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八五章 大吃一驚
“滌翁何必自責?”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湘軍裁撤之后,將弁士卒,如果盡數返鄉,而非留在江寧一帶,固然不會有今天的偌大煩惱,可是,江寧的恢復,卻也不曉得要等到什么時候了。”
頓了一頓,“江寧市面的恢復,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湘軍將弁的宦囊彼時,朝廷畢竟沒有多余的錢來辦善后啊!滌翁的湘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的主張,真正是絕大丘壑、絕大經濟!我佩服的很!”
湘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助力江寧善后和恢復,曾國藩的這個想法,只同一、兩個最親信的幕僚說過,從來沒有正經擺到臺面上,就連曾國荃都沒有說過,他沒有想到軒親王看得如此透徹,不由大大一怔。
“實話實說,”關卓凡繼續說道,“我若和滌翁易地而處,未必能想得出這樣的好法子,面對江寧戰后的百廢待興,說不定就要一籌莫展了!”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并沒有任何暗含譏諷的意思,曾國藩說了句“慚愧!”
“江寧的善后和恢復,”關卓凡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輕輕的點了一下幾面,“湘軍將弁士卒,實在是與有力焉!滌翁叫他們留居江寧,實在是善之善政!”
微微一頓,“今日江寧治安,雖然頗被散兵游勇之害,可是,到底還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算是這一政策的‘副作用’天底下本沒有十全十美之事,若事事求全,則事事皆不必為,滌翁‘失悔’一說,我是不贊成的。”
關卓凡反復肯定湘軍將弁留居江寧的決策,曾國藩既欣慰,又感動,嘆了口氣,說道:“王爺這么說,我就更加慚愧了!可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今日江寧的局面,好也好,壞也好,我都是始作俑者,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典守者不得辭其責,我”
說到這兒,突然驚覺,如此說法,可能會給軒親王以自己有意回任兩江的錯覺這是絕不可以發生的誤會!
立即打住,頓了一頓,慢吞吞的說道:“我遺患于后來,令上位左右為難,辱承王爺下問,卻除了老生常談,一無芻蕘之微可獻,寧不自慚?”
“老生常談”,指的是“抓住了,該杖的杖,該枷的枷,該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曾國藩如是說,意思是,你既然不贊成我的“老生常談”,那么,即便我這個“始作俑者”回任兩江,對江寧目下的局面,也是束手無策的,因此,我的“典守者不得辭其責”,就不存在任何要回任兩江的意思。
話說的雖然謙虛,可一定程度上,也算實情,真的叫曾國藩回任兩江,也頂多能夠將湘籍散兵游勇的種種不法,暫時壓下去一段時間,治標不治本,按下葫蘆浮起瓢,終究有連曾老帥也擺不平局面的那一天。
至于如何“治本”,曾國藩心中,確實是沒有頭緒的。
“滌翁言重了!”關卓凡說道,“不過短短數年,江寧已是八方輻湊,大亂之前的繁庶,眼見已是恢復了七、八成了!滌翁所遺于趙竹生者,是‘惠’,不是‘患’!江寧的‘患’,是滌翁去江就直之后的事情”
頓了頓,“滌翁‘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說,我不敢贊附‘成’則有之,‘敗’,可談不上!如果換成‘解鈴還須系鈴人’,我以為,嗯,倒還算是恰當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
曾國藩心中一跳:怎么,真的要我回任兩江?
“所謂‘系鈴人’”,關卓凡微微一笑,“并不敢比附滌翁,我指的是‘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的這項政策。”
曾國藩沒有答話,心里想,這不是一碼事嗎?
他以為關卓凡做如是說,不過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事實上,曾滌生和曾滌生的政策,還真不是一碼事兒。
“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關卓凡繼續說道,“原是為了江寧的善后和恢復,如今,江寧的善后,業已完成;江寧的恢復,也上了正軌,拿洋人的話說,這一政策,算是已經‘完成了史使命’,嗯,可以功成身退了!”
曾國藩心頭大大一跳。
功成身退?
如何“功成身退”?
難不成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正確理解了軒親王的意思,按耐住緊張的心情,略微吃力的說道:“請王爺的示,何謂……‘功成身退’?”
“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關卓凡說道,“只要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返回故鄉,則這項政策的‘副作用’,自然而然,煙消云散,則江寧治安,安堵如故,一切一切,何勞君子憂之深也?”
曾國藩大吃一驚:你真是這個意思!
可是,這怎么辦得到?!
幾年下來,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不管有沒有正經生業,十之六七,都已認他鄉作故鄉,如何能夠強行遣返?真要那么干,必定是要出大亂子的!到時候,就連自己這個“湘系共主”,也是安撫不了的!
!別說什么安撫了,真要那么干,自己這個“老帥”,對于這批自己親手帶出故鄉的“子弟兵”,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亂終棄”了!到時候,別說喝故鄉水、見故鄉人了,就連百年之后、魂歸故里的臉都沒有了!
江寧、乃至兩江,再起烽火都不稀奇,哪里來的“江寧治安,安堵如故”?!
則自己何去何從?!
曾國藩臉色變過,關卓凡都看在眼里,他擺了擺手,“滌翁不要誤會!我說的,可不是強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都請回湘去!”
不是強行遣返?
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都請回湘去?
曾國藩定了定神,“請王爺明示。”
“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關卓凡說道,“不僅平定洪楊,出生入死,對江寧的善后恢復,亦與有力焉滌翁放心,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諸刑典,又哪里會做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事情?”
亂清 第一八五章 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