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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八章 因時而變,因世而變

更新時間:2016-05-05  作者:青玉獅子
亂清 第二零八章 因時而變,因世而變
三位庶吉士,鮑湛霖、方家祥、汪以德,以及“小教習”程彝,四個人一起微微張開了嘴巴。

有的人以為寶廷在開玩笑,有的人干脆就以為自己聽錯了。

過了半響,鮑湛霖強笑道:“竹坡,你是愈來愈詼諧了!可是,呃,繼統這種事情,還是……不要拿來開玩笑的好。”

“雨亭,你說得對,”寶廷朗聲說道,“嗣君為國本,四海之望,九鼎之重!我再輕狂,也是不敢拿來開玩笑的。”

就是說,你是……當真的?

四位翰林的嘴巴,張得又大了些,眼睛也跟著瞪大了。

“竹坡,”鮑湛霖微微壓低了聲音,指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榮安公主……可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方家祥忍不住了:“竹坡,你……荒唐!牝雞焉能司晨?”

寶廷似笑非笑:“蛻翁,這么說,兩宮皇太后原是……牡雞?”

這話說的!

方家祥頓時滿臉通紅,剛剛張開嘴,還沒說出一個字來,就岔了氣兒,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汪以德略帶鄙視地看了一眼方家祥,然后轉向寶廷,說道:“竹坡,蛻翁‘牝雞司晨’之說,雖然不妥,但大意思是不錯的,兩宮皇太后只是垂簾聽政,皇上……呃,不,是大行皇帝——原本,大行皇帝親政之后,就要撤簾歸政的。”

頓了一頓,說道:“這個,同榮安公主……登基繼統。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語的。”

鮑湛霖說道:“是。這個情形。不過是……嗯,兒子年紀太小,做娘的,先替兒子管幾年家,兒子大了,這份家業,到底還是要交還給他的啊!”

“兩位所說,固然不錯。”寶廷冷冷說道,“不過,我要請問,這個‘兒子’,目下在哪里呢?”

鮑湛霖、汪以德一時語塞。

目下,就是找不出這個“兒子”來呀。

沒有兒子,這份家業,就只能交給女兒……

這個情形,放在小家小戶,自然是說的過去的。可是,咱們說的這份“家業”。是社稷、是國家,這個……怕是不能單純的比擬于普通人家吧!

最關鍵的是,這份“家業”,不能說是文宗顯皇帝一個人的呀!但凡姓“愛新覺羅”,就有份兒呀!

可是,麻煩也就在這兒——姓“愛新覺羅”的一大堆,然而,卻挑不出一個合適的,來給文宗顯皇帝當這個“兒子”!

鮑湛霖、汪以德還在面面相覷,方家祥已經緩過氣兒來了,咳嗽了兩聲,一迭聲的說道:“荒唐,荒唐!古往今來,天下之大,豈有女子繼統承嗣的?就是荒服蠻夷,也是沒有聽說過的!荒唐,荒唐!”

寶廷一聲冷笑:“古往今來,天下之大?蛻翁,你還真是淵博!還什么‘荒服蠻夷’?好,咱們就來說說你的‘荒服蠻夷’!”

抬起手來,對著半空,斜斜的指了一指,說道:“英吉利就在咱們南邊兒——請問蛻翁,這英吉利的國主,是男是女啊?”

“英吉利就在咱們南邊兒”——這并不是寶廷的地理太差,連英國、中國之間的基本方位都搞不清楚,寶廷指的,其實是英國公使館。

翰林院的南邊兒,原是鎮國公奕梁的府邸,俗稱“梁公府”的。這位“梁公”,是圣祖第七子允佑的后人,允佑從圣祖征葛爾丹,奉命統率最重要的鑲黃旗大營,以功封貝勒,后晉郡王,再晉親王,封號為“淳”。淳親王不是世襲罔替的,到了奕梁這一代,已經降等為鎮國公了,不過,看在祖宗的功勞情分上,朝廷一直準許淳親王的本支,住在原來的淳親王府邸,沒叫他們搬家。

咸豐十一年,恭王主持“撫局”,同英、法達成和議,英、法皆得在京城之內,設立公使館。其中,英國看中了“梁公府”,乃以一年白銀一千兩的價格,“租”下了這座親王府規制的鎮國公府,充作自己的公使館。

倒霉的奕梁,只好遷了出去,另尋住處。不過,這不好算是朝廷對不住他,因為他們家已經在這兒住“多”了一百多年——就是說,已經占了一百多年的便宜啦,不吃虧。

于是,出現了這么兩個有趣的局面:

一,英國人搬進“梁公府”后,對房屋的內部裝修、乃至結構,自然要大動一番手腳,但是,房屋的外立面,卻基本保持著原先的樣貌,于是,英吉利的駐華公使館,紅磚綠瓦,飛檐斗拱。

二,大英帝國的公使館,緊挨著大清帝國的翰林院,翰林院的南墻,就是公使館的北墻,兩家雞犬之聲相聞,扯開嗓子就能吵上一架。

方家祥又一次滿面通紅,心中不由大為懊喪:這英吉利的國主是女人,其實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就沒想起來呢!

口中猶自強辯:“非夏則夷,不足為訓!那英吉利……”

寶廷打斷了他的話:“蛻翁,別再扯你的夷夏之辨了!英吉利乃當世第一大國!文明技藝,冠絕萬國!你當人家是蠻夷,人家還當你是蠻夷呢!”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寶廷冷笑說道,“蛻翁,照你的‘理’,我大約也算你的‘夷’,這個,咱們要不要再辨上一辨啊?”

“你!……”

方家祥的臉,“刷”的一下,由通紅而慘白,說了一個“你”字之后,別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夷、夏”這個話題,絕不能在敷衍下去了,鮑湛霖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英吉利的國主,自然是女子,就是不曉得,這位……嗯,維多利亞女王——這位維多利亞女王之繼位,是不是也像咱們這樣,呃,不得已而為之的特例呢?”

鮑湛霖話中的微妙之處,方家祥被寶廷噎得頭暈腦漲,聽不出來,但程彝和汪以德二人,卻都是微微一愣:什么叫做“像咱們這樣,不得已而為之的特例”?

又是“不得已”,又是“特例”,言下之意,豈非就是……我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特例”?

鮑雨亭,你變臉變得太快了吧?

難道是被那個“夷、夏之辨”嚇到了嗎?

至于嗎?

“不是!”寶廷說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曰瑪麗一世,那是……嗯,前明正德年間的事情了。瑪麗一世駕崩,繼位的,是她的異母女弟——也是一位女王!這位女王,稱伊麗莎白一世,乃是一位有大作為的明君!”

頓了一頓,“伊麗莎白一世勵精圖治,大治海軍,國勢蒸蒸日上。彼時,海上第一強國為西班牙,英吉利以海貿立國,要做世上第一等強國,非過西班牙這一關不可!英、西終于大打出手,一戰之下,西班牙縱橫天下的‘無敵艦隊’,全軍覆沒,這海面上的霸權,就從此叫英吉利搶了過來了!”

寶廷這一段話,說的并不十分準確。

1588年的英西大海戰,雖然英國以弱勝強,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但西班牙在戰斗中的損失,其實是非常有限的,根本談不上“全軍覆沒”——西班牙的慘重損失,主要來自于歸國途中的風暴。

而且,也不能說“一戰之下,這海面上的霸權,就從此叫英吉利搶了過來了”——“無敵艦隊”第一次落敗之后,西班牙人元氣未喪,其后數十年間,數度主動進攻英國,期間還一度重新占回了上風。

不過,這些不能改變西班牙沒落、英吉利崛起的大趨勢,將1588年海戰,視為英國邁出“日不落帝國”的第一步,還是恰當的。

這些關節出入,幾位翰林——包括寶廷自己,都是不曉得的。有人還隱約有個印象,軒親王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說過,英吉利和法蘭西、西班牙兩家,打過一場大海戰,英吉利大獲全勝,于是便以為,寶廷說的這場大海戰,就是軒親王說的那場大海戰。

這當然是不對的。關卓凡說的大海戰,是1805年的特拉法爾加大海戰,距1588年的英西大海戰,已過了兩百多年,且特拉法爾加一役,英國的主要對手是法國,彼時的西班牙,早已沒落,不過是法國人的一個幫閑;1588年的英西大海戰,卻不關法國的什么事情。

“這么說,”汪以德說道,“在英吉利,女子繼統,是古已有之了,這個,中國和泰西,彼此文明制度不同,似乎不好比擬……”

鮑湛霖沉吟說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出在前明正德年間,這個,可以說是‘古已有之’么?”

說罷,看向寶廷。

“雨亭說得對!”寶廷說道,“算不得什么‘古已有之’!英吉利繼統的規矩,是在喬治八世手上改的——他是瑪麗一世和伊麗莎白一世姊妹的父王,瑪麗一世之前,英吉利也是沒有女子繼統一說的。”

頓了一頓,說道:“今日英吉利之所以能夠領袖萬國,號‘日不落帝國’,推原論始,其全在伊麗莎白一世之天縱英明!若當初喬治八世膠柱鼓瑟,不肯因時而變、因世而變,伊麗莎白一世,何能登基繼統?英吉利又哪里來的今天的好日子?

因時而變,因世而變。

聽者之中,有人心里愈來愈奇怪了:寶竹坡一向才氣縱橫,可是,沒聽說過他“精通洋務”啊?今天講起英吉利,怎么竟如數家珍?亂清 第二零八章 因時而變,因世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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