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嫁到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秉燭夜話
談及正事,沈奕昀沒有了方才的玩笑之心,正色道:“皇上對我忌憚頗深,想要清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恐怕在此之前,仍會有些波瀾。”說到此處,沈奕昀垂眸,歉意的道:“累你跟我受苦,是我的無能。”
“哪里。”云想容連忙擺手道:“現在的日子很好,你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話脫口而出后,云想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羽睫垂下,遮住眸中閃爍情緒,壓下尷尬道:“我是覺得,只要皇上削藩滅忠臣元勛權勢的心思不變,你就是最好的試金石,往后應該還會陸續有這樣的事發生,我們該想法子絕了后患。”
沈奕昀含笑望著她,鼓勵她說下去:“我想聽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很簡單。一切見不得光的事,暗潮洶涌時自然使得萬種手段,可若將此事搬到明面上來,事情便會不同,至少會有所收斂。我的建議,就是你要站隊。
“你要站在皇上的一面。若我是你,明日就上折子,大肆批判圈地亂國的弊端,抨擊藩王、開國元勛等氏族囤聚一方的危害,如此一來,你便成了皇上的人,不論皇上信不信你,總不會拿自己人作法,去試探敵人吧?”
沈奕昀坐直了身子,不自禁傾身向前專注的看著她,她侃侃而談時自信滿滿,眸光溢彩,顧盼神飛。
“如此一來,皇上不能再拿你來試探旁人,那些藩王勛貴們也會少來煩擾你。更要緊的是你是今科探花郎,且是本朝乃至于前朝至今最年輕的探花郎。你在天下學子心目中本就是崇拜的對象,如今你一番慷慨陳詞,定會在學子中博得更高的聲望。只要你好生經營,往后有人想要動你。也要探看輿論的壓力了,只是此點須得主意,過猶不及。馬家就是例子。”
“你說的是。”沈奕昀贊許的望著她,十分認真問:“六兒,在你看來,削藩一事是正確的嗎?”
云想容站起身,緩緩走到窗前,望著透過格子窗照射而來的月影,許久才道:“于國家而言,圈地亂國是一弊端。當除。只是于私來說,這動搖了太多人的利益。目前以本朝國情,還不是可以動搖的時候。否則必定會引起一場打亂。而且皇上的手段太狠毒了。鳥盡弓藏之事誰都可以理解,但不是誰都可以原諒,難免會叫忠臣心寒。”
她的背影高挑,身形玲瓏有致,燈光下的她柔和的就如同畫中走出的仕女。而且她柔軟嬌柔的聲音。道出了沈奕昀心中所想。他有得遇知音的愉快。
云想容沒聽到他的回答,以為他以“保藩”一派自居,轉回身道:“沈四,我是婦人見識,不過我依舊覺得,你如今的能力。難以為天下勛貴藩王著想,也難以為大周朝天下蒼生著想,為今之計。是你要自保,要安全的活下去。朝堂暗潮洶涌,照著皇上如此激進的手段,不出十年必有大亂,平定大亂后或許會有新局面。如何經營新局面,如何讓朝堂安穩。都是大難題。北有韃靼、女貞蠢蠢欲動,西邊吐蕃亦不太平,沿海一帶倭寇侵擾,百姓叫苦連天,高句麗王也并非安于一隅,再加上黃河年年泛濫。
“男兒志在四方,并非只糾結于一件事不放,你若心存天下,就該保全自己,放眼看下去。到時受惠的不只有你自己一人而已。還有子孫后代,還有大周朝的百姓。”
“但這一切的條件,是你要保全自己。”
云想容說罷,在臨窗鋪著半新不舊的大紅坐褥的羅漢床坐下,暗自觀察他神色,心中還是緊張的。
她知他會謀逆,亦不怕他失敗時陪著他共赴黃泉,可那一段黑云壓城的日子,連鐘鳴鼎食之家尚且惴惴不安,更合論百姓?天災歷來無情,天災無法避免,然她不希望她的夫婿是“”釀成的禍端。她不希望仇恨迷失他,埋沒了他的才智,也不希望他不快樂。
前世她見過他,他是個妖冶美麗的男子,滿身從地獄怕出來的陰森戾氣,讓人害怕。
今生他的際遇,或許因為她的重生造成了偏差,很高容易可以讓他過正常人的生活,她不希望他在過那樣的日子。
沈奕昀一句句咀嚼她說過的話,許久才站起身,緩步走向她:“六兒,你若身為男子,必是國之良臣。”
云想容挑眉,“我不做什么良辰,我所希望的,一直只是安穩度日而已。”
安穩嗎?
她的要求并不高。沈奕昀垂眸,對上她燈光下朦朧嬌顏,俯身執起她雙手道:“好,我會努力給你安穩。”
云想容仰頭,與他視線交匯時覺得自己的心被燙到了,忙抽回了手,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了。”
沈奕昀今日已趁著她見他平安歸來心情不同,與她親近了許多次,現在仍舊不肯放過機會:“快宵禁了,我也十分疲累,左右你這里沒有外人,我住在你這兒吧。”
云想容想罵他“無賴”。
可一看到少年那張掛著期盼笑容的俊顏,回想他受的苦,她的心就軟了。
“罷了,那你就住下吧。我讓英姿去給你整理前頭的倒座。”
她答應他留下已是極限,沈奕昀也不想惹惱她,趁著英姿閑下來的功夫,讓她去伯爵府給那楮天青等人報個平安。
一夜好眠。
次日清早天色還暗著,小猴和衛昆侖就帶了他的官服來敲門,伺候他更衣上朝。
云想容對這些并不知情,這幾日累慘了她,她只恨不能好生睡上三天三夜,將缺了的覺都補回來。
再次醒來時,外頭彩霞滿天,云想容一時間分不出是晚霞還是朝霞。院子里有女子低聲說話的聲音。仔細一聽,卻是孟氏和英姿。
云想容起身披了見襖子下地,推開主臥的格扇,笑道:“母親。幾時來的?”
孟氏聞聲看來,上挑的鳳眸中是擋不住的關切,“你醒了?睡的可好?云娘下廚去給你預備晚膳了,待會兒咱們一同用飯。”
“已經是晚膳時間了?”云想容掩口打了個呵欠,叫英姿打水來洗漱。
孟氏進了屋,看著容光煥發的女兒,道:“卿卿,你氣色好多了。”
“是啊,沈四總算沒事,我也就放心了。”云想容拿起白瓷描金的小盒。挖了黃豆粒大小的茉莉花香羔子勻面。
孟氏幽幽嘆息:“只是,你與娘一樣,命不好。娘好歹進了門也曾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邱氏是后來才進的門。你呢?這會子沈伯爺就有了平妻。”
云想容知邱翦苓是孟氏心中的一個毒瘤陰影,“平妻”二字是永遠抹不去的痛。她最怕的是她走了她的老路。
云想容笑著到了孟氏身邊,摟著她脖子親昵的道:“母親不必擔憂。沈四不是我父親,劉嗪也不是邱翦苓啊。”
“我哪里能不擔心?眼看著婚期還有不到三個月,你父親那個渾人。竟把你趕出家門。你出閣的時候總不能從這里出去吧?到時候叫人看了笑話,往后勛貴圈子里你還怎么生存?”
“我不在乎啊。”云想容無所謂的道:“母親,你當作為云家女兒有多榮幸嗎?我巴不得父親到官府去開了文書,正式的與我斷絕關系呢,那樣我還能被少利用一些。只可惜,父親沒有。”
見孟氏焦急。云想容柔聲勸說道:“母親不必多想,父親在朝為官,最怕輿論。我在外頭先住上一陣子,好生清幽一番,到了婚前不用咱們開口,他就會主動讓我回去了。畢竟這是御賜的婚姻,皇上可看著呢。”
云想容的話。讓孟氏心中微定,拉著云想容的手道:“卿卿。還是你聰明。不像我,見了事就慌亂了。”
“母親是關心則亂。”云想容甜甜笑著。
用過飯后,云想容讓英姿送孟氏與云娘回去。
也就在當夜,云家的書房里傳來了濟安侯云賢與永昌侯云敖的辯駁,下人們被他們的怒吼唬的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老夫人那里聽下人來回話:
“……老侯爺罵沈探花是毛都沒長全的奶娃娃,提出的觀念沒有一句靠譜,什么圈地亂國,什么藩王亂政都是放狗屁,沒有勛貴藩王,哪里有現在大周的江山,除了必定會寒了天下人心,還罵永昌侯是沒腦子的狗腿子,就知道跟著皇上瞎起哄,一點兒不知為云家著想。”
老夫人覺得頭大如斗,吩咐鄭媽媽去取她的抹額來,又問:“那永昌侯呢?”
“永昌侯贊揚沈探花,覺得他是天縱奇才,肱骨之臣。”
“哼,他的女婿,他當然喜歡。”老夫人冷笑,道:“你且繼續去聽著。他們爺們吵個什么樣,你來回我。”
“是,夫人。”
下人退下,老夫人面無表情的望著絹燈尋思事兒。
如今云嫣容寵冠后宮,云家算是站穩了腳跟,最好不要生出是非來。那爺們兩個瞎胡鬧,必定是關起門來吵,到了大殿上還是一家人,她并不擔心。
她擔心的是另外一件,聽說因為云想容被攆走的事,孟氏已去攏月庵求助趙姨奶奶了。
那個老狐貍精要是回來,還不夠她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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