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一一章 見龍在田,天下文明
寶竹坡將就嗣皇帝之立,上一個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的折子,這個消息,在寶廷和鮑湛霖、方家祥、汪以德、程彝等人彼此辯駁的當天,就傳了出去。到底是誰的嘴如此之快,已不可考,不過,寶廷既未接受鮑湛霖的“出了這個門兒,就不要再提了”的好意,則誰的嘴如此之快,亦不必考了。
好事者進一步打聽,寶竹坡的折子,到底對嗣皇帝之立,有何建言?到底如何之……呃,“驚天動地、驚世駭俗”?嘴快的那位,做出一副諱莫如深、神秘兮兮的樣子,只說“明兒不就曉得了?等著看熱鬧就好”,其他的,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了。
于是,大伙兒的目光,都落在了和翰林院一街之隔的禮部上了。
寶廷是“講官”,有專折言事的權力,但是,他目下還是一個庶吉士,不是正式的翰林,就是說,還在“實習”,尚未“轉正”,因此,他若有所建言,要由翰林院掌院學士“代奏”,就是說,他的折子,要由頂頭上司代送到外奏事處去。
此時的翰林院掌院學士,由禮部尚書萬青藜兼署。這位掌院學士,大部分的時候,不在翰林院,而是在禮部,寶廷若要尋自己的頂頭上司,就得到禮部去,所以,大伙兒就都盯著翰林院對過的禮部啦。
果然,第二天一早,寶廷便整肅衣冠,出現在禮部大堂了。
當著眾人的面,寶廷微微躬身,雙手遞上一個白折子,大聲說道:“請藕翁教正!”
萬青藜的號。是“藕舲”。
“不敢當,不敢當,”萬青藜很客氣的說道,“竹坡的大作。必是高明的。”
一邊說,一邊將折子接了過來。
翻開之后,只看了一眼題目,眼睛就倏然睜大了。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沒錯,“翰林院庶吉士臣寶廷謹奏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
“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什么意思?
萬青藜早就料到,寶竹坡今天交來的題目不會好接,可“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之說,還是遠遠超出了意料,他的心不由高高的提了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萬青藜還不敢想象,寶廷居然會要求立榮安公主為帝。他暗暗吸了口氣。勉強鎮定下來,看了下去。
沒看幾行,臉色就變了,捧著折子的手,也微微發起抖來。
旁人注意到了萬尚書的異常,不由相互以目:寶竹坡的折子,果真“驚天動地、驚世駭俗”?
萬青藜的臉色,忽紅、忽青、忽白,甚為可觀。
手抖得愈來愈厲害了,呼吸也愈來愈粗重了。
他停了下來。吐出一口長氣,閉上眼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這——大伙兒面面相覷:這個折子,如此厲害?看得萬藕舲……頭昏目眩了?
過了一會兒。萬青藜睜開眼睛,繼續看了下去。
又過了一盞茶的光景,洋洋千余言的折子,總算都看完了。
萬青藜合上折子,吁了口氣,顫聲說道:“竹坡。你的這些話,恕我……不能代奏!”
旁人都不禁愕然。
庶吉士的“話”——即折子,掌院學士“代奏”——即代送,其實只是一個形式,言官、講官上書言事,是非常重要的權力,即便君上,也不可以隨意侵犯,何況臣下?印象中,還從來沒有過掌院學士不肯為庶吉士“代奏”的先例的!
何況,萬青藜之為官,一向低調圓滑,與人為善,怎么竟然會——難道,寶竹坡在折子里,說了什么十分犯忌、甚至悖逆不道的話?
以寶竹坡的出身……不至于吧?
寶廷自己,卻不是多么意外的樣子,朗聲問道:“請教藕翁,我的這份折子,到底哪里不妥當了?”
“唉,竹坡,你——”
頓了頓,“竹坡,咱們……借一步說話,借一步說話!”
禮部大堂旁觀的人,好奇心都被拽到了嗓子眼兒,可是,總不能跟過去聽壁角吧?看著萬青藜和寶廷進了屋子,只好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一進屋子,萬青藜就說,“竹坡,你太能異想天開了!你想過沒有,你這個折子遞上去,會是個什么情形?那……那還不捅破了天?這個責任,你擔不起啊!”
寶廷心中冷笑:是你擔不起吧?
“捅破了天——”他平靜的說道,“藕翁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一個庶吉士,哪里有這個力量?至于‘責任’二字,我也不曉得,折子遞上去了,要我擔什么責任?難道,‘上頭’就因為這份折子,砍了我的腦袋?”
“嗐,那倒不至于……”
“如此說來,”寶廷說道,“最多不過免官歸旗罷了!我到底沾了‘愛新覺羅’這個姓氏的光,就算免官,還有一份錢糧可領,未必吃得十分飽,可也未必就餓死了!”
頓了一頓,嘴角露出了一絲譏嘲的微笑,“至不濟,我還可以拿三百兩銀子,到東北去開荒種田,幾年下來,出息說不定比做翰林還要好呢!”
“竹坡,你這不是抬杠嗎?”萬青藜皺起了眉頭,“十年寒窗不容易!年輕人,我是為你好!三思后行,三思后行啊!”
萬藕舲,你是為你自己好吧?
“多謝藕翁眷注,”寶廷說道,“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義無反顧!”
“義無反顧?”萬青藜微微冷笑,“竹坡,我把話說的明白些,你就算想這個‘擁立之功’,也得選條靠譜點兒的路走啊!這個折子遞了上去,不但你,連我這個‘代奏’的,也一并成了朝野士林的笑柄了!”
寶廷的聲音,立即高亢了起來:“藕翁,小子愚鈍,有話還請直言,我這條路,到底哪里不靠譜了?”
“這,這……”
這不明擺著嘛!根本是瞎子都看得見,寶竹坡,你裝什么傻?
萬青藜幾乎就要直斥“荒唐”,不過,他的涵養,到底比方家祥好的多,話已經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
“竹坡,”萬青藜微微放緩了語氣,“你這份折子,寫的雖然……花團錦簇,可是,說的都是英吉利、西班牙的事兒,中、外國情有別,何能一概而論?須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你拿泰西的女王,比附中國的繼統,豈非……緣木求魚?”
嗯,你要這么說,倒還是有點兒道理的,到底是禮部正堂,望重士林,比那個方家祥要高明多了。
“藕翁,洋槍、洋炮,電報、鐵路,還有兩個太和殿那么長的‘冠軍號’,可都是‘橘生淮南’,不曉得它們到了“淮北’,變成了‘枳’沒有?”
萬青藜瞠目結舌,過了半響,說道:“這些都是器物……”
“藕翁,你倒不如說,這些都是‘奇技淫巧’。”
萬青藜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洋務興起的早期,“奇技淫巧”是舊派拿來攻擊新派最常用的一個詞兒,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在目下的語境中,“奇技淫巧”已經成了很忌諱的一個詞兒了,誰說這幾個字,誰就會被認定為“阻礙新政”,拿今天的話說,就是“政治不正確”。
“《易》曰:‘見龍在田,天下文明。’”寶廷也微微放緩了語氣,“孔穎達疏之曰:‘天下文明者,陽氣在田,始生萬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可見,文明生器物,文明器物、文明器物,文明、器物,那是再也分不開來的。”
頓了一頓,“藕翁,人家的‘器物’,既然可以拿了過來,為我所用;那么,人家的‘文明’,為什么就一定不可以也拿過來,借鑒一二呢?”
“這……”
“再者說了,咱們中國,也不是沒有過女皇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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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 第二一一章 見龍在田,天下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