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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 南洲記:深淵之前的徘徊

更新時間:2012-10-13  作者:草上匪
草清 第八百零五章 南洲記:深淵之前的徘徊
目錄第八百零五章南洲記:深淵之前的徘徊

鐘上位極力掩蓋住的事實,在時間面前如薄薄的沙塵,輕輕一口氣就被吹散

礦工們再不愿徒勞地挖下去,誰都清楚,礦脈沒了,珊瑚州的前程也沒了

不知道是感應到了人心的燥亂,還是礦工總是想宰了畜牲,大吃一頓,農莊的狗徹夜吠個不停,夜夜都不得安寧礦工和農人是沖突不斷,便是想要全壓下來,方武都有心無力至于碼頭那邊管事的掌柜伙計們,完全就是袖手旁觀,一副等船一到就拍屁股走人的頹廢模樣

大家都在等著船,可便是這種期待,也始終難得下文而生番雖未出現,對珊瑚州人心的威脅卻是與日俱增

先是有人接二連三地病倒,盡管郎中說只是風寒,而無礙大家在私下傳言,說是生番暗中下的毒

接著夜里,農莊和礦場附近都有類于土人的身影在晃悠,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土人在尋找他們失蹤的族人

望著黑沉而無盡的大地深處,方武覺得那里似乎蹲著一只猙獰巨獸,隨時可能跳出來一口吃掉自己,吃掉所有人或者不是巨獸,而是數百數千生番,浩浩蕩蕩,無可阻擋地將珊瑚州這幾百人碾成齏粉南洋殖民,不乏被老林生番滅掉探險隊拓荒隊的前例

“方鏢頭,得作準備啊,別等老王來的時候,連咱們的尸首都收不著……”

鐘上位近于崩潰,而這句話也壓得方武近于崩潰,他不得不作出了抉擇

八月十日,從礦工中選出來的三十人拿到了火槍,當日夜里就出了事,牲口棚里的豬和羊被搶走大半在刺刀和槍口面前,憤怒的農人顯得那么渺小卑微

“我就不信這里就不講王法了?”

徐福痛恨自己的懦弱連帶也憎惡媳婦之前的勸說,如果自己手里也有槍,那些礦工怎么敢那么猖狂?

不顧媳婦的阻攔,他跟著幾個農人代表去了碼頭找掌柜,也就是他們名義上的主薄論理

“都這時候了還鬧什么?大家都在熬著呢,那點畜牲算什么?”

掌柜安撫不住,只好請出鐘上位鐘上位很不耐煩覺得這幫農人心胸太狹隘

徐福怒聲道:“總司,這一次搶畜牲沒事,下一次是不是要直接搶人了?”

這是農人的心聲,他們怕的就是這事

鐘上位不悅了,這幫泥腿子,作反呢我鐘老爺和顏悅色勸說居然還蹬鼻子蹬臉了要知道你們本質就是我的佃戶是我挖礦不得不養的閑余角色,沒有我們幾個老爺你們能從無產佃戶,搖身變作有百畝地的小地主?

鐘老爺還是有風度的,拂袖就要走,不再跟他們羅嗦徐福一咬牙,豁出去了:“總司,我們這些人,都是名冊上的鄉院院事我們的決議就是鄉法就算在這里辦不了人,只要把狀紙遞到上面的衙門,官府總該要理會”

鐘上位呆住,完蛋,怎么忘了這茬

珊瑚州已經建州了,鄉院都是隨便找農人簽押湊起來的,就是個形式可徐福這些院事要當了真,除非把這幫人全壓下來,否則事情捅了出去,官府且不說,天廟、東院和國中那幫就喜歡說三道四的文人,怕又有借題發揮的黑材料了鐘上位就把自己丟掉煤礦的遭遇,全歸罪在這些人的頭上,自然,這些人的力量之大,便是靠山梁博儔也不愿單獨面對

用硬的還是用軟的?

抉擇瞬間在鐘上位腦子里閃過,而本已隱顯猙獰的臉色也瞬間轉為和善

就算鐘上位記憶力再差,當年他壓榨鳳田村的泥腿子,結果逼出來一頭真龍的事,這輩子怎么也忘不了盡管他暗自咬牙切齒,覺得給了這幫農人前程,這些人卻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反過來拿捏他,面目無比可憎,但想到教訓,想到國法,想到國中的大義,他也只能吞下這口氣

于是鐘上位找來方武,要方武處置礦工,即便只是作個樣子,也要安撫住農人

“穩定,一切都只是穩定,等船來了,大家都解脫了”

面對方武,鐘上位也是這個說辭

方武處置很重,當然多原因是惱怒這些礦工居然不聽他招呼畜牲已經被殺了吃了追不回來,于是抽了犯事人每人二十辮子,抽得背上血肉淋漓

“鏢頭,這樣怕是要出大事的……”

胡喜擔憂地道,他看到了礦工們眼中閃爍的兇光,憤怒,絕望之下,貪婪的似乎馬上就要破繭而出

“鞭子能幫他們長記性,義勇軍里就是這樣你也注意了,跟這些人走得太近,亂了規矩,我可同樣不留情”

方武盡管也有提防,但胡喜這話聽起來卻是危言聳聽,甚至有些挾外人質疑他的權威的味道,于是出言警告了胡喜,這家伙跟礦工混得很熟,幾乎忘了自己的立場

胡喜低頭無言,眼中也飄蕩起了點點火星

在鐘上位、方武乃至徐福看來,事情似乎就這么擺平了,大家繼續等船

又過了幾天,李順情況好轉了一些,可還是連話都說不了,礦場是早就閑了下來,農莊那邊,也再沒人除外去料理田地,連農人都在商議回國的事

而就連這條退路,也隱隱有如礦洞中那嘎然而止的礦脈一樣,有被切斷的危險不僅王之彥的船還沒到,連之前約過兩月來一次的崇州和東明州的船也不見蹤影

海上起了風暴,王總司的船沉了,其他地方的船也不敢來……

這樣的傳言又很快蔓延開來,而鐘總司也不再每日蹲在碼頭眺望,而是縮回了屋子里,這也從側面印證了這消息

“國法?等你有命回去的時再說什么國法”

“別羅嗦了,斷了他的手腳筋就是這家伙害了咱們兄弟”

“喂喂,別太過了說好了就只是出口氣而已”

農莊外一處小樹林里,徐福夫婦被十來個礦工圍著火槍刺刀逼住徐福臉上還紅腫起老高一片,那是被礦工用槍托砸的

被抽了鞭子的礦工早逐出了護衛行列,但方武沒有料到的是,之前礦工的爭執沖突就是在爭誰是老大而當方武從礦工里招護衛時,礦工已經擰成了一股繩農莊這些院事害他們的兄弟吃了苦頭這血債就得討回來,徐福就是第一個目標

此時礦工們也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干,找來胡喜幫忙遮掩把徐福夫婦拖到了偏僻之處而勸他們下手別太重的就是胡喜

“胡喜竟不知你是這種惡賊”

徐福見到胡喜,格外憤怒,這一罵也讓胡喜怒了,真是不知好歹

心中早揣足了對老天爺,對珊瑚州,對徐福的怒氣胡喜一腳踹得徐福打起了滾,徐王氏悲呼著撲過去護住丈夫行動間,鼓囊囊的胸脯如引火藥,頓時將胡喜的小腹點燃了

“我先來……你們侯著……”

看看周圍幾個礦工也都兩眼發綠,大家頓時有了默契,而之前還守著的死律瞬間化為泡影早前就因考慮到褲腰帶問題,李順以大威嚴立下鐵律,誰敢侵犯女人,逐到荒野里自己過活,就等同死罪在那之后,大家都習慣了,幾乎忘掉了自己還有這方面的需求

“不——”

“你們要得報應的你們要遭天譴的”

此時徐福都已經無心提什么國法了,被礦工們壓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胡喜侵犯,他止不住地掙扎和咆哮著

“在這地方生不如死地耗著,之前老爺們許下的富貴全都沒了,咱們已經得了天譴老天爺已經不管咱們了”

胡喜兩眼赤紅,一邊罵著,一邊幾巴掌抽得徐王氏近乎暈迷剝開衣服,婦人的軀體盡數暴露在空氣里,女性的圓潤曲線,白皙膚色和細膩觸感,此時在胡喜眼中,躺在身下的農婦比天仙還美

胡喜如野獸一般地在徐王氏身上發泄,另外幾個礦工受不了女人的嘶喊呻吟聲,朝著還在叫罵的徐福槍砸腳踢

這通發泄太過爽快,以至于他們都忘掉了遮掩動靜,當第四個人壓到徐王氏身上時,農人們追了過來

胡喜最先完事,最先察覺,搶先溜掉了礦工護衛有槍,但訓練不精,兩腿正軟,殺傷了兩個農人后,反而激起了農人大的憤怒,如之前那些生番一般,被盡數毆死珊瑚州的大地,第一次躺下了因內斗而亡的華人尸體

接下來的事情有如海上的風潮,瞬間涌起沖天巨浪

“殺了胡喜”

徐福扛著火槍,帶著農人們涌到碼頭理論,要方武交出胡喜徐王氏本要自盡,卻被他攔住了以他看來,此番他要豁出命來,為自己和媳婦討這個公道討得回來再說,討不回來,他們夫婦就埋骨這海外之地算了

其他農人也都心有戚戚,不辦了胡喜,他們就要成了礦工乃至鏢師魚肉的對象,此時珊瑚州的一頃田已根本不值得留戀,他們要護住的是自己的自由和命運

方武朝農人咆哮道:“辦不辦,怎么辦,都有國法怎能讓你們開口就決了一人生死?你們還殺了人,也得等著法辦”

他當然萬分痛恨胡喜,可就這么把胡喜交給民人處置卻是萬萬不能如他所言,總得按國法來辦

“他們就是一伙的”

有農人憤怒地道,徐福還帶著點希翼地看向熟識的方武,可看到的只是憎惡,極度的憎惡,于是他的臉色也漸漸與之同步

“再沖就開槍了”

農人們不再理他,就要沖進去抓人,方武一聲令下,十來個鏢師聚陣而列,舉槍相對

靠這點人本是頂不住的,可礦場那邊,得知兄弟被人殺了,礦工們也都趕了過來找農人討兇手,接著農人們不分男女也都涌了過來整個珊瑚州的人口都聚在了碼頭處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鐘總司鐘老爺你得出面說說話啊”

掌柜伙計們擁到鐘上位屋子里,幾乎是跪地哭求著

“老李、老王……老天爺,你倒是說說話啊”

鐘上位兩眼發直汗水如雨點般從額頭落下,他哪里敢出面說話他出面能說什么話?一邊是農人,一邊是礦工,已經死了人仇恨再難化解而兩邊勢均力敵得罪哪邊都不討好

“不管了愛鬧什么隨便讓方武看好糧庫,咱們就在碼頭守著船,等他們鬧到天老地荒”

最后鐘上位一咬牙,豁出去了

“船船來了”

見鐘上位都絕望了,掌柜伙計們正六神無主,碼頭處傳來呼聲接著鐘聲也悠悠響起

不僅鐘上位這邊一蹦而起,瞬間滿面紅光正爭執不下,即將動手的人群也消停了

但鐘上位很快又癱了下去,臉色轉為青黑

來的是一艘加了槳輪的舢板,來自仙洲探險公司他們的船在南洲東北外海觸礁,千辛萬苦才駛到珊瑚州來

這只是仙洲公司的壞消息,而來人帶來了關于珊瑚州的壞消息

王之彥的船的確沉了,在爪哇北面出的事,王之彥本人倒是沒事,但一時半會再沒辦法到珊瑚州來從六月末到現在,爪哇一帶起了風暴,為十多年來南洋所未見,不知這股風暴的底細,南洲各公司領地的船都不敢再貿然出洋

仙洲公司仗著熟悉海路,還想把南洲東南的萬里大島探查清楚,因此冒險出海而王之彥也委托他們附帶一些物資,同時轉告珊瑚州,讓鐘上位和李順安心等待在王之彥看來,珊瑚州有糧食,又在產礦,沒什么問題

結果仙洲公司的船也出了事,這似乎是沾上了珊瑚州的霉氣

聽到至少三個月乃至久才能回去,方武也有了癱軟在地的沖動眼前農人和礦工都鬧成這個樣子了,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辦?

“怎么能亂成這個樣子?國法呢?大義呢?生番?你們真以為這地方有千百生番?說不定你們前后殺的兩撥,就是這方圓萬里內所有的生番”

當仙洲公司的幸存者得知珊瑚州現狀時,無比吃驚,而提到的生番狀況,又讓鐘上位和方武松了口氣幸存者里還有郎中,聽說李順的病況,拍胸脯說他們熟悉這情形,還有對癥的藥物,管保讓李順好起來,鐘方兩人就覺得終究不是倒霉到家,這艘船還是帶來了好消息

至于仙洲公司對珊瑚州現況的不解,兩人都覺有些羞愧,避開了這個話題

也就是再等三個月的事,心里有了底,鐘上位和方武也覺稍稍好受了些

可一顆心剛這么勉強擱住,就聽轟的一聲巨響,大地都在微微搖晃

“總司不好了胡……胡喜連著自己,一起炸了糧庫”

片刻后,掌柜沖進來,涕淚縱橫,語無倫次地喊著,兩人如被槍彈貫胸而過,急急奔到外面,正見大火裹住了糧庫,巨大的煙柱直沖云霄

“完……完了……”

鐘上位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都沒了力氣

方武則是已癡呆了,他直直看著已被烈火吞沒的糧庫,目光似乎穿透了煙塵,倒轉了時光,看到胡喜正失聲大叫著,不知是哭還是笑,點燃了庫房中的火藥,連帶自己和庫房里的糧食一同化為灰燼

“完了全完了”

胡喜該是這么呼喊著,喊聲也在方武耳邊轉著這人該是以為公司的船到了,他也要接受國法制裁本就因美夢破滅而內心燥亂,再造出罪孽,又聽了來船的消息,不及細問,內心就徹底崩潰了

而他這么一崩潰,卻拉著珊瑚州所有人都上了路,糧食,糧食沒了……剩下幾個月該怎么辦?

“我給錢一萬兩……十萬兩送我到崇州去”

鐘上位稍稍情形,朝方武尖叫著

“鐘老爺,現實點……”

方武搖頭,崇州在北面幾千里外,根本沒人從陸路走過

“現實點……對,我也要現實點”

這句話也點醒了方武自己臉色變幻了好一陣,方武面目驟然沉凝下來對鐘上位道:“鐘老爺現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

聽到方武把“我們”二字咬得份外重,鐘上位一個激靈,忽然感覺眼前這人,氣質隱隱像了早年的楊春

方武道:“農人家中還有糧食種子聚起來也是不小的數目,若是任礦工去搶了奪了……”

鐘上位呆了好一陣訥訥道:“咱們奪了農人的糧種,籠絡礦工,再壓著農人去狩獵捕魚若是農人不聽就讓礦工去整治……”

似乎被自己所描述的前景嚇住他打了個哆嗦:“這可是國法不容啊,到時回去了怎么辦?”

方武臉色狠厲地道:“先要活著,才能回去”

他再加重了語氣:“鐘老爺,什么國法,什么公司的規矩,現在就別談了……”

話未盡意思鐘上位卻聽出來了,某處的天性從心底深處翻騰出來鐘上位諂諂地一笑,“是是,咱們攜手,共渡難關”

鐘上位也將“咱們”二字咬得很重,方武滿意地點點頭

兩人再轉頭看向茫然失措的礦工和農人們,都如看鞭子下的羊群

接下來的幾天,方武儼然成了珊瑚州的實質統治者,而鐘上位則是狗頭軍師,開始謀劃著將礦工變為狗腿子,奴役農人的大計

“方鏢頭,這里是朝廷的土地,我們都是皇上的子民,你真不怕王法,真不怕被千刀萬剮?”

徐福等院事領著農人們聚眾反抗,被方武統領著礦工和鏢師抓了來,要當典型整治

徐福怒聲斥責,方武心中晃蕩,臉上卻不為所動:“這里我……”

他看了看一邊縮著脖子的鐘上位,改口道:“我和鐘老爺就是官府,我們的話就是王法”

終究心里發虛,方武再補充道:“眼下情況特殊,為了大家,我們不得不如此”

鐘上位插嘴道:“你們能不能別鬧了?為了大伙都能活命,把種子交出來?”

徐福鄙夷道:“讓你們來定怎么分?那我們怕是再落不到一口吃的”

鏗鏘一聲,方武拔出長刀,不耐煩地道:“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你嫌你脖子硬,就再頂下去”

想到幾次尋死都被自己攔下來的媳婦,之后怕是怎么也攔不住,徐福也絕了生機:“我點了頭,也只定得了我家中的糧食,你們想當土皇帝,是存了心要殺我的,說什么還有用么?”

方武咬牙著牙,刀口就在徐福脖子上比劃,終究沒硬下心,求助似的看向鐘上位這一刀下去,未來就真沒退路了

鐘上位吞著唾沫,他哪里愿面對這種抉擇呢可不整治順了農人,又怎么奪得了糧食?沒了糧食,剩下幾個月怎么辦?難道真要殺盡了農人,才能辦到這事?

殺一個罪小一些……

鐘上位內心嘀咕著,眼一閉,就要點頭,那一刻,他覺得真是萬分痛苦,他是絕不愿再這鬼地方當土皇帝的

方武見鐘上位定了心志,長刀高舉,卻還吞著唾沫,目光也變幻不定

周圍數百人里,礦工、農人和鏢師們也都呆呆地看住了方武的刀,都清楚,這一刀下去,珊瑚州再不是朝廷之地,他們的未來也都將陷入不可測的黑暗之中

鐺……鐺……

“船大船還是……還是……”

嘹望失聲喊著,不知是哭還是笑地高喊著

八月十七日,一艘身形修長優雅,船帆高揚的大船出現在珊瑚州海面,桅頂飄揚著的火紅旗幟上,金黃雙身團龍張牙舞爪,作勢欲飛

方武手中的刀當啷墜地,人也軟在了地上,周圍數百人也是同樣的感覺

“一定是夢……”

鐘上位卻啪啪拍著自己的臉頰,想要把自己喚醒

[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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