怎么擬,都由你最后審定——好不好?”
“是——女兒謹遵懿旨。”
慈禧滿意的點點頭,“我在外頭呆了一整年,北京這邊兒,梨園的情形,都很隔膜了,上一回——就是去年除夕寧壽宮傳戲的那一回,有些個角兒,我竟然都沒怎么聽說過,什么孫菊仙、筱紫云——不過,唱的是真好!”
亂清 第九十三章 人生如戲——您這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